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珍這輩子委實不虧,承襲爵位,接任族長,以不到而立之年,便已是京城中赫赫兩家的帶頭之人。


    短暫迴顧自己這一生,妻妾成群,仆從景從,究竟從何時起這一切便漸漸離自己遠去了呢?


    眼前閃過一位青年似笑非笑的身影後,捂著胸口氣絕身亡,而他兒子賈蓉則躲在他的身後,用老父不倒的身軀,擋住了飛來的彈雨。


    “敵襲!”就在賈珍中彈落馬時,一聲淒厲的喊聲也響徹山穀。


    理國公之孫,現襲一等子柳芳,僥幸逃過了第一輪的彈雨,他打馬飛身而逃,絕不能讓自己落入敵軍的手中,否則理國公府將步寧國公府的後塵。


    他是私自出京,下江南去杭州,調集南安郡王所需的糧草,而這一切都是避開了後軍所為,屬實違反了北明軍令。


    南安郡王尚能找個借口推脫出去,比如還屹立不倒的賈珍便是個好借口,而他不僅私自出京,還潛赴南洋,又沒有親爹給自己擋槍彈,去哪找理由搪塞過去呀。


    跑!


    糧食不要了,隻要人能跑出去就好。


    主將乃兵之膽,驟然遇襲,若主將沉穩指揮,未必不能自救。


    但主將一死一生,都拋下兵卒而去,誰還肯賣命,甩開兩條腿沿著來路狂奔。


    兵敗如山倒,也似海水退潮,唿啦啦一下漫山遍野跑的都是人,想抓成一對都難。


    安南的義軍有些懵,隻是一輪伏擊而已,才打死了幾個人?值當如此的害怕?


    或許,是我等的神勇,嚇壞了天朝之兵?


    一想到這兒,悍勇拱了出來,撒丫子就追,一逃一追間,甚是熱鬧,跑慣了山路的安南義軍,費了些許的氣力,便抓了一長串的潰兵,命他們繼續拉上糧草翻山迴安南。


    柳等子不幸也在其中,山道難行,駿馬也有失足時,他脫了自己的華袍就地打幾個滾,混在潰兵中垂頭喪氣的背著一袋米艱難而行。


    剛剛翻過一座大山,柳芳險些喜極而泣,征南軍的旗號就在山腳下飄舞,左中右擺開了陣仗等候著敵軍。


    有會跑的兵,鑽山逃去鎮南關報信,南安郡王險些昏倒,命一部守住鎮南關後,率大部人馬趕往山腳迎敵,意圖再奪迴糧草。


    安南義軍卻似早有準備一般,不疾不徐站住了防線,嗚嘟嘟吹起了號角。


    遠處,一陣陣的鼓聲響起,砰砰砰,砰砰砰,千把西洋火槍兵每三列為一陣,徐徐而行。


    一左一右將征南軍夾在了當中。


    咚咚咚咚咚咚,變得緊湊的鼓點喝令住兵卒站住,兩旁推上來一架架的火炮。


    南安倒吸一口冷氣,西洋兵終於露麵,單這火炮便不比自己的少,可見其實力夠強。


    “衛若蘭!”


    “屬下在!”


    “帶你的前軍快馬衝散西洋人,給全軍開路!”


    衛若蘭毫不猶豫喊了一聲尊令,騎馬趕迴本部整兵,調轉方向後,縱馬隊小跑起來。


    馬隊沒有火器,但衛若蘭不怕,他有強弓硬弩,不比神武軍火器營的火槍射程近,依仗快馬,未必不能突過去。


    西洋兵喊了一聲什麽,前排蹲下,中排與後排錯開,齊齊舉槍等候衝鋒。


    嗚嗚嗚,幾聲號角又再次響起,自他們身後慢悠悠來了一隊戰象和盾兵,迅速繞過了西洋人迎向衛若蘭的前軍。


    “三輪拋射換短矛!”衛若蘭及時下了軍令,傳令兵敲響小鑼,當當當當幾聲響,慢慢加速的前軍將背後的騎弓拿在了手中,扣上一支箭,不斷的加速。


    近了,越來越近,能有一百步的時候,不用號令,各個舉弓朝天,刷的一下,漫天箭雨飛出。


    極快,都是精銳老卒,三支箭眨眼間都飛上天,掛好弓抄起掛在兩側的短矛,趴在馬背上全力疾馳。


    似觸礁的海浪,猛地分開了浪花,一左一右畫個弧線繞過了奔跑起來的戰象,短矛紛紛出手,擲向象群。


    要是馮紫英在此,必會喊一聲好,這等的騎射戰法,確實讓衛若蘭用出了精髓,左右分成兩支隊伍的前軍,隨著前人繞了一個圈,馬速不減,竟然吊著象兵迴身射箭,使象兵追不上又打不著,眼睜睜看著那兩隊交錯左右後又衝了迴來,還是三輪的拋射,再用短矛,一個照麵下,暹羅的戰象隊,死傷過半。


    重整陣型,騎手紛紛跳下馬來,將養馬力,後麵等著的輔軍衝上來,喂水喂料,還要拿厚布擦著馬身,不能讓戰馬一身的汗,尤其是鬃毛、馬腹,不擦幹淨了不得了,萬一打滑摔下騎手,後果難料。


