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著吃瓜務盡之道,賈瓊攙著薛蟠去了廂房,茶酒另備了一炕桌,對外稱商談生意,打發掉了薛蟠的跟班。


    關上門,點上蠟,賈瓊盤腿坐好,左手雞腿右手酒杯,請薛蟠詳談。


    也是酒入愁腸,也是家事難當,與賈瓊同歲的薛蟠放下了戒備,幾壺濁酒下肚,化作牢騷穿腸。


    “我家世居金陵,邵武皇帝進金陵時,我祖上獻的米糧於道旁迎王師。”


    “我家祖上陣前反正,功在千秋。”賈瓊還得不時的刺刺他。


    薛蟠不耐:“是是是,你們賈家功高,可我們薛家也不孬!紫薇舍人你知不知道,皇上身邊的心腹。”


    “那是在金陵,禦書房行走,上通下達之官,五品。我家祖上是國公,你家連京城都沒來,留守金陵了。”


    “那又如何!”薛蟠一拍桌子喊了起來:“為何要我祖上留守金陵,你可知曉?我家身負監察甄家之重任。唔~~~”


    薛蟠嘴裏含著根雞腿,再也說不出話來。


    賈瓊則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薛蟠方才拍在桌子上的一麵令牌。


    與他那麵密諜司的牌子相近,隻看了一麵,無字有花,相似之處便是那朵花。


    花有名亦有詩讚,小杜曾寫下:


    曉迎秋露一枝新


    不占園中最上春


    桃李無言又何在


    向風偏笑豔陽人


    也因此詩留下了杜紫薇的雅稱。


    要單憑這一首七絕刻畫一朵紫薇花,看似並無什麽特異,那就再看看白樂天的所做。


    絲綸閣下文書靜


    鍾鼓樓中刻漏長


    獨坐黃昏誰是伴


    紫薇花對紫微郎


    頭一句點明是替天子撰寫詔書之地,末一句掀開薛家紫薇舍人之稱。


    不是紫薇舍人,而是紫微舍人。


    一字之差,既是故意也是暗藏。


    紫微被譽帝王之星,因它暗含帝王之學,精通者善推人命宮、測生死福禍。


    刨去神學範疇,它的演算方式近乎大數據推送。


    講究一個叁方四正十二宮,看看十二宮,便曉得此言不虛。


    乃是命宮(生辰八字)、父母宮(家庭出身)、福德宮(曾獲獎勵)、田宅宮(祖籍、現住址)、官祿宮(工作經曆)、奴仆宮(社會關係)、遷移宮(因何轉學、辭職)、疾厄宮(身體狀況含有無生育)、財帛宮(收入來曆)、子女宮、夫妻宮、兄弟宮。


    人之一生,都包含在了這十二宮中。


    紫微舍人便是掌管王公百官檔案的皇家檔案室之主管。


    並從這十二宮中查遺補漏判斷一人真偽。


    以賈瓊的薄識短見來判讀,不會高數者做不了此官,這不是傳統文官,這是個理科向算學精微的數據官。


    薛家怎麽會有相似密諜司的牌子,總不能是薛寶釵吧,這絕對不可能!


    賈瓊不會憑牌子認人,他在密諜司中也是個機密,單線聯係的是大明宮內侍周全,直屬於六宮都總管夏守忠。


    除他們二人外,賈瓊不與任何密諜司人橫向聯係,這也是賈瓊自己的要求,知道他的人越少,他越安全。


    也絕不信薛蟠能是密諜司,憑他的本性,他就做不得密諜。


    易怒、好賭、貪杯、好色,這幾樣禁忌他都占全了,誰瘋了去讓他做天下最為隱秘之密諜呢。


    那就是他祖上的遺留,但這不合規矩,人可退、牌亦要退,豈可留作遺物傳家。


    不管薛蟠如何做派了,賈瓊就當什麽也沒瞧見,拿筷子點點桌麵問他:“做生意可以,糾紛免談。我誰也惹不起,秉持一個各方獲利和氣生財的道理交朋友,老薛,你家買賣用不用車,我包了。”


    薛蟠收起了牌子問賈瓊:“車我肯定要用,以後就用你家的車這都沒事。但賈老六,能否幫我一個忙?”


    “說說看。”


    “額~~~去我家提次親。”


    輪到賈瓊吃驚:“我?去你家提親?”


    “對啊,我家再把你給退了。”


    看著薛蟠滿臉歉意端起的酒杯,賈瓊先與他碰了一盅,然後才問他:“為何如此?凡事都要有個原委不是?我倒不是怕丟臉,我也沒臉可丟。我就是不明白,闔府沒有不知道你家是奔著寶玉來的,怎麽又要我去提親?”


    薛蟠歎了口氣:“妹不思嫁,而母命女思嫁。我妹妹都快二十了,總這麽耗著,她能有多少青春。”


    賈瓊伸出四根手指頭對著薛蟠:“我給你掰扯掰扯啊,你妹妹不想嫁。”


    “嗯”


    “你母親想她嫁。”


    “對”


    “寶玉的娘想她嫁。”


    “啊”


    “賈母不想她嫁。”


    “是”


    “可你沒算你自己。”


    “還有我的事?”


    “廢話!連我都知道三從四德,你給忘了不成。出嫁從夫,夫死呢?”


