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命,王爺,無論是壽命、薄命、宿命還是使命,即便是兩世亡命,那也是神明的指引。”


    淩冽眉心一跳,驚駭地看向這位仙風道骨的“老神仙”。


    大巫卻沒有繼續,隻搖搖頭示意淩冽不必追問,他伸出手點了點淩冽腕子上掛著的聖物,用模棱兩可、神秘的古苗語輕道:“蚩尤大神會指引你,遇到對的人。”


    古苗語淩冽聽不懂,但他透過那銀鐲子,想到了當初的烏宇恬風:他同小蠻子素昧平生,對方卻在第一眼見他時,將全族的聖物毫不猶疑地送出。


    淩冽垂下眼眸,目光柔和地看向腕子上的銀鐲,唇邊泛起笑意——


    或許,一切早已命中注定。


    他不知大巫剛才話中的“兩世亡命”何意,但他沒從老人的語氣中聽出惡意。


    他相信南境苗疆,相信這群質樸真摯的人,自然,也願意去相信他們侍奉的神。


    見淩冽心緒平穩,大巫點點頭,重新替淩冽放下星沙銀帳道:“眼下時辰尚早,您再好好歇歇,他狩獵,再快,隻怕也得到午後才會迴來了,您身子虛,還是多躺著將息。”


    淩冽本想說他已經睡了足夠長時間,可大巫的話像是有魔力,他才說完,淩冽就大大地打了個哈欠。


    大錦北寧王從未在人前如此失禮,他微微紅了臉,認命地仰躺下去。


    倒是大巫,放下星沙銀帳後、隔著紗簾看他,臉上閃過一抹笑意,道:“您多歇歇是好的,養精蓄銳,到時、我幫您治腿疾時,您會有足夠的體力。”


    ……腿疾?


    即便淩冽敏銳地捕捉到了大巫的用詞,他的眼皮還是撐不住,很快上下打架著沉沉睡去。


    陷入黑甜鄉前,淩冽還是忍不住想:他的雙膝骨是被人用箭射穿的,能保住一雙腿已屬不易,說白了——其實就是此生殘廢。但這位南境的大巫,卻將他這腿,說成是……疾?


    是“疾”,便有痊愈之可能。


    沉沉睡去的淩冽,自己都沒覺察到,他的唇邊也隱隱約約綻放出一抹笑容。


    ○○○


    淩冽這一覺並沒睡很久,南境午後高懸的驕陽將整間屋子烤得極暖、照得極亮。


    眼前光暈閃爍,淩冽裹著柔軟溫暖的被子,總覺得自己好像睡在軟綿綿的雲層中,他不想睜眼,卻總覺得那道淺銀色的紗帳外,隱隱約約似乎有一個人影。


    那影子金光閃閃的,也不知是罅漏的明亮日光,還是他心裏特別、特別想見的那個人。


    半夢半醒間,淩冽伸出手去,隔著簾帳一起捉向那道金影,嘴裏也無意識地呢喃了一句“恬恬……”


    本以為隻會捏到一圈細碎的紗網,結果指尖卻明顯地觸到了一綹帶著熱意的發絲。


    淩冽陡然睜大了眼睛。


    因為被揪住了頭發,側坐在床邊的小蠻王不得不仰著頭、保持了一個古怪的姿勢。他的右手上還幫著厚厚的繃帶和夾板,脖子上極其滑稽地吊著一圈薄紗。


    烏宇恬風眨了眨翠色眼瞳,小聲嗚嗚道:“痛痛,哥哥鬆鬆。”


    結果,迴應他的,是星沙銀帳被從裏掀起,層層疊疊的紗簾像新嫁娘的頭紗,從上往下蓋住了烏宇恬風,在小蠻王還未迴過神時,臉頰上就被輕輕地吧唧了一口。


    小蠻王被親懵了,呆愣在原地,翠色眼瞳瞪得比新鮮的龍眼還大。


    淩冽好笑看他,又主動蹭過去啄了啄他的唇瓣:“傻恬恬。”


    這次,烏宇恬風不傻了,他側過身,伸出還完好的左手,深而緊地攬住了淩冽的腰,將人往自己懷中再帶了帶,他用亮閃閃的翠色眼瞳細細描摹了淩冽眉眼,然後笑著,湊過去緊緊銜住他微微開合的雙唇。


    繾綣啄吻,變成了纏綿的深吻。


    烏宇恬風於此道上還算嫻熟,可他的霜庭哥哥竟頭一次不服輸,他那麽丁點兒的優勢,很快就在淩冽的勤學和舉一反三中潰不成軍,兩人都從壓疊的唇瓣上,感受到了彼此——


    淩冽感受到的,是隻有小蠻王能給他的安心。


    而烏宇恬風卻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漂亮哥哥藏在中原人含蓄內斂下的那顆真心。


    一吻終了,他親昵地用鼻尖蹭了蹭淩冽。


    淩冽剛想開口,就看見他的傻恬恬臉上露出了一個憨笑,淺淺梨渦掛在唇畔,少年笨笨地呢喃了一句:“嘿嘿,哥哥睡了好久好久哦……”


    北寧王被逗樂了。


    看著眼前的小家夥,淩冽無比想給從前那個瞻前顧後、踟躕不前的自己一拳——這樣好的小蠻子,他幹什麽要犯蠢地拒絕?他的恬恬這樣好,即便是用整個天下來跟他換,他也不願。


    看清楚自己,心境便也開闊。


    淩冽撐著自己挪了挪,主動靠過去枕到烏宇恬風肩頭,指尖若有意若無意地繞著他金燦燦的發絲,另一隻手輕輕戳了一下小蠻王綁著繃帶的右手,道:“疼麽?”