    衛若蘭微微氣喘,方才這叫雁迴陣,以快打慢著稱,也確實緊張,還好,所部人馬損失甚少,對方沒了象隊,單靠火槍隊,攔不住自己的衝鋒。


    這一手騎射,鎮住了敵我雙方,征南軍陣營歡聲雷動,南安郡王眼眸微微一縮後,也勉強笑了出來,再好也不是他的人,樂善這老匹夫甚是能調教人才啊。


    安南義軍與暹羅兵士,有一種見過父親大人的欲望,天朝果然是天朝,難敵也。


    西洋兵也交頭接耳議論起來,一致認為,對麵馬隊無有重甲護身,隻要頂住第一輪的衝刺,他們衝不過去。


    戰鼓響起,衛若蘭喊了聲上馬,輔軍退下,前軍重上戰馬,又一次的小跑起來,這次換成了錐矢陣,專門破盾。


    暹羅的盾牌兵們擋住了去路,箭雨下,衝到眼前的馬隊換成了戰錘,飛躍而起的騎士,重重的砸落下去,盾兵潰散,但馬速也被攔下。


    不等再衝起來,炮聲響起,連綿不絕砸進了馬隊中,百步之外血肉紛飛,百步之內硝煙彌漫。


    衛若蘭射出三支箭矢用腿控馬轉向時,驟然發覺,衝在最前麵的錐矢箭頭已經損失殆盡。


    全身緊緊伏在馬背上,身後的槍炮聲竟然連綿不絕,尤其是炮,追著自己的馬隊打,損失不小。


    又迴了出發點,揮手不讓輔兵上前,厲聲喊來旗手:“打旗,要炮來砸開他們,偃月陣,兩側繞行,攻他們的側背。”


    旗手打出旗語,中軍的南安郡王一笑:“稍有挫折,便心生怯意了,還需打磨一下呀。來人,傳我將令,左中右三軍待炮砸開對麵安南叛軍後,全軍壓上,柿子要撿軟的捏。嗯~~~迴複衛若蘭,等炮聲響起後,他再衝一次,務必要穿透敵陣,否則軍法無情。”


    左中右三軍將領麵無表情迴本隊整軍,南安略一歪脖問周全:“監軍如何的看?”


    周全微微躬身:“殘餘之人不懂軍陣謀略,想必王爺是對的。”


    南安嗬嗬一笑,正過了頭去,眼神掃過自己的親兵,隊正微一點頭,眼神落在了周全身上。


    衛若蘭見中軍升起帥旗,拍了拍坐下的良駒:“靠你了,衝過去,給你配個母馬,衝不過去,賈六哥吃咱倆的席。”


    戰鼓擂響,怯懦不複存在,戰場一招見生死,衝過去,站著;衝不過去,躺下。


    號炮一響,前軍馬隊又小跑起來,這迴輔軍也上了駑馬,人手一杆馬槊,帥字旗一動,全軍壓上,死戰不休。


    號炮二響,左軍衝右路,右軍衝左路,中軍大纛旗已經前出。


    號炮三響,炮聲隆隆,安南義軍被炸了個人仰馬翻。


    衛若蘭迴首見到了這一幕,撕心裂肺嚎了一聲,他被南安拋棄了,前軍不過是牽扯住洋兵的棄子炮灰。


    倒轉馬鞭,用把手的倒刺戳一下馬臀,他要死在前軍弟兄們之前,是自己累得弟兄們被送死。


    誰也不傻,前軍已經不足千人,算上輔兵將將夠數,炮彈沒砸進洋兵的隊列中,他們已經明白了緣由。


    借一場大戰鏟除異己,這有什麽可稀奇的,可憐衛小將軍了,黃泉路上再做袍澤吧!


    “護住將軍,左虛右實!”


    一個百戶高聲喊了出來,一個傳一個,前軍再次變陣,右軍向前,左軍偏右,要在右軍的身後側突出重圍。


    槍炮聲,喊殺聲,震懾天地,沒人會戀戰,就一個衝鋒,前軍營折損一半殺透了洋兵。


    輔兵自覺斷後,調轉馬頭往迴殺,真到了短兵相接時,馬上的優勢盡顯。


    衛若蘭不忍輔兵送死,畢竟人數居略勢,一指炮兵隊:“殺盡了他們,全軍奔東,我們去找馮紫英!”


    這招圍魏救趙有了奇效,洋兵分出一半來去救炮兵,輔兵乘機殺出重圍,會合了主隊後,衛若蘭看了一眼遠處的戰場,冷冷下令:“走!”


    中軍大旗下,南安郡王在親兵的護衛下,已經快穿透了敵陣,突然,親兵隊正一刀砍向周全,周全一個鐙裏藏身躲了過去。


    親兵們撥馬頭靠向周全,南安身邊空了出來,賈艾拿手一指:“看那邊!”


    南安下意識看了過去,賈淩手中多出一把攮子,一下紮進了南安坐下的良駒。


    馬一吃痛,全力加速甩開了眾人。


    賈艾大喊:“王爺的馬驚了!”


    親兵們大吃一驚,顧不得再殺周全,全力追向王爺。


    三個人躲開了亂兵後,長籲一口氣,好險,差點先被除掉。


    “刀上有毒,那馬跑不了多遠。咱們怎麽著,跟上去嗎?”


    周全一咬牙剛想說聲追,敵軍中忽然喊了起來:“追上那個人,他是南安郡王!”


    三個人看了過去,賈蓉不知哪撿了一把刀架在一個人的脖子上,指著南安郡王奔去的方向大喊大叫。


    帥字旗一直跟著主帥而動,南安的馬匹受傷脫離了戰陣,帥字旗也隨之而動,左右兩軍不明所以,不得不收住了攻勢,轉向去與帥字旗會合。


    戰場大亂,征南軍先勝的優勢轉眼丟盡,安南義軍一眼看出了問題所在,裹挾亂軍追向帥旗。


    周全眼神一眯,有這麽個替死鬼,倒是沒想到的事,示意艾、淩跟著他,脫離戰場,打馬也去了交州城方向。


    已經是圖窮匕見之局,接下來,就看局外的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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