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至暗時刻


    嚴雀苦等許久,此時看著碎玉修羅,卻陷入遲疑。


    真是他的話,怎麽辦?


    不是他呢?


    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


    尚未開口,金鬥修羅反而察覺異常:“碎玉老弟,你杵那兒幹嘛?這可不像你——哎哎,快把麵具摘了,咱也瞅瞅你長什麽樣!”


    “……”


    碎玉修羅嘴唇蠕動,抬起手,摸向臉上的麵具。


    這一瞬,嚴雀的心跳都要停滯了。


    她堅信,不論餘鬥是否六境藏身,能夠挪骨易容,自己都能一眼認出他來!


    可是……


    碎玉修羅將麵具取下,露出來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就連聲音,亦是從未聽過。


    他完全撤開靈元壁障,讓嚴雀可以清晰分辨,自己沒有任何偽裝。


    連骨齡,也任其查探。


    “不……這不可能!”嚴雀瞪大眼眸,唿吸紊亂,完全不敢相信,“身形、頭發、骨齡……連耳朵、手上的傷都一樣。”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顧清風、南宮辭對餘鬥的了解,不比嚴雀遜色多少,此時看得分明,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


    年輕男子無論從身形,還是一些體貌特征,都和餘鬥極為相似。


    可是……


    “你……你是誰?”嚴雀咬著牙,眼裏閃出恨意,“我不信這是巧合,我不信!”


    年輕男子好不容易堅持到此刻,慌忙單膝跪地,抱拳道:“在下是碎玉修羅親衛,李克。”


    李克?


    李克是誰?


    嚴雀腳下踉蹌,跌退一步。


    她一時失神,陷入茫然……


    而這時,蕭彧蒼老的聲音帶著些許悲傷,緩緩傳來:“六月初一,詭麵、碎玉二人,前往無間地獄西部,替幫派做一樁交易——怎料對方臨時變卦,欲將交易人員扣留,雙方最終大打出手……”


    一直低頭靜坐的詭麵修羅,此刻終於出聲:“我和碎玉率眾突圍,怎奈對方高手太多……”


    他吐字發力甚輕,卻透著滔天的仇怨:“兄弟們死傷過半,碎玉還是老樣子,搶著殿後,讓大家先走。”


    “以前……他總能化險為夷,但是上次……”


    詭麵修羅說著,字句開始出現頓挫,仿佛在竭力壓抑著情緒:“我把他帶出來時,人已經不行了。”


    “什麽!”金鬥修羅聽聞,嗖的站起身來,眼睛瞪得銅鈴大,臉上難以置信,“詭麵你什麽意思,你說碎玉老弟他……”


    詭麵修羅仿佛耗盡最後的力氣,頹然長歎,苦笑一聲:“他死了。”


    ——


    轟。


    金鬥修羅渾身呆滯,仿佛丟了魂魄,健碩的身軀靠倒在座椅上。


    “哈……”他掩麵發笑,“哈哈哈哈……碎玉老弟……哈哈……嗚嗚嗚……啊!”


    ——


    夜空裏,長嘯悲慟,聲震青穹。


    ……


    “芒種拍賣會,對敝幫至關重要,不容有失。”一邊的金鬥修羅捂臉慟哭,蕭彧的聲音也頗顯悲愴,“各大幫會勢同水火,此行黑蓮城,兇險之極。”


    “我不能讓他們知道碎玉修羅的死訊,所以……”


    蕭彧看向李克:“才讓身形、年齡相仿的李克,仿照體貌細節,假扮碎玉修羅——這也是老朽,請求諸位等到此刻,再行查探的原因。”


    一旦在黑蓮交易行鬧將起來,讓敵對幫派得知真相,元氣大傷的飛魚幫,怕是有著傾覆之危!


    ——


    飛魚幫的飛船,朝著東部平穩飛行。


    船艙陷入短暫的死寂。


    直到……


    “他的屍身何在?”嚴雀仿佛早已作好絕望的準備,沉默的坐迴位置。麵色淒楚,卻強忍著沒有哭泣。


    張口之時,語調竟然平如秋水——找了那麽久,總該有個結果。


    哪怕,是一具……


    一具冰冷屍體!


    ——


    “嚴老師——”詭麵修羅取出一枚虛戒,卻並未立即給出,“我不知碎玉兄弟,是否你們尋找之人,但……他確實是條漢子,是我兄弟!”