    “不疼,”烏宇恬風給淩冽舀出來一碗新的銀耳雪梨,“哥哥前些天嚇死我了,你做夢都在咳嗽呢。”


    淩冽看著那青瓷碗裏白嫩細膩的銀耳,雪白色的梨片沉在碗底上,透明的銀耳中還綴著幾粒枸杞。即便早晨他才用過一碗,此刻也還是接了過來。


    九德城中青瓷湯匙不若中原那般精致,但足夠淩冽將一片銀耳並上頭紅彤彤的枸杞一齊舀出、遞到烏宇恬風唇邊。小蠻王愣了一下,張嘴剛想說話,就被淩冽瞅準了時機連湯匙一起塞入他嘴中。


    烏宇恬風:“!!!”


    “甜吧?”淩冽笑,自己湊在碗邊上,也小小地抿了一口。


    烏宇恬風其實根本沒嚐出來嘴裏是什麽味兒,他隻是囫圇地盡快將那黏膩的銀耳吞下,然後將湯匙拿出來,忍不住苦惱地眯起眼睛:“你……真噠是我的霜庭哥哥嗎?”


    “……”淩冽奪過湯匙又喂了他一口,斜睨著他,“不然呢?你疑我是山中精怪麽?”


    這話讓烏宇恬風臉上狐疑的表情更重——他的漂亮哥哥何時同他開過這樣的玩笑,他挑了挑眉,在淩冽喝完最後一口湯羹時,他極快地湊上去啄了淩冽一口。


    淩冽挑眉看他,他卻隻是砸吧兩下嘴,用舌頭舔了舔唇瓣,點點頭,似是在認真確認,半晌後才亮著眼睛道:“好甜好甜,看來是我的霜庭哥哥沒錯!”


    淩冽樂了。


    一小碗銀耳雪梨,生被兩人吃成了黏糊糊的蜜糖。


    四目相對,他們都忍不住笑。


    不過,溫情沒過多久,淩冽就覺得下腹有些發脹,他躺的時間實在太久,加上接連用了兩碗湯羹,這會兒實在有些憋熬不住。


    這樣的私密事,原本該喚小管事或其他小廝來伺候的,但淩冽好容易見著他的小蠻子,便是一刻也不想烏宇恬風走——尤其是,在接連經曆過烏宇恬風背對著他離開、衝他揮手訣別後。


    淩冽再三猶豫,最後還是微赧著臉,輕輕扯了扯烏宇恬風褲鏈,小聲讓他幫他拿清器。


    接二連三的親密讓烏宇恬風都發懵,他心跳極快,直覺自己也要發熱。


    他的漂亮哥哥從含蓄內斂到儇薄晃浪當真是一點過場都不講,不過一夜溫存親昵,不過是經曆一場惡戰,他、他怎麽就能得到這麽多!得到這麽這麽好!


    烏宇恬風站起來,即便被繃帶捆著一隻手,他也走出了同手同腳的步伐。


    放在房間角落的清器是九德城主新置的,一看就並非南境慣用青銅虎子、馬子一類,而是用白玉製成有螭紋的一隻清鱉*,圓口上還用青花描了四朵祥雲紋飾。


    對於這種在實用器皿上做精致裝飾的,淩冽實不能理解,他麵頰微紅地從錦被中挪出來,緩緩地將雙腳垂落到墊著犛牛皮的腳踏上。


    烏宇恬風偏黑的臉也紅彤彤,捏著清器的掌心熱汗涔涔,他低著頭,看也不敢看淩冽,卻還是小聲問:“哥哥,用不用我……把著你啊?”


    淩冽登時急了,險些將長長的白色係帶扯成死結,他錘了烏宇恬風一拳:“你、你轉過去……”


    烏宇恬風“哦”了一聲,摸摸鼻子轉過身去。


    可惜的是,即便轉身,他也不能關上自己耳朵。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舉動,男孩子小時候經常三三兩兩並排一起做,有些胡鬧的、甚至會比誰更遠。


    此刻那一點淅瀝瀝的水聲,卻讓他兩頰燒成濃紅,耳尖都跟著豔紅到能掐出血來。等淩冽完事,他也不敢細看、細問,直提著那白玉清器火燒屁股般躥到門口。


    明明淩冽昏著的這幾日,吃喝拉撒都是他一應伺候的。那時,哥哥昏著,他一點兒沒覺得害臊,還能單手擰幹長巾,替淩冽一寸寸擦身……


    怎麽、怎麽哥哥睜開眼睛,就、就這樣讓人心亂!


