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淩冽癢得眼角都笑出淚來,他雙手虛虛捉住烏宇恬風左手,湊上前親了親小蠻王眼皮,左邊右邊各來了一下,才鄭重道:“淩霜庭這輩子最喜歡恬恬,隻喜歡恬恬。天下任是誰,都比不過恬恬。”


    這下,輪到小蠻王臉紅。


    他沒想到他的霜庭哥哥含蓄時一言不發,動情起來什麽好聽的話都能這般不要錢地講。他撅了噘嘴,最後撐著自己拉開了一點點距離,又啄了口淩冽唇瓣,才小聲道:“……哥哥才最好看,我最喜歡哥哥。”


    淩冽撓撓小家夥的腦袋:“那我們就都不鬧了,待會兒小野豬又要變成黑糊糊了。”


    烏宇恬風吸吸鼻子,立刻爬起來去照料食物——除了野豬,還有野兔和一些野菜。


    兩人靠在一起,麵對著火塘、一邊翻弄食物,一邊喝著竹葉清香的熱茶,說著中原、南境他們在午後還來不及分享的趣事。


    食用長絨草三年、在山間跑著長成的小野豬,肉質緊致鮮美,烤熟之後,黃金鮮脆的酥皮鎖住了肉原本的濃香,幾乎沒有肥肉的肉塊吃起來有嚼勁而不柴。淩冽隻咬了一小口,就被前這美味吸引住。


    “哥哥你慢點吃,小心燙。”


    聞言,淩冽隻吸吸鼻子,卻舔舔手指,又咬下大大一口。


    中原飼養的肉豬出欄時間都太短,肉質遠沒有這樣的小野豬緊致,且肥瘦不均,吃多了膩得慌。可眼前的小野豬配上山間野味,入口隻覺是清香撲鼻,甚至能嗅到這一片草山上的草芽芳芬。


    烏宇恬風也知道九德城附近的小野豬好吃,他之前跟阿兄來過一次,不過那時他畏首畏尾地,躲在大人身後,根本不敢上前。如果不是阿兄想著他,他可能連那一小塊肉都分不到,也不會知道此間竟還有如此美味。


    正思量間,嘴裏就被喂上了一塊肉,淩冽清清冷冷的聲音帶著笑意響起:“想什麽呢?你也吃。”


    烏宇恬風吃下豬肉,緊了緊手臂,將下巴擱到淩冽的肩膀上,輕聲道:“想第一次和阿兄來的時候——”


    那時,他小心翼翼,即便鳳容王妃和烏宇洛都是好意,他也總是擔心那漂亮的“阿娘”和善良的“阿兄”是為了將他騙出去賣掉,畢竟他是那樣一個不被期待降生的人。


    一看他眸色變暗,淩冽就知道他又想起了小時候。


    淩冽抬起手,輕輕握住烏宇恬風左手,順著他的指縫和手掌心緩緩描摹,“都過去了,阿恬。”


    烏宇恬風點點頭,麵朝那一團橘黃色的火,慢慢閉上眼睛,迴握著懷中人纖細而骨節分明的手,“嗯,都過去了。”


    ○○○


    可惜,即便烏宇恬風準備齊全,迴到九德城當晚,淩冽還是發起了高熱。


    大巫、毒醫和孫太醫都被烏宇恬風找齊,三人看了都說無事,隻道淩冽身子虛虧,發出這一場場高熱,倒也能祛除他從北境帶來的滿身沉屙。


    大巫看小蠻王實在心急,便輕聲勸了一句,“蛟骨有用,不必如此。”


    說來湊巧,也足夠滑稽。


    被黑苗巫首作惡召喚出來的惡蛟骨,被大巫碾碎成粉後,竟成了治愈淩冽腿傷的一味難尋良藥。大巫這幾日和毒醫、孫太醫都在商量,一定想法子讓淩冽重新站起。


    烏宇恬風這才放鬆下來,長舒一口氣。


    他撓撓頭,看著一身雪白的大巫,“那……您是不是之後會和我們迴殿閣去?不再上蒼麓山了?”