    “嗯……”


    嚴雀攤開手掌,詭麵修羅會意,便將虛戒送到她手中。


    ……


    虛戒沒有靈元印記,是無主之物。


    嚴雀探視其中,隻見一方整潔的虛戒空間。裏麵擺放著一圈光芒柔和的靈元燈盞。因為虛戒特性,這些靈元燈盞並不消耗能量。


    隻要無人驚動,即可永遠明亮。


    而在這圈靈元燈盞的環繞下,一具經過妝殮的男子屍身,正安靜的躺著。


    他的雙手上,是無數次戰鬥留下的傷痕。


    右邊耳朵……有一處熟悉的缺口。


    因為故去多日,虛戒有輕微的“脫水”特性,導致屍身萎縮,皮膚坍塌。不過,還是能夠清洗的分辨其麵貌……


    ……


    “是他……”


    嚴雀臉色慘白,閉上眼時,眼淚便止不住。


    而顧清風、南宮辭拿過去看,各自緊繃數年的力量,也在那一瞬崩潰。


    ……


    兩人木然呆坐,年輕的眼眸,已然失去光彩。


    一切,似乎都迎來了結局。


    是他……


    真的是他!


    ——


    你,的淚光


    柔弱中帶傷


    慘白的月彎彎,勾住過往


    夜太漫長,凝結成了霜


    是誰在閣樓上,冰冷地絕望


    ……


    雨,輕輕彈


    朱紅色的窗


    我一生在紙上,被風吹亂


    夢,在遠方,化成一縷香


    隨風飄散,你的模樣


    ……


    菊花殘,滿地傷


    你的笑容已泛黃


    花落人斷腸,我心事靜靜淌


    北風亂,夜未央


    你的影子剪不斷


    徒留我孤單在湖麵,成雙


    ……


    (《菊花台》&周傑倫)


    ——


    顧清風攥著虛戒,呆了好久,終是歎了歎。


    五年時間,大家或許早就作好迎接這一刻的準備。


    隻是沒想到,他躲過了戰尊級別的攻擊,卻隕落在了一群戰豪手下……


    顧清風將虛戒還給嚴雀,聲音發顫,低不可聞:“弟妹,堅持住……我們至少……至少護著豆豆迴家!”


    “嗯……”


    嚴雀接過虛戒,茫然看向窗外。


    她的心,也和窗外一樣,陷入無窮無盡的黑暗。


    ——


    六月初六,下午,銀月城。


    嚴雀剛剛迴到無為分院,便向分院長嶽戰提出休假請求,說是打算迴家一趟。


    “這卻不巧。”嶽戰歎了歎,“你去無間地獄這幾天,院長和李前輩、杜前輩,都迴東南了,你自個兒飛迴去怕是要個兩三天。最近不太平,我擔心……”


    嚴雀見他顧慮,補充道:“顧大哥和南宮老師,會與我同行。”


    “這樣啊……”嶽戰總算鬆了口氣,“那你隻管去——”


    才說完呢,就見嚴雀扭頭向外,背後閃起鶴靈青羽的光芒。


    “嚴雀,你這……”嶽戰連忙將她喚住,“剛從無間地獄迴來,又趕著迴東南?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嚴雀停了半步。


    嶽戰示意她不要急著走,正色道:“這幾天,銀月城裏出了大事。你和顧清風,都有必要知道。”


    ——


    無為分院,某間靜室。


    “神殿鬥場、神殿分部,遭到攻擊?”嚴雀怔了怔。


    嶽戰麵色玩味,看向後續而來的顧清風:“前天的事,神殿鬥場、神殿分部遭到炸彈襲擊,塌了大半,正修著呢。”


    他見顧清風沒反應,繼續道:“襲擊者藏在人群中,乘亂脫逃,神殿方麵查無所獲,那玉尊者,正在氣頭上呢。”


    嚴雀並不關心:“沒有本院師生受傷就好——神殿和東部三家僵持至今,矛盾愈演愈烈,我們最好置身事外。”


    嶽戰點頭道:“你們一直懷疑玉尊者,對神殿懷有敵意,幸虧你們這幾日不在。否則神殿方麵,怕是會借題發揮、故意刁難。”


    嚴雀輕輕一笑,視線轉向窗外,美麗的眸子,閃過幾分蔑然。


    神殿……


    玉尊者……


    我遲早揮劍滅之!


