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淩冽被逼到極限而哭紅的眼尾,烏宇恬風勾了勾嘴角:還好,他臉皮厚、他不要臉。否則,若他跟淩冽一般是個悶葫蘆,還不知什麽時候他們才能心意相通。


    念及此,烏宇恬風便揮毫,在新的一張宣紙上逐條寫道:


    第一,乖乖聽話,不惹他生氣,每天多逗他笑,讓他開開心心的。第二,給哥哥準備好吃的紅果果、花茶,買漂亮新衣服,準備上好的弓箭和兵刃。第三,多帶哥哥出門走走,看看南境壯麗河山,看看阿鹿、阿虎、阿雀和阿象。


    ……


    他密密麻麻地畫了許多苗文,毒醫看得直蹙眉,實在忍不住,便伸手去虛虛攔了烏宇恬風一把,“我說大王,您這……嗐,不是,怎麽在您眼中,王爺就是這般貪吃又愛玩之人?”


    烏宇恬風一噎,看了看那張紙,他全沒想到這一層。


    “我勸您啊,還是別折騰了,”毒醫搖搖頭,“王爺那聰明勁兒的,他又看得懂苗文,您寫這些,若是叫他誤會,可不是要跟您置氣麽?您這是本末倒置。”


    他本是好言相勸,希望烏宇恬風能別耗這閑工夫。


    結果,烏宇恬風卻想到了另一層意思,隻將那墨痕未幹的宣紙團吧團吧揉起來,然後重新攤開一張,在右側頂格寫下了一行“如何讓哥哥保持心情愉悅”的豎排字。


    毒醫:“……”


    烏宇恬風拖著腮,認真想著他素日同哥哥相處的細節,想著淩冽因為他準備的瓜果笑,想著淩冽看見秀麗山川時亮起來的眼睛,想著淩冽捉著小雪豹的前爪、認真同它講道理的可愛樣子。


    他托著腮,臉上露出癡癡傻傻的憨笑。


    大巫實待不下去,起身、跺了跺蛇杖便頭也不迴地離去。同樣,孫太醫見勢不對,也起身尋了個還要煮藥的由頭開溜。剩下毒醫一個,苦哈哈地被烏宇恬風留住。


    隻要提到淩冽,他們這位能在陣前、被中原人謠傳成“怪物”的大王就會變得絮叨起來,一會兒說淩冽喜歡的瓜果花茶,一會兒又講到淩冽喜歡藍、白、黑三色的衣衫,話匣子一旦打開就根本關不上。


    毒醫的白眼都快翻到了天靈蓋,數次打斷不得,終於忍不住暴跳如雷地喝道:“您夠了!我隻是個大夫,不是神機妙算的謀臣,您這麽多問題怎麽不去同伊赤姆講?!”


    他惱極,聲音壓都壓不住,嚇得烏宇恬風連連跳起來捂住他的嘴。


    毒醫憋紅了臉,在烏宇恬風放開他後,忍不住踹他一腳,壓低了聲音道:“您同王爺朝夕相處都不知道如何討他歡心,我又怎麽會知道?!”


    烏宇恬風不防備被他言語諷刺,心裏那點小火苗便也躥得老高,他哼哼道:“我怎麽不知道!”


    毒醫正準備頂迴去,卻見烏宇恬風身後的木門開了一道縫兒,身上僅披一件淺白色中衣的北寧王,正披散著墨發閑倚在輪椅上,一雙烏黑的星眸染著水色,似乎還沒睡醒。


    他張了張口,想提醒他家大王,可烏宇恬風興之所至、竟全不給他開口之機——


    “哥哥吃到甜果子的時候就很開心,收到我送他禮物的時候也很開心,得到了趁手的武器、漂亮地解決了敵人的時候也很開心……我怎麽會不知道哥哥什麽時候開心!”