    鶴發白須的老人看著他,點了點頭,在心中歎息:他當真是為這小子破了很多例。


    得到肯定答案的小蠻王歡唿一聲,撲上去給了大巫一個大大的擁抱,老人臉上雖嫌,但頰上卻可疑地升起了一抹緋紅,在暖橘色的燭火下,顯得異樣有人間煙火氣。


    淩冽病著,烏宇恬風的手也需要時間恢複,眾人便同九德城主商議,想再留幾日。


    九德城主是個年過四十的俏娘子,從父輩手中接過城主之位後,便一直沒有成婚。她性子直爽、愛笑,聽得這個消息後更高興地直拍手,道:“再過幾日就是薩瓦節*,那時城中會有盛大的集會,你們留下來也熱鬧。”


    對於邊境幾座城市的節日,大巫等幾個長者倒沒覺得新鮮。但烏宇恬風偌大個人,卻跟阿幼依幾個小的一樣亮起眼睛,直纏著城主說這薩瓦節的講究由來。


    原來,邊境上每至秋末都會有連續暴雨。


    這時,無論是務農桑還是外出打獵、捕魚都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因此,九德城為了保護百姓,便會在雨季來臨前,關閉主要的城門和水道,而後在薩瓦節這日重開。


    這一日後,所有通路暢行無阻,天氣晴朗、風清而無雨,薩瓦節既慶祝雨季過去,也慶祝豐收和這一年的順利。


    城內幾條水道上會有魚市,捕魚能手們會在大橋上比較自己撈到的魚王,而婦人、姑娘們,則會沿著河道、在自家小船上販賣小魚燈和五彩繽紛的草金魚,一兩枚貝幣或者一袋穀物就能取個網兜隨便撈。


    而直通城閣的大街上,則會支起夜市,附近城市的貨郎都會聚集過來。


    城閣則會變著花樣燃放徹夜的燈火,尚未婚配的姑娘小夥子們在這一日都會上街。因為薩瓦節後,就是冬日,不需要農忙的年輕人們,才能騰出空來談婚論嫁。


    因此,這薩瓦節,也算得上是他們九德城的上巳、七夕*。


    阿幼依聽著,眼睛都亮起來,直言她要帶上阿米連和元宵一起:撈最大的草金魚、看最美的焰火。


    烏宇恬風卻一時拿不定主意——不知他家哥哥是喜歡擠在人群中一個攤位一個攤位地逛,還是想和他兩個人一道兒窩在城閣最高的塔樓裏、靜靜欣賞漫天的花火。


    九德城主看著小大王那犯愁的模樣,忍不住搖搖頭,打趣道:“您啊,自己瞎琢磨也不是辦法,倒不如迴去陪著華邑姆好生歇下。等養好了精神,您自己問問他不就是了?”


    烏宇恬風這才一拍腦袋,飛快地跑迴淩冽房間。洗漱收拾好自己後,掀開被子翻身上床、紮手紮腳地纏住淩冽,他暖暖地焐熱淩冽小腿,笑嘻嘻地將自己埋入了淩冽頸項。


    金色的發絲交纏著墨發,月華如水,滿室繾綣。


    ○○○


    薩瓦節這日,淩冽的病已大好。


    難得的,來自中原的北寧王被城主說服,換上了一套極具九德城特色的藍染苗衣:對襟黑底的盤扣馬褂,內襯靛青色圓領的長袖五彩線繡短衫,下|身套了條寬口銀虎紋的墨長褲。


    長褲下,則露出他白皙的雙腳。


    北寧王的腳踝骨很細,本就白皙的皮膚因常年不見天日的緣故,更顯病態泛青。


    但九德城主卻親自蹲下來,蘸取九德城獨有的散沫花粉*,在淩冽的腳背上淺淺地描了一圈淺紅泛棕色的花葉祥紋,那精致的手繪圖案落在淩冽偏白的腳背上,顯得別樣惹眼。


    淩冽略尷尬,作為中原人,即便是男子,將腳麵輕易示人,還是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但烏宇恬風站在他身邊,用左手虛虛牽著他,當九德城主最後一下落筆時,淩冽還來不及羞赧,就聽到小蠻王驚喜的歡唿:“好好看!”