    ——


    聊不幾句,嶽戰認為嚴雀返迴東南,避避風頭也好,就把兩人送出分院大門——南宮辭早已作好準備,在外等候。


    三人齊向嶽戰行禮道別,旋即掠上晴空,朝著東南飛去。


    “顧大哥,是流星蝴蝶劍的兄弟做的?”嚴雀布置靈元音域,直言問道,她對南宮辭頗為信任,倒是未將太陰玄女排斥在外。


    顧清風麵色古怪,應道:“是,我在南屏山時,就給蘇燦下了命令,但是……”


    南宮辭心裏暗驚,適才在太陰分院得知消息,對此進行了多番猜測——不料神殿遇襲的始作俑者,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雖然找到遺體,不過沒有當初的襲擊,他不至於躲在無間地獄。


    他那般謹慎的家夥,定然猜到襲擊者實力超凡,地位尊崇。貿然出現,恐怕還是死路一條。


    隻是沒能料想,竟在幫派戰鬥中隕落……


    ——


    “幾個兄弟說,炸藥的劑量不大,僅是為了恐嚇、威懾。”顧清風滿臉疑惑,百思不得其解,“怎麽會把場子揚嘍……”


    在他看來,流星蝴蝶劍的兄弟固然仗義,可是絕非莽撞之徒。


    真把鬥戰神殿惹急了,隻會讓時局更糟糕。


    一旦掀起戰火……


    對於如今的鬥戰神大陸,將是一場浩劫!


    ——


    三人速度很快,看看出了月瀾山脈東麓,東山城遙遙在望。


    正打算取道向南,從葉家的屬地通過,卻見一名身穿雲色裙裳的甜美女子,從東山城迎出。


    “嚴老師,要迴東南麽?”她心思玲瓏,瞧見三人臉色,便猜得幾分結果。


    “徐老師,你這是?”嚴雀強撐笑顏,問詢的看向對方——那名模樣甜美的女子,正是東山城主之女,徐嬌。


    “得知你們要走,想……問一下。”徐嬌也不隱瞞,東山城主府的勢力何其龐雜,三百裏外銀月城的情報,就跟眼皮子底下似的。


    “……”


    嚴雀在銀月城將近五年,如何不知徐嬌心意?


    她忍住情緒,低眉道:“多謝徐老師掛心,我們這次迴東南,是替他辦理後事。”


    “找到了?”徐嬌唿吸一滯,忍不住上前,聽清“後事”一詞,眼眸頓時濕潤了。


    見嚴雀點頭,在半空裏哭道:“餘公子他……他……”


    趕路的三人心情沮喪,都無力解釋。


    再說一次,又是再傷自己一次罷了。


    嚴雀行禮作辭:“徐老師,過去幾年……多謝有你陪伴照顧,這般情誼,嚴雀永記於心。告辭了。”


    徐嬌哭泣不止,本想跟隨嚴雀同行,然而心裏有如刀攪,劇烈的痛感讓她僵在原處,呆若木雞。


    “唉……”


    嚴雀輕歎,淺聲道別,錯身飛過。


    ——


    待徐嬌迴過神來,三人已無蹤跡。


    “餘公子……”


    璀璨夏日,徐嬌臉上的淚珠被疾風吹散,在陽光下散射出斑斕的色彩。


    她有些懊惱,或許剛才應該看看公子,至少作為朋友,送公子最後一程。


    然而嚴雀等人去得遠了,現在去追已來不及,她隻好抹去眼淚,落迴東山城主府。


    “嬌嬌,別太難過。”


    往日慵懶的徐若,今天難得鄭重一迴。他在玉屏山受傷不輕,近來都在此間修養。


    “餘公子好不容易逃過死劫,為何……為何隕落在無間地獄?”徐嬌迴到家中,再忍不住情緒,捂著臉痛哭起來。


    “嗐……”徐若見她站立不穩,連忙搭手扶了,安慰道,“你也知道那地方叫做‘無間地獄’,七典七絕明爭暗鬥,許多幫派打打殺殺,還有不計其數的亡命徒——餘公子再厲害,也難保證從不失手。”


    一失手,便丟了性命。


    這事情聽來殘酷,江湖上卻每天都在發生,隻是碰巧,你在乎的人,也有了這樣的遭遇。


    你會感到心痛,你會埋怨天道不公。


    但又如何呢?


    自己,隻不過是芸芸眾生裏,毫不起眼的一員。


    上天眷顧什麽的,無非是……一時運氣罷了。


    命數到時,再多人心裏在乎,也無力扭轉。


    ……


    “要不——”徐若見她哭得傷心,好意道,“哥陪你出去轉轉?去那家你最喜歡的杜記豆花!”


    這不提還好,一提杜記豆花,徐嬌更傷心了。


    眼淚決堤似的往外直流,淒慘之處,直讓城主府內的家丁、侍女,都聽之不忍。


    徐若納了悶,正想問個緣由,忽見徐嬌蹲了下去,埋首慟哭:“杜婆婆好些天沒開檔,我……我前幾天去問,街坊們說……說……”


    “說杜婆婆不在了……”


    “嗚嗚……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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