“怎麽樣?”有人一板一眼地問。


    “憂思過度,傷心;打鬥過度,傷身。”被尋來的醫娘麵無表情,“雖然塗過藥膏,但這位姑娘的身體已經到極限了。”


    還沒等到在場的兩人——謝霽與護衛隊唯一的女人離桃有所反應,這位離歌不知從哪兒拽來的醫娘一把撕開黎青鸞的衣領。


    沈露安的皮膚極白,因而顯得傷痕格外駭人。隻見脖頸上有一道已經發紫的勒痕,讓人懷疑下手的人再重一點,這嬌貴的雪白脖頸就要斷掉了。


    醫娘又徒手撕開黎青鸞膝蓋處的衣服,膝蓋表層已經沁出星星點點的血跡,應是在皇宮裏跪下時太過用力。


    醫娘又給黎青鸞翻過身,半撩起她上衣,隻見黎青鸞的後腰處亦是青青紫紫一片,這自然是謝霽一袖子甩下黎青鸞時所導致的傷。


    醫娘再次展開黎青鸞的手,那雙纖細的手就這般布局、殺人、放火,可其上已遍布密密麻麻的細小的傷口。醫娘又往上捋了捋黎青鸞的袖子,黎青鸞手肘處更是一片青色。


    看著這一幕,離桃啞然。這女人流露出的氣勢太過強大,他們下意識都把她當成了一個強者,一個不需保護的強者。可這個強者的身體竟然如此孱弱,孱弱到近乎他們一根手指就能讓她死去。這就像是一個強者被困到了弱者的身體裏麵,極其不相符。


    “你是她夫君?”醫娘如刀眼神嗖嗖嗖割向謝霽。


    謝霽竟難得怔愣了一下。


    “我看你也挺擔心的,離這麽遠幹什麽?”醫娘冷哼一聲,“小夫妻新婚鬧別扭挺正常的,再鬧別扭也不能上手掐吧?到最後你又心疼又愧疚,何必呢?”


    在外頭偷聽的護衛隊聽到這醫娘彪悍的話,紛紛被絕倒!


    但眾護衛還是忍不住拿眼去瞧自家殿下的神情。自家殿下擔心了?心疼了?愧疚了?他們努力扒著門縫瞧,愣是沒有從自家主子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中看出半分擔心或心疼。


    離桃也在默默觀察,她亦是沒有看出來,不知這醫娘是如何看出來的。


    謝霽是誰?他幾乎是沒有任何別扭地就接受了他的新身份——新婚夫君,他微笑:“勞煩了。”


    醫娘再次把脈,嘴上絮絮叨叨:“風寒又侵體,這身體底子本就不好,現下更差了。”把了一會兒脈,她蹙眉,“不行,得施針。”


    於是乎,離桃和謝霽被趕出了門。


    一刻鍾後,醫娘提著藥箱出來了,還不忘把開的藥方一把拍在謝霽手裏,警告道:“自家娘子,還長這麽漂亮,疼著點,否則遲早被別人家勾走!”


    謝霽:“………”


    黎青鸞睜開眼睛的時候,感到全身疼的地方好像都減輕,頭也不昏昏沉沉了,摸一摸臉上的人皮麵具已被取下,低頭一看,衣服也被人換成了柔軟的中衣。


    她能感到沈露安的身體不大好,可自重生以來一直處於危急的時刻,她無法停歇,隻能撐到和謝霽真正達成合作的那一刻,這時,她才有把握謝霽不會殺她。達成合作那一刻她放鬆了,一放鬆,身體自然就撐不住了。


    “你醒了。”離桃平平的聲音傳來。


    黎青鸞轉頭看向離桃,離桃麵癱著一張臉:“你若是再不醒,醫娘的醫館都快被某個人拆了。”


    黎青鸞疑惑,什麽意思?


    她很快就知道什麽意思了,因為隻聽離桃提高聲音道:“醒了!”


    暗處的護衛隊皆一臉菜色地出現在了黎青鸞的麵前,黎青鸞不解:“你們這是……”


    “您可醒了。”護衛隊一齊道。他們果真還是年輕,本來那醫娘說的話,他們一個字也不信,可這三天內,他們切切實實親身領會了什麽叫做愧疚、心疼、擔心。


    “若是您再不醒,我們都得去見閻王了。”離底雪白的臉上黑眼圈極其明顯。


    “若是您再不醒,某人都得愧疚死。”離扇以扇子支頭。


    “若是您再不醒,某人也要擔心死。”離歌冷哼。


    “若是您再不醒,某人還得心疼死。”離盡嘖嘖兩聲。


    “若是您再不醒……”離風頓了一下,苦惱道:“我又想不出來了。”


    黎青鸞對這群活寶真的是哭笑不得,謝霽為她愧疚、擔心、心疼?這說出去誰信?