    毒醫訕訕一笑,目光卻尷尬而駭然地看著已經悄悄推開門、好整以暇看著他們的淩冽。


    烏宇恬風渾然不覺,如數家珍:從吃穿度用,一氣兒講到了禁地的香蜜樹、金蜜果,熱海溫湯裏的溫泉蛋,河邊的沼蝦、寒潭裏的紅鱸魚、聖山上的銀蓮果,還有九德城內集市上的種種。


    “……”毒醫人麻了。


    淩冽在門口聽得好笑,正欲上前,兩人又忽然同時聽見烏宇恬風低頭悶笑一聲,而後他的臉上閃過了一種近乎“羞赧”的表情,他舔舔唇瓣啞聲道:“還有一個時刻……”


    毒醫麻木的眼神動了動,一看他那表情,便知事情要壞。


    他抬手欲攔,烏宇恬風卻先一步說出口——


    “雖然哥哥不承認,但我覺得,哥哥全部吞下,眼尾洇紅、渾身顫抖時,最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五重寶匣:藏於甘肅省博物館的一件唐時文物,全稱為大雲寺五重舍利寶函,從外往裏分為石、銅、銀、金、琉璃瓶五層重疊嵌套而成。此形製在唐宋時期的佛僧真身舍利貯藏中常見。


    *拖油瓶:出自:明.淩蒙初《初刻拍案驚奇》卷三十三:“天祥沒有兒女,楊氏是個二婚頭,初嫁時帶個女兒來,俗名叫做‘拖油瓶’。”(因為有一種說法是油瓶是民國時期有玻璃傳入才有的,這裏姑且一注)


    *炊鍋:這個真的有,還挺好吃的,民間的一個說法是,早年國賓級的禮遇就是用的白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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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恬:我當然知道哥哥什麽時候最開心!


    淩冽:(快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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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日薄西山, 暮靄漫天, 夕陽金紅色的光芒灑滿榆川。


    烏宇恬風說完,自己先麵露赧顏,垂下頭去舔舔嘴唇,忍不住地搓了搓指尖染上的墨跡。


    毒醫隻是無言地看著烏宇恬風身後那扇微微開合的木門, 以極慢的速度合上, 輕得仿佛隻是一陣風,根本沒留下一絲一毫的聲響。


    毒醫看看合上的木門, 又看看趴在桌上渾然不覺的大王,他歎了一口氣, 上前拍了拍小蠻王肩膀,“您晚上記得吃頓好的。”


    “……?”烏宇恬風茫然地看他, 卻隻看見毒醫眼中化不去的滄桑。


    毒醫離開後,烏宇恬風自己又趴在平台的圓桌上往宣紙上補了幾條。可他這個人實在胸無點墨, 即便苗文和中原漢字交錯著使用, 也沒能很好地表達出最貼合的語意——


    他不是王實甫*, 也寫不出《貪歡報》*, 找不到那等“青鸞兩跨、丹鳳雙騎”,“雨撥雲撩、重整藍橋之會*”的妙句——既能附庸風雅, 又能惹情牽意動、生無限曖昧繾綣。


    他隻會用最質樸的動詞:如抽如插, 如操如幹。


    即便能用貼貼、親親、羞羞等一筆帶過, 卻總不能直抒胸臆,寫盡那點床笫之間的歡情。


    烏宇恬風自己給自己惹火,不過羅列“讓哥哥保持心情愉悅”的法子, 就叫他在冬日的寒風中——掌心發燙、渾身冒汗,身上更是騰起一團團的火,像天穹中無限蔓延開的赤色雲霞。


    他長舒一口氣, 小心翼翼地將案幾上的宣紙疊疊好,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自己隨身的布兜裏。


    等了一會兒,殿閣的小廚房那邊騰起陣陣白色炊煙,烏宇恬風便收拾了案幾上的筆墨紙硯、推開門進去叫淩冽,他當然想讓他的漂亮哥哥多睡一會兒,可午睡太久、晚上要頭疼的。


    同他離開時不一樣,屋內的淩冽換了個朝裏側臥的姿勢,絮絲被拉得很高幾乎蓋住了腦袋。


    烏宇恬風不疑有他,放下東西後,便湊過去輕輕拍那團被子,“哥哥,起來啦,用過晚飯再睡。而且,我還有好消息要告訴你哦——”


