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來者何人


    孤身啟程,餘鬥反而沒了之前那般倉惶。


    昨日金蟬脫殼,對清瀾宗的路數全然不知,難免惴惴不安。


    今時喬裝打扮,不僅在清瀾宗的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還把王欽長老的截殺計劃聽得一清二楚……


    此一時彼一時,心境早已不同。


    “清瀾宗弟子早一個時辰離開河間集……”餘鬥獨行向南,腳步輕快,“過花穀之前,怕是見不著嘍。”


    別說,這一遭真讓他算著了。


    南走花穀,趕上不少漁民、商販,見著好些江湖中人,唯獨不見那些個清瀾弟子。


    餘鬥且放寬心,一麵埋頭趕路,一麵穩固“藏神訣”。


    藏得行蹤,方可逃出生天。


    ……


    想來亦是可歎,餘鬥修行至今,已曆十年。


    除了循照父親的要求,堅持打磨戰意、夯實基本,便是去那鏡水湖畔,垂釣修心。


    於戰技上,竟一無所成!


    莫說平瀾閣內的家族戰技,就連應當領悟的天賦戰技,也未能掌握……


    平級而論,說餘鬥是最弱小的九星戰士,一點也不為過。


    “所以,我的天賦戰技,究竟是什麽?”餘鬥目前的狀態,隻能達到藏神訣“破元守粹”的第四境。


    須日積月累,方可再進一步。


    而眼下行走江湖,必須掌握一定的戰鬥技巧。


    闖蕩天下,拳頭才是硬道理!


    或說,隻有實力強橫著,才具備堅守道義的資格!


    ……


    “此去花穀四十裏,正好熟練迅鷹的入門步法。”餘鬥臉上的些許踟躕,很快被堅毅之色取代。


    “碎六合拳意簡單,隻不過……”餘鬥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由於常年垂釣,他膚色偏深,不像養尊處優的世家公子。事實上,除了手心裏有些繭子,他這雙十五歲的拳頭,還太過綿軟!


    如果全力施展碎六合,一拳下去,擊碎的怕不是目標,而是自己的拳頭!


    “都得抓緊練習!”餘鬥定下心神,拋開迷惘,趁前後無人時,以迅鷹戰技的入門步法行進。


    一時無法練拳,便雙手將擔子前後抓起,先練腰臂之力。


    欲成樓宇,先挖地基。


    不積跬步,何至千裏?


    當下處境兇險,常人必定心急。


    好在餘鬥多年垂釣,耐性超凡。於路摸索戰技,待前後出現路人,或是經過村莊,才暫停訓練,稍作休息。


    說來倒也歪打正著,按他九星戰士的武境,以常人速度挑擔行路,自然輕鬆無比,不落一滴汗水。


    倘若撞上關卡盤問,怕是解釋不通。


    而今正是初夏,餘鬥沿路修行戰技,汗水浸透衣襟,與趕集而歸的農家少年一般無二。


    “清瀾宗的家夥,跑得倒是快……”餘鬥輕鬆走過大半路程,心底不禁暗笑,“都加把勁!你們再跑快點,就追上小爺了昂!”


    ——


    眼看沒十裏就到花穀城,道旁林下,挑出一麵麻布旗子,上邊寫著個大大的“茶”字。


    餘鬥出來一天一夜沒合眼,午後又頂著烈日“走練”三十多裏,早就頭暈目眩、嗓子冒煙。


    他下意識想去要碗茶水,身後兀然“咻”的一聲!


    未及反應,就見一名青年刀客掠身而過。約是戰意不俗,引來道道目光。


    青年刀客掃眼茶肆,僅一張四方桌邊還剩空位。他也不管那三人喜惡,大大方方的往裏一坐。


    一柄黑鞘長刀,橫於膝上,揚聲道:“小二,沏壺茶!有山楂葉的清茶最好!”


    “得嘞客官,您且稍坐!山楂清茶馬上來!”茶小二熱切招唿,心裏卻犯低估——今兒什麽日子,哪來這許多客人?


    平常往日,於大道上行走的,多是花穀城往來河間集的魚販子。


    驅策車隊的魚商,往往自備飲品,不貪路邊茶水。


    那挑擔步行的散戶,多是村裏農戶——就似外頭被嚇傻的窮小子,頂多巴巴的看上兩眼,絕不會過來喝茶。


    唯有逢年過節,或東平郡內出了大事,道上行走激增,茶肆的生意才會如此火爆。


    ——


    生意好做,茶小二本該開心,奈何江湖中人快意恩仇,些許不悅便會大打出手。年輕刀客頗為霸道,若非戰意強勢,恐怕早被桌邊三人打將出去。


    茶小二隻管暗自祈求:諸位大俠,各路大仙,你們有話好好說!千萬不要把我的茶肆拆嘍!