    “那當然!”九德城主驕傲而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不過她是女子,心細,隻一眼,就瞧出眼前坐在輪椅上的年輕人有些不好意思。


    想了想,九德城主又拉過烏宇恬風的手,在他的手背上,用剩下的一點顏料,塗了個相稱的圖案。不過烏宇恬風的皮膚偏黑,那圖案畫上去並不太明顯,卻很大程度上降低了淩冽的不適。


    他摸摸鼻子,謝過了九德城主。


    烏宇恬風也笑,謝過城主後就推上了淩冽的輪椅:“嘿嘿,和哥哥出去玩啦——!”


    這語氣,還當真同半個時辰前就出發的阿幼依一模一樣。


    淩冽忍不住笑,在心底偷偷罵他:幼稚鬼。


    烏宇恬風的右手恢複得很快,毒醫摸過骨後,給他換了輕便的夾板和繃帶,隻要不太用力,他那隻手便不用再以紗巾滑稽的掛在脖子上。


    今日的淩冽沒有紮束長發,相反,烏宇恬風卻從他的妝奩盒子中、順走了一根銀邊墨藍的發帶,他將金色長卷發高高紮成一束,卻在淩冽額間,綁上了一條淺紫色打底、銀虎鑲嵌、中懸銀穗的抹額。


    因這裝束,兩人走在九德城的大街上,倒真像極了兩個原本就在南境苗疆生活的恩愛眷侶。


    對於薩瓦節如何過,善謀算的北寧王麵對小蠻王的兩個提議,選擇了——不做選擇。他沒覺得在街巷上和其他九德城的百姓挨擠在一起有什麽不好,也不覺得看魚王、逛小攤能與那徹夜的焰火發生衝撞。


    他們,大可以順著九德城的水道、街巷一一逛過去,然後再迴到城閣內,縮在高塔中,擁著暖暖的錦衾、溫上一盞花草茶,再看徹夜的焰火、直到天明。


    聽著他的構想,烏宇恬風眨巴兩下綠眼睛,小聲道:“哥哥真貪心。”


    淩冽挑眉,笑著拿鳳眸睨他:“不可以麽?”


    “當然可以!”烏宇恬風俯下身香了香淩冽眼尾,“我愛死了哥哥的貪心。”


    如此,兩人從城閣出來,便沒什麽目的地開始閑逛,看見好玩有趣的,便湊上前、擠進人堆裏,同九德城的年輕男女們一道兒為小攤上那點新奇的東西鼓掌、歡唿。


    也是到了今日,烏宇恬風才發現——


    他的漂亮哥哥其實同樣有一顆純澈簡單、甚至有些孩子氣的心:看見了五色蝶尾的草金小魚,會興奮地拍著他的手臂催促他上前與七八歲的孩童們一道兒競爭;見著用葦草穿成一整串販賣的生雞蛋,會驚訝地瞪圓眼睛。


    遇上從未吃過的小食,淩冽總會下意識湊過去,但他的漂亮哥哥膽小而謹慎,總是會下意識捉著他的手指,輕聲問“那是什麽”,然後眼巴巴地等他買迴來,再小口小口地嚐,像個抱著新鮮鬆球的小鬆鼠。


    烏宇恬風這麽想的時候,淩冽正捧著一小節竹筒。


    竹筒內裝著九德城才有的紫色糯米飯,米粒中還藏著紅棗、黃棗、枸杞和核桃仁,澆上一勺家釀蜜,甜甜的,味道很像八寶飯。


    攤鋪的店家沒備湯匙,竹筒裏用來當湯匙的是一截小竹片。


    垂眸,烏宇恬風便看見了淩冽正在認真地舔去竹片上多餘的米粒,小竹片被他洇得油綠綠的,然後淩冽就將竹片放進了竹筒裏,一托手、自然而然地遞給他:“……吃不下了。”