    “從子。”


    “你是你娘的兒子吧。”


    薛蟠疑惑的問著賈瓊:“賈老六,你不是在罵人吧。我當然是我娘的親兒了。”


    “未嫁從父,長兄如父,長嫂比母。你轉著圈想迴來,有沒有發覺,最能左右你妹妹嫁誰的是你。”


    驚歎、不可信、恍然大悟逐次在薛蟠的圓臉上一一呈現。


    這事還能這麽玩?


    他簡直不敢信,但賈老六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他又想信。


    “賈老六,不不不,六哥,絕了!”


    賈瓊嘿嘿發笑:“天下事要講理,咱們爺們做事就要以理服人。你讓我提親再被退親,是不是想破你妹妹非寶玉不嫁的謠言?好說,我鼓動賈家嫡親子弟排著隊的去求,最後就剩下個寶玉不求親,此謠言不攻自破也。”


    “是不是有礙我妹妹的清譽?”薛蟠有些遲疑。


    “一女百家求,沒聽說提親多了有礙清譽的,此乃常情。不過...”


    “不過什麽?”


    “都是我骨肉兄弟,陪著我去丟臉,多少有些不講人情了。得加錢。”


    “我出了!退一個給一百兩!”


    “成交,喝酒,現在你可以給我說說榮國府裏麵的事了吧。據說賈二舍偷他爹的小妾來著?”


    賈二舍,賈璉乳名也。


    “六哥吔,嘿嘿嘿,問我算你問對了人,我跟你說......”


    等賈瓊與薛蟠詭笑著出了廂房後,唿朋引伴好不熱鬧,順帶將車行之事定下,賈家子弟以賈家之名廣招貨源,定好份例,誰找來的貨多,誰多拿。


    還要再分出三成給賈瓊,賈瓊好用這些錢打點首尾。


    賈家子弟並不出本錢,隻賣祖宗的臉和府邸的那塊牌子便值七成,這對他們來講,天經地義又天生我財。


    而當先敲定的第一筆買賣,便是薛家。


    賈家車行正式開張,賈瓊起名無能但有自信,平白直敘最好,簡單易懂,惹了麻煩後,苦主能找得著人家。


    ......


    一夜過後,賈瓊趕在天明前迴了馬場,選了幾位車夫,用原有之車十數量悄悄出了大營,剩餘之人繼續打造大車。


    搖搖頭,還是覺著有些慢了,畢竟不是木匠,也隻是個會而已,難說會有多好。


    點將鼓敲響,傳來軍令,此次連賈瓊這般的掌固也要去校場候命,賈瓊算了算日子,知道聖駕要迴京。


    正好去點卯,還要見見吳主簿,他手下可是有建造營的,那裏鐵匠、木匠並應用之物俱全,營頭就站在自己前麵,但與自己不熟,找頂頭上司發句話最好,趁機也能結識,要是不開竅,隻能結拜成兄弟了。


    這裏有賈瓊的說道,不是他盼著結拜兄弟死,而是他用賈瓊的名去結拜,那兄弟不得去黃泉找賈瓊啊,賈瓊結拜兄弟的生死與我李穹何幹?


    大帳裏麵說什麽不知道,營頭掌固們老老實實站在外麵靜等,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腳都站麻了,也沒個消息出來。


    眾人漸漸有私語,賈瓊聽了一會兒,並無什麽有趣的事,不過就是一些爭權之事。


    南安郡王本無本部兵馬,此次南征調的是京營節度使的兵,他又不想受製於人,便想把各千戶換一下。


    豈可如此,賈瓊心中嗤笑,都如你意,君王如何安睡。


    看來,大帳裏正在為此事糾纏不休吧。


    又盞茶時刻過後,大帳裏終於有了動靜,南安郡王與樂善郡王並肩出了大帳,他們身後的是夏守忠!


    咦?已經迴來了?夏守忠既然在此,那麽聖駕一定是在了皇城,好快的速度啊,難道是昨夜返的京城,怎地一點動靜都沒有。


    賈瓊見識太少,聖駕迴京講究一個神龍不見尾,哪如影視一般的淨水潑街黃土墊道旌旗招展前唿後擁,或許再從路旁竄出一位大明湖畔的夏雨荷,簡直不成體統。


    三個人來到了校場前,彼此示意了一下,南安郡王往前邁了一步,開口說話:“奉皇命,京師大營暫歸本王節製,不日起便將南征。各營整頓兵馬打造器械不得有怠,違者軍法從事。”


    校場眾人喊了一聲喏,賈瓊是墊音。


    夏守忠等南安郡王說完了話後,自身後人群中喊出來一位太監:“老規矩,他隻看不說,還請王爺手下留情。”


    南安哈哈一笑:“是本王要求他手下留情才是啊。這位公公怎麽稱唿?”


    “咱家姓周,單字一個全。也不敢瞞王爺,是周吏部的本家子孫。”


    “哦?”


    南安郡王打量了一下周全:“老周家的孩子,倒不是外人了。跟在本王身邊吧,規矩都懂?軍機之事不可插手,能看的本王自會給你看,亂看可莫怪本王不給周吏部麵子。”


    樂善郡王哼了一聲:“馮天壽的麵子何在?”


    南安寸步不讓:“本王乃是主帥,自有主張,王兄莫要在爭了。不是許他自籌糧草了,這還不夠?”


    樂善還想再說,南安卻轉身送夏守忠出大營,氣的樂善一拂袖子當先而行。


    這一幕幕都落在賈瓊的眼中,隨著人群散去迴了馬場,起火煮水,等著周全來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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