    躲在被中的淩冽根本沒睡著,他緊緊從裏攥著被麵,猶豫了很久很久,才深吸一口氣,將剛才聽到的一切按下不提,做出一副剛睡醒的樣子,應了一聲、從床上坐起。


    樹屋內還未點燈,紅霞透過窗扇灑落,反襯得一片昏暗中烏宇恬風的綠眸更加明亮。


    他看上去很高興,眼角眉梢都透著喜,一邊給乖乖地給淩冽遞衣衫,一邊語調輕快地給淩冽轉達了剛才大巫三人的話——亦是淩冽沒聽到的“前言”。


    得知雙腿有救,淩冽披外衫的手微微一頓,下意識垂眸看向自己的足尖。


    受傷後,他膝蓋往下的小腿、腳踝、雙足都有知覺,他能感覺到小腿的冰涼,也能感覺到烏宇恬風捧著他的足尖、小心套上鞋襪,但他就是不能控製它們,扭動、用力皆是不能。


    他沒感覺到太大的驚喜,隻有一瞬間的茫然。


    ……他,竟然,還能再站起來?


    烏宇恬風給他穿好了長襪,抬頭正好撞見淩冽那懵然的表情,他想了想,便將自己的腦袋擱到了淩冽的雙腿上,目光澄澈地看著淩冽:“哥哥發什麽愣呢,這不是好事麽?”


    淩冽看著他,看著他那漂亮如綠寶石的眼睛,看著裏麵盛滿的真摯,終於笑了笑,然後伸出手揪了他的臉頰一下。


    “唔?”烏宇恬風吃痛,也茫然地眨巴眨巴眼。


    淩冽看著他,搖搖頭,彎下眼角,在心裏悄悄罵了句:小王八蛋。


    ○○○


    次日是夯特節的最後一日,這一日上,會舉行南境蠻國全境都矚目的摔跤比賽。


    淩冽從前,隻在北境的草原上見過戎狄摔跤——兩個魁梧兇悍的漢子、上身打個赤膊,紮下馬步、麵露兇相就開始互相攀扯肩膀、腰腹。那動作粗野兇悍,能彰顯戎狄武士的強大力量。


    可惜大錦北寧王是個斯文人,實不大欣賞這種貼身肉搏的比賽。


    在他看來,論武能有更多更妙的方式:如比劍比槍、如騎射狩獵,這狼狽滾成一團的方式,甚是不美。


    站在他身後的烏宇恬風,一邊在偷學元宵幫淩冽順長發的動作,一邊透過銅鏡觀察漂亮哥哥神色。見淩冽眉心微蹙,他便開口直言道:“哥哥是——不想去麽?”


    被當麵戳穿,淩冽抬手摸了摸鼻子,“……也沒有。”


    烏宇恬風不知淩冽那百轉千迴的心思,隻笑道:“哥哥過去坐著看看就好,若真覺得無聊了,我會找機會陪哥哥開溜的,哥哥不用擔心。”


    聽著他們這般對話,元宵心中早沒有一絲波瀾,甚至還拽了烏宇恬風袖子一下,請他幫忙從淩冽的妝奩盒子中挑一根發帶。


    烏宇恬風拿了一條墨藍色雲鶴紋的,然後又衝著銅鏡中的淩冽神神秘秘道:“據說,今年因為大巫提前出關的緣故,奪魁的摔跤王在得到苗刀和金銀等嘉禮外,大巫還會額外實現他一個願望。”


    淩冽挑挑眉,南境的大巫在中原朝廷沒有對應的存在:這人近乎神明又並非神明,像是國師,又比蠻王的權力還大。他雖不明白,但端看烏宇恬風那興致盎然的模樣,便也勾起嘴角笑了。