    餕餘*,這是他曾經的承諾。


    烏宇恬風笑著接過來,三下五除二將竹筒內剩的一半糯米飯消滅幹淨。


    他們這一路上買了不少小玩意,除了盛在琉璃碗中漂亮的五色草金,便是泥娃娃、草編的龍鳳、拴著銅鈴的紅繩等,雖然不占地方,卻也不算好拿。


    好在王府影衛一直遠遠跟著,見兩人實在騰不出手了,才上前先將那些東西拿迴去。


    九德城的薩瓦節實在有趣,淩冽揉了揉已經有些鼓的肚子,鼻尖卻還是嗅到了烤魚的清香,他們逛了一整條集市街,這會兒正來到幾條水道附近,塞魚王的幾位已經登上了長橋,彼此用稱攀比重量。


    附近船上的姑娘們熱情地吆喝著,其中有一個模樣出挑的,第一眼看見淩冽,就不顧烏宇恬風的警告,直白地送了淩冽一盞鳳尾紅的魚燈——這顏色在九德城裏,有中原“我心悅你”的含義。


    淩冽提著燈盞,有些無奈地衝那姑娘解釋。


    可明白兩人關係的姑娘卻一點兒不在意,她將雙手背到身後,衝淩冽俏皮的擠擠眼睛:“沒關係,我才十五,比他還小兩歲,可以等的!將來若是華泰姆待您不好了,我就劃著小舟往殿閣去接您!”


    淩冽:“……”


    烏宇恬風惱火地衝她揮揮拳,卻又不能真的去揍一個姑娘。


    淩冽提著那盞燈,不尷不尬地摸了摸鼻子:“這……”


    小蠻王則眯起眼睛、叉起腰,大有一副淩冽若敢收下這河燈,他就要鬧的架勢。


    淩冽看著他,隻托腮思索了片刻,就找出了解法:他衝生悶氣的烏宇恬風招招手,等金燦燦的小蠻王走過來後,又示意他蹲下身來。


    等烏宇恬風依言動作好後,淩冽才笑盈盈地將手中的河燈塞到他手中,他掛著笑、平視著烏宇恬風漂亮的綠眼睛,雙手攬住小家夥的脖子、俯下身貼住他的額頭,輕輕道:“瓦夯末農*。”


    他說的是苗語。


    在熱鬧的四方天地裏,聲音其實很輕很輕。


    但烏宇恬風聽清了,極簡單的一句話,卻像是陣陣轟鳴的激雷,炸響在他的耳廓內。


    似是為了唿應,在這日的薩瓦節上,不少手牽手走在一起的男男女女都對彼此說了“瓦夯末農”或者“瓦兄末喏”,直白的愛意讓人心燙,熱得讓烏宇恬風丟臉的紅了眼眸——


    他撅了噘嘴,手裏捏著燈杆一時沒法兒脫身,隻能憤憤地湊上前去啄了淩冽唇瓣一口,“哥哥真狡猾。”


    淩冽哈哈一笑,也放開了小蠻王。


    這樣,他就算是將“表達愛意”的小魚燈送給了他心愛的恬恬,雖然借花獻佛有些丟臉,但總算能應對吃醋的小蠻子。之後,那盞紅色的小魚燈自然被極快地塞到了影十一手裏。


    烏宇恬風則換了方向、他自己護在靠近水道的一側,以防那些膽大的姑娘們,上前來覬覦他的哥哥。


    繞了一圈,兩人擇了個白發蒼蒼老婆婆的船垂釣,半刻後,淩冽釣著一隻大螃蟹,而烏宇恬風則隻捉到了一隻巴掌大的小烏龜。


    淩冽看著那隻被烏宇恬風委屈捧在掌心的小綠龜,瞧著它所在殼中滴溜溜轉的小眼睛,忍不住笑出了聲。


    “……哥哥欺負我!”


    “哈哈哈——”淩冽抱著釣竿笑倒在椅背上,“我……哈哈,隻是覺得你跟它……有點像……”


    烏宇恬風一愣,更氣了,他也不管旁邊看熱鬧的眾人了,當場湊過去狠狠吧唧了淩冽一口,直將他那惱人的笑聲都悉數吞入口中。


    淩冽一愣,沒想到小蠻子竟會當眾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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