    淩冽也有些後悔,他還是該喚元宵進來的。


    是他失算,不過簡單解個手,怎就、怎就這般羞恥!


    他原想瞪小蠻王一眼,結果看見金燦燦的小家夥站在門邊上一副想逃的模樣,他那點羞臊之心便瞬間被拋之腦後,他喚道:“阿恬——”


    小蠻王聽他這麽叫,隻好硬著頭皮走迴來:“哥哥。”


    淩冽伸出雙手,緊緊抱住了他的左手手臂,小聲道:“昏了這麽多天,好容易醒了,你可不許走。”


    烏宇恬風本能地有些犯愁:院子裏,他還烤著好吃的小野豬呢。


    他又怎麽會想到,不過進來看哥哥一眼,就會被哥哥這樣黏住。


    淩冽見他眼神閃躲,便忍不住地往床裏側讓了讓,他拍了拍外側的床麵,狹長的眉眼少了霜寒,反而添了幾分溫情和狡黠,“躺太久了,我腿冷。”


    烏宇恬風立刻不想什麽小野豬了,他從善如流地翻身上床,小心翼翼地夾住了淩冽雙腿,像從前一樣幫他暖腳。淩冽則是趁機用腳麵悄悄蹭了蹭烏宇恬風左腿,發現上麵還留著個凹凸不平的疤痕。


    想到那條有血盆大口、尖利牙齒的惡蛟,淩冽頓時有些心疼。


    “已經不痛了,”烏宇恬風看穿了淩冽心思,他用眼皮貼了貼淩冽額心,“哥哥也終於退熱了。”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淩冽便忍不住在被麵下捏緊了拳。


    他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不住,張口就在小蠻王的鎖骨上憤憤咬了一口。


    “嗚?!”


    淩冽咬得不重,但烏宇恬風還是故意委委屈屈地悶哼道:“哥哥欺負我,我、我不是糖醋炸排骨!”


    被這話逗笑,但淩冽還是伸出手指戳了小蠻王臉頰一下,“你還有臉說!若不是你、你在做了……做了那等事後不告而別,我又怎麽會騎馬、淋雨,發高熱?!”


    烏宇恬風舔了下嘴唇,心道一句“完了”:是他大意,漂亮哥哥這是要同他秋後算賬!


    小蠻王急中生智,忙湊過去香了淩冽好幾口,直把人親得喘不上氣來了才罷手。他舔舔淩冽唇瓣上來不及吞下的水漬,腆著臉賠笑道:“……恬恬知道錯了。”


    淩冽也沒當真和他生氣,在勃生港的潑天冷雨裏,他早就同小蠻王說開了。隻是,看著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小家夥來氣,他又揪了小蠻王臉頰一把,“臭恬恬,你知不知道你這般行為在中原,會被叫做什麽?”


    烏宇恬風偏著頭想了想,試探地問:“……柳下惠?”


    “……?”淩冽好笑,搖頭,“不對。”


    此刻的烏宇恬風就像個不愛習字背書的頑童,在學堂上被老師點名抽背昨日教的課文。他緊張的額角鬢間都出汗,小心翼翼、試試探探:“那、那個……潘金蓮?”


    ……這哪跟哪?


    淩冽氣笑了,這小混蛋還當真是一點常識也無,他看著小蠻王鎖骨上自己咬出來的那圈紅印,故意湊上去又用牙齒撩起皮肉來狠狠地嘬了一下,趁烏宇恬風吃痛,他又輕輕揉了揉小家夥的卷曲長發。


    “你這樣的啊,該叫‘陳世美’,對糟糠之妻‘用完就丟’,”淩冽不給小蠻王反駁的機會,說了半句,就用食指點在想要分辨的小蠻王唇瓣上,“你就不怕,我到時候告到開封府*,讓包拯、包大人用龍頭鍘哢嚓你!”


    《鍘美案》烏宇恬風其實聽過,剛才淩冽提得突然,他一時沒想起。


    如今聽到“龍頭鍘”和“包大人”等,他才緩過神,烏宇恬風撅了噘嘴,頗為不滿地瞪大眼睛,一字一句道:“哥哥不可胡言,我隻有你一人,我、我才不是陳世美呢!”


    淩冽笑了,刮了下小蠻王鼻頭。


    他當然知道他的恬恬隻有他一個,但他想要小蠻王明白:春|風一度、一夜溫存後,兩人應該相擁著、窩在熱乎乎的被窩裏,腳麵貼著小腿肚、手臂箍著腰腹,膩膩歪歪、絮絮私語。


    而不是,去同詭異的蛟骨、可怖的屍群,大打出手。


    烏宇恬風明白淩冽,但他也不後悔自己當初的選擇。即便讓今天的他重迴到幾天前,他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不希望淩冽涉險的這份心意,自始至終都不會變。


    隻是,他現在更明白了一點:比起獨自被送迴故鄉,他的漂亮哥哥更想要留在南境苗疆,更想要留在他身邊。


    從今往後,他不僅要保護好漂亮哥哥,還要保護好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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