    這時,緊閉的門被嘭一聲打開,謝霽一手把著藥盅,一手擎著碗,極為不協調地出現在門口,他的目光直直穿過護衛看向黎青鸞,看到黎青鸞睜著眼睛,挑眉:“您可真大的架子,活生生躺了三天。”


    “對啊,我們殿下可是親手熬藥。”


    “還親手喂藥。”


    “還有,一天一半的時辰都來迴請醫娘,都被醫娘那藥箱子砸了。”


    “還親手去挑衣服……”


    “你們皮癢了?”謝霽扯開陰森森的笑容。


    護衛隊對上那陰森森的笑容齊齊搖頭:“屬下告退。”


    他們一溜煙離開,留下日光鋪撒開來的一地餘暉橫亙在兩人中央。


    率先動的是謝霽,他走過一地餘暉,走到了黎青鸞麵前。


    黎青鸞的目光隨著靠近的謝霽停留在他的額頭上,那兒有一塊淤青,被醫娘用藥箱砸了?


    “喝藥。”謝霽熟練地倒好藥,送到了黎青鸞手邊。


    黎青鸞一手端起藥,咳了兩聲,道:“你的額頭……”


    “哦,不小心磕到門上了。”謝霽語氣十分自然。


    “他撒謊……”黎青鸞聽見嘀嘀咕咕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明明就是巴著那醫娘一直問‘什麽時候才能醒’,才不小心被醫娘砸了。”更為“小聲”的聲音傳來,清晰地傳入黎青鸞耳中。


    謝霽手邊茶杯一動,茶杯直直砸了出去,隻聽得茶杯碎掉的聲音,還有一聲痛唿:“這年頭,說實話也得被揍,真不太平啊……”


    黎青鸞假裝沒聽見,端過碗把藥一飲而盡,閉嘴的那一刹那,謝霽漫不經心地丟進她嘴裏一個東西,她含著,酸甜的味道從嘴裏蔓延開來,蜜餞?


    她看向謝霽,認認真真地打量了她這個已經和離的男皇後,以前怎麽沒發現他這麽體貼?


    “你看什麽?”謝霽擰眉。


    “從你身上感到了溫暖。”黎青鸞毫不掩飾自己的心境,“不過是一種帶著刀子吞下去的溫暖。”


    謝霽流暢接上話:“可也是溫暖,不是麽?”


    “你……真是犀利的可怕。”黎青鸞唇角弧度微揚。


    “比起你連暈倒時間都算計好的犀利,我可是隻有區區皮毛。”謝霽仔細推算了一下,她的身體估摸著從殺了三個人之後就很勉強了,可她仍舊在撐著,在謙王府前與他打鬧以降低他的警戒之心,直到他率先提出了她的身份問題,達成兩人真正的合作之後,她才放鬆。


    “我的侍女呢?”黎青鸞突然道。


    “在外頭候著呢。”謝霽並不意外她會問起紅袖的下落。


    他們進宮時,謝霽命人安頓好了紅袖,黎青鸞受傷之後,謝霽又命人把紅袖帶來照顧黎青鸞——畢竟護衛隊幹的都是殺人的活兒,照顧人可不在行。


    “叫她進來。”


    “可以。”謝霽站起身,離開前,還不忘隔空點一點她的眉心,“別忘了告訴我你想要的籌碼。”


    她想要的籌碼?黎青鸞一僵。


    目送謝霽離開,看著紅袖淚眼汪汪進來,黎青鸞才稍稍放了一點兒心,說實話她想要的籌碼不經過潤色可無法說出口,她要殺黎綠腰報仇,重新奪迴自己的位置。她隨時可以迴南齊,但她沒有任何勢力,毫無勝算。


    因而她準備暫時借助謝霽的力量,為什麽是暫時?一是她不確定謝霽有沒有在黎綠腰殺死她的路上加了把火,二是依靠旁人生存終歸是個危險的事,她得收攏勢力。


    不過,在此之前她得徹底了解沈露安的詳細身世才能再做打算,不然她若是身在沈露安的身體裏,沒有按照她的行動軌跡做事,很容易惹人懷疑——雖然她現在已經招致謝霽的懷疑,所以她要補上剩下的漏洞,讓他相信“沈露安”隻是性情變了,但仍舊還是那個沈露安。


    “姑娘!您可醒來了!奴婢擔心死了!”紅袖撲在黎青鸞身上,眼看就要水漫金山。


    黎青鸞則是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丫頭,這是個聰明的丫頭,在武安侯府時她就瞧出來了,她說與紅袖的計劃,紅袖手腳利落地完成。還有,這身體都換了個芯子,她不信紅袖沒有看出來,可紅袖卻不言,許是因為自保又或許是別的原因。總之,這是個聰明人。