    膽戰心驚的沏好一壺山楂茶時,茶小二轉睛一看:挑擔的窮小子被青年刀客唬了一跳,訕訕的往茶肆望了兩眼,果真縮著腦袋往前走去。


    ——


    挑擔的窮小子,自然就是餘鬥。


    “好險!”他背脊發寒,暗自慶幸。


    道旁茶肆,多是提刀佩劍的江湖中人,其中戰意激蕩,覺醒為戰士者,不在少數。


    萬事皆有源,江湖不會平白動蕩。


    而論起此間風波,餘鬥心知肚明——鶴山宗為了安撫皇室,至水月城餘家退婚,並無遮掩。


    皇室為將鶴山宗推到風口浪尖,太子登山求親一事,恐怕亦非絕密。


    有這兩條線索,就不難推敲,那些江湖中人的目的!


    清瀾國以宗派為根基,在東南大陸三分天下。據說其宗內強者、武學典藏,皆為東南三國之最!


    甚有傳言,清瀾宗野心勃勃,遲早掃平東南,唯其獨尊!


    若能在清瀾宗一統東南之前,以身投效,或成其門下弟子,正是良禽擇木而棲,遲早謀得青雲之誌。


    換言之,水月城餘家之禍,恰是清瀾國江湖之福!


    ……


    “取我人頭,等於送了清瀾宗一個人情。”餘鬥心間苦澀,“東南大陸,怕是無人會拒絕這般好事。”


    恰才茶肆中人,彼此之間十分警惕——餘鬥隻有一個,他們自要相爭。


    加上花穀城、流溪城的幾大家族,因為河間集之爭,曾和餘家結怨,正好趁此機會落井下石。


    須知那幾方勢力,有不少人見過餘鬥!


    “看樣子,還是太過樂觀了啊……”餘鬥心間笑歎,打量幾眼遙遙在望的花穀山城,最終選擇在城外岔道,拐而向西。


    花穀城是敵對家族的地盤,遍地都是眼線,賭這一把燈下黑,風險太大。繞開城池,或許更為穩妥。


    話說迴來,舉國皆敵看似絕境,細下一想,也不全是壞處……


    餘鬥尋了片山野密林,把肩上的擔子收進虛戒,麻溜換上一身水紋黑底錦衣——那水紋錦,正是流溪城的布坊織造。


    再紮上條黑色頭帶,拎出把帶鞘的快刀,便是個活脫脫的流溪城刀客!


    十五歲的餘鬥個子頗高,身板與成年人一般結實。加上風吹日曬的膚色,說他有個十八九歲,也完全不會引人生疑。


    再迴大道,餘鬥提刀疾行。瞅見道上不時掠過的匆忙身影,暗笑道:“你們要殺餘鬥,那我也去殺餘鬥!”


    嘿嘿,咱們都去殺餘鬥!


    走著!


    ——


    且說花穀城地界,城在穀中,有清瀾江支流花江,從山穀蜿蜒穿過。周圍山勢起伏,多有嶙峋險峻之處。


    北側的花穀道曲折難行,好似百轉千迴的羊肚。有時看似坦途,三步過後,卻是臨崖絕壁,兇險異常。


    貪腳冒進者,稍有不慎,即有可能一步踏空。墜入那雲霧繚繞的萬丈深淵,落得粉身碎骨的淒慘下場。


    餘鬥不敢托大,早收了迅鷹步法,小心慢行——逢著險要路段,落腳處不過巴掌大,急嘯的山風刮的人搖搖晃晃。


    他壯起膽量,手腳並用,每通過一處,都仿佛劫後餘生。


    眼看就要翻過花穀北線的山峰,餘鬥剛挪過一處險要拐角,前頭兀的傳來一聲冷喝:“來者何人!”


    餘鬥被嚇了個激靈,腳下險些一滑。慌忙站穩身形,定睛看時,才發現拐角過後,有五人設卡盤查。


    觀其衣飾,應是花穀城謝家之人。


    “晚輩陶子謙,見過謝家前輩。”餘鬥早有準備,抱刀行禮。


    化名陶家小輩,亦是經過深思熟慮。陶家是流溪城最大的水產家族,和謝兩家的關係,絕對不算友好。


    不過,這兩大家族,都吃過餘家的虧。


    敵人的敵人,往往會成為朋友。


    ——


    領頭的謝家人名叫謝坤,身材高瘦,約莫三十來歲。


    他低眉打量,見餘鬥器宇不凡,身上穿的是流溪雲紋錦,故意試探道:“陶子謙,沒聽說過啊?”


    餘鬥“人如其名”,表現得十分謙遜:“小子愚鈍,十八歲才得覺醒,此前一直跟家父在流溪河上養魚。逢此良機,才出來行走江湖。”


    “良機?”謝坤冷笑。


    餘鬥瞧出幾分殺機,卻隻能硬著頭皮,故作憤懣:“餘家傷我族人,搶占河間集魚市,如今惹惱了清瀾宗,合該他餘家滅族!”


    “嘖嘖,原來是這麽迴事……”謝坤順著一歎,旋即冷笑一聲,突然喝道,“你陶家,好大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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