    摔跤好不好看另說,能看見這般開心的小家夥,也算此行不虛。


    等元宵給淩冽雙膝上蓋好絨毯,烏宇恬風便哼著輕快小調推淩冽往蒼麓山下趕。一路上,他們遇見了不少各部參賽的勇士,他們臉上塗滿了油彩、腰間則係著色彩鮮豔的各式腰帶。


    烏宇恬風趁機,給淩冽簡單講了講他們南境摔跤的規矩。


    勇士們不論男女,登記了姓名便可下場,由抽簽決定的序次分組,在隻碰觸對方腰帶的前提下,設法將對手掀翻在地,整個後背著地,便算失敗,三局兩勝,最後留在場上的那一人,稱作“蓋場”的摔跤王*。


    “……不論男女?”淩冽瞪大了眼睛。


    “嗯,不論男女,”烏宇恬風笑道:“哥哥別小瞧了我們苗疆的阿妹哦,鳳容阿娘年輕時就是蓋場摔跤王呢,她善使巧勁,當時的五部首領都不是她的對手。”


    淩冽搖搖頭:南境蠻國,民風如此,他算是見識了。


    等他們到達蒼麓山下,早就用木欄杆圍起的摔跤場內,已經開始了一場比賽。兩個勇士站在場內,互相攀扯著腰帶,他們塗滿油彩的臉都漲得通紅,而在外旁邊的姑娘小夥子們,則揮舞著雙手、高聲替他們助威。


    見到淩冽和烏宇恬風,各部首領都先後向他們行禮。


    “你們忙你們的,”烏宇恬風擺擺手,“我和哥哥自己逛,不用拘禮。”


    聽他這麽說,首領們也沒堅持,各自散去、忙著給自己部落中參賽的勇士鼓勁兒去了。


    摔跤的場地很大,伊赤姆命人在蒼麓山下的草坪上圍了四五個圈,分派的人手也都謹慎沉穩,場麵熱鬧而張弛有度,更將最後決戰的場地用一圈的藍染彩帶紮滿,看上去分外隆重。


    桑秀和她心愛的遂耶部勇士也混在人群內,桑秀一直興奮地說著什麽,而她身邊的勇士隻是掛著一抹寵溺的微笑,目光溫柔地看著他。


    淩冽遠遠看著,忍不住會心一笑。


    而烏宇恬風隻是俯下身來,輕輕攏了攏他肩上的鬥篷,小聲道:“哥哥再看我又要吃醋了。”


    淩冽笑,拍了拍他的手背,輕聲道:“有情人能成眷屬,這是好事。這要換在中原,宮內的女官和侍衛有情,開明些的帝王都要主動站出來替他們賜婚了,俗語不都說麽:寧拆十座廟,也不拆一樁婚。”


    “那是在中原!”烏宇恬風噘著嘴哼哼,“我們苗疆的阿哥阿妹在一起全靠自己!他若有本事在摔跤大賽上奪魁,桑秀的家人當然願意他們在一起!”


    淩冽見他又要撒瘋,忙拍拍他的手臂,主動攀住小蠻王腦袋親了一口,“好了好了,不說了不說了,這裏陽光刺眼,我們去那邊躲躲——”


    烏宇恬風哼哼,還想板著臉裝生氣。


    結果淩冽看穿了他這點小心思,又伸出舌尖來舔舔他的唇瓣,軟了聲音喊他“恬恬”。


    烏宇恬風哪抵得住漂亮哥哥這般撩他,隻撐了須臾便被淩冽拿捏,很快推著淩冽到了一旁有樹蔭的高坡上,場內參賽的勇士們已經比了大半,剩下的都是各中好手,戰局一時焦灼。


    小蠻王擔心淩冽在樹蔭下著涼,還是去尋了元宵,請他弄來一個手爐和一盆子炭。他自己則是從殿閣拿來了一盤子新製的烤乳餅,讓淩冽佐著嬤嬤親手釀製的玫瑰糖一起吃。


    兩人窩在樹影下,原本十分愜意地在分食著這一盤子乳餅,結果總有幾個憨直的勇士,三三兩兩跑過來,衝烏宇恬風吆喝道:


    “大王!今年您怎麽不上場?!”


    “就是就是,大王您不是最厲害的?我們可都等著看您呢!”


    他們的年紀看上去都比烏宇恬風小,目光誠摯而熱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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