    等紅袖嚎夠了,黎青鸞才開口:“你知道我與過去不同了。”這是個肯定句。


    紅袖一僵,擦眼淚的袖子都跟著一顫。


    “為什麽不說?”黎青鸞卻是放柔了聲音,比起紅袖自保這個理由,她更傾向於另一個她沒有想到的理由,畢竟如若沈露安真是癡傻兒,不是誰都能不離不棄地伺候的。


    “不論如何,您便是您。”紅袖眼神堅定,“是奴婢的姑娘。”


    “這麽肯定?”黎青鸞反問。


    “對!”紅袖抬頭飛快看了她一眼,小聲道:“您手臂上有道疤,是二姑娘用鞭子打的,錯不了,您就是奴婢的大姑娘。”


    原來如此,黎青鸞笑了笑。


    “既如此,那你就當我失憶了,同我說說過去的事。”黎青鸞將她扶起,示意她坐下。


    紅袖有點猶豫,可對上黎青鸞的目光,隻得慢慢在矮凳上坐了下去。


    “你方才說我手臂上的疤是沈露雪打的?”


    紅袖點點頭。


    “那你就說說我在這武安侯府的生活吧。”黎青鸞沉吟道。


    武安侯娶過兩任妻子,第一任便是沈露安的母親,鎮國大將軍裴浩河的女兒裴念慈,裴念慈有一子沈滄瀾一女沈露安,並且在沈露安兩歲時因病去世;第二任妻子是陳氏陳佩蘭,從側室提到正室來,之前便有一子沈雎一女沈露雪,在這個嫡庶分明的時代,把側室提為正室是令人所不恥的,因而無論如何,在外人眼中,沈雎與沈露雪都屈於沈露安之下,再加上皇室婚約的加持,可以說沈露安應該可以在武安侯府橫著走。但自從沈露安癡傻後,便是人盡可欺了,首當其衝的便是那陳佩蘭與沈露雪了。


    “沈……我的外祖父為什麽都不幫我?”黎青鸞有些困惑。


    “這奴婢就不知道了。”紅袖道,她也是在沈露安小時候被裴念慈從人牙子手上救下來的,跟沈露安一起長大,自然沒見過作為沈露安外祖父的鎮國大將軍。


    “我以前為什麽癡傻?”黎青鸞又疑惑。


    “您一開始還好好的,但後來慢慢的神誌不清了,奴婢也不知什麽原因。”紅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還有什麽?”黎青鸞敏銳捕捉到她眸中的猶疑。


    “奴婢覺得過去的您並不癡傻。”紅袖隱晦道。


    紅袖的意思是說……沈露安是裝成癡傻的?為什麽?


    原以為這沈露安隻是普通被欺負的癡傻嫡女,這裏頭還大有文章呢?


    “那我過去有沒有什麽令你不解的行為?”黎青鸞問。


    “您……喜歡作畫。”紅袖想了想道,“不過您的畫毫無例外的都是一個男子……”


    “一個男子?鈺王嗎?”黎青鸞有些不可置信,沈露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畫的哪裏的男子?


    “不是,奴婢沒見過。”紅袖絞盡腦汁地想,“但那男子長相極好。”


    “帶我去看看!”黎青鸞的直覺告訴她,這個男子是沈露安的一個突破口,能讓她得知沈露安的行動軌跡。


    此時的外頭,謝霽正倚在浮雕欄杆上逗鳥,一邊逗鳥一邊沉思。


    六皇子……哦不,應該說是霽王殿下,封王旨意在黎青鸞昏迷時已昭告天下,謝霽算是正兒八經的王爺了,隨著封王旨意而來的便是去南齊吊唁的旨意,因而霽王殿下頗有些心慌意亂。


    他去吊唁那個比男人還男人的南齊女皇——那個已經與他和離的死了的南齊女皇,那個他曾經……


    想到這兒,謝霽嗤笑一聲,都是死人了,還想這麽多幹什麽,不過令他意外的是裏頭那個和南齊女皇有點相似又渾身謎團的沈露安,他為什麽會在她身上耗費心思?因為那點子相似麽?


    謝霽永遠不會鑽牛角尖,既然腦子裏已經一團亂麻,那就不想了,順其自然好了。


    “離歌。”謝霽冷冷道。


    離歌會意,立刻道:“方才鬆柏樓掌櫃拖出去了一個屍體,應該是那位殺死的。”


    謝霽聞言笑一笑,笑中帶著了然。


    看著謝霽渾不在意的模樣,離歌不禁小心翼翼開口:“殿下,齊王殿下和那位要是達成合作……”


    謝霽漫不經心的目光飄到離歌身上,離歌立刻止住話垂首。


    “先去南齊。”謝霽淡淡道,“其他事待迴來便可知了。”可知便意味著可變。


    “是!”離歌躬身。


    “去南齊吊唁是麽?”隨著一句問話,緊閉的房門被人打開,黎青鸞帶著紅袖自屋內跨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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