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納西關上軍帳,麵無表情地後退幾步,然後俊白的小臉騰地紅了。他伸出雙手捂住嘴,往後跑出很遠,才忍不住朝著山林“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大叫起來——


    大神在上,他從沒見過這般溫柔模樣的大王。


    當真是,活見鬼了!!


    ○○○


    次日清晨,當烏宇恬風又要進行他的“每日三問”時,淩冽終於忍不住擰了他一把,趁他吃痛,淩冽起身下床,寒星般的眼瞳閃爍精光,“都到前線了。”


    戰場嚴肅,為君王者,當忌輕傲。


    淩冽話裏有話,烏宇恬風沉吟一會兒,翻過身來,他以雙手托腮,滿頭金發層層疊疊地鋪散下來,他眨巴著綠眼睛,臉上梨渦融融:


    “我知道,但——我不是哥哥的小嬌妻麽?”


    淩冽一噎,訝異地轉頭。


    “書上這麽說的,”烏宇恬風摸摸鼻子,猶豫道:“難道我……讀錯啦?”


    初升的陽光穿過軍帳的圓頂,在小蠻王身上鍍起一層金輝,淩冽盯著這閃閃發亮的小家夥看了半晌,最終,公正嚴明、從不說謊的北寧王耳根紅透,他錯開視線、背過身去:


    “……沒讀錯。”


    烏宇恬風便高興起來,翻身下床,伺候淩冽穿衣。


    今日淩冽挑的,是一件通體一色的深藍色勁裝,前襟和後背相對的位置上,以墨線繡了梅竹和蓮花。淩冽對著銅鏡,高束長發,他通過鏡子看到身後等待而無所事事的小蠻王,便拉出木匣,“幫我挑簪子。”


    屬於北寧王的簪匣中,堆著各式材質的簪子。


    大多是皇室賞賜、往來贈禮,十七歲北上後,淩冽就跟軍漢們一樣,長發隻用發帶紮,即便盤成髻,也隻隨便擇個粗糙木簪固定。


    挑選簪子、抹額這些瑣事,原是元宵愛攬著做的,但如今小管事不在,淩冽便心存戲謔,將這差事交給了他新晉的“小嬌妻”。


    烏宇恬風挑挑揀揀,最終從木匣中擇出一枚琉璃藍紋鯉簪:此簪通體湛藍,燒製的琉璃上雕鏤了兩條栩栩如生的錦鯉。


    梅竹號君子,蓮下戲錦鯉。


    淩冽看著銅鏡,任憑烏宇恬風小心翼翼地將那湛藍色的簪子插入他挽好的高髻裏,此情此景,他忽然彎了眉眼,忍不住吟了一句:“聲氣相投、詩書立心,名色相知矣*。”


    “哥哥你說什麽?”


    淩冽笑,搖頭,故意不告訴他——


    恩德相結,謂之知己;腹心相照,謂之知心;


    聲氣相投,謂之知音*;三者相合,便是相知。


    正所謂“漢恩自淺胡恩深,人生樂在相知心*”,淩冽沒想到小蠻王中原官話說得稀爛,眼光卻是不俗,行動坐臥更合他心。


    淩冽不告訴他,烏宇恬風卻心道:哥哥連念經都這麽好聽。


    “哥哥,你念的這個……也有故事麽?”


    淩冽想了想,點點頭道:“有是有,不過你應該聽過了,是關於俞伯牙和鍾子期的。”


    這倆名字烏宇恬風聽來耳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到底是個什麽故事,正欲纏著淩冽細講,外麵營帳就吹響了牛角長號——這是軍中晨起集結的號令。


    小蠻王撇撇嘴,隻能不情不願地推著淩冽往外走去。


    ○○○


    落凰坪遍植紅衫,海水自然的起落將這裏的土壤分為天然兩色:黑棕色的淤泥沼澤,在漲潮時會被海水淹沒;而淺黃色的沙島則岩質堅硬、地勢高隴,大軍也因此分散駐紮其上。


    這裏每日有兩次潮湧:清晨潮,日落汐*。


    退潮時,整個落凰坪會露出棕黑色的沼澤,林立其中的紅杉木如同守衛著“百鳥之王”的忠誠士兵;而漲潮時,沼澤被淹沒,湛藍色的海水如柔順綢巾,紅杉林反又成了點綴其上的紅寶石。


    黑苗所在的螳螂山,在落凰坪以南,中隔一條丈寬的滾滾黃泥河,河中有黑苗豢養的沼澤鱷魚和巨蟒毒蛇。


    螳螂山高峻,又因其山石奇兀聳峭而名,是一處典型易守難攻的地形。闞部首領已率部前往多次,隻要靠近,就會被黑苗架在山上的弩車和落石攻擊。


    原本,他也想用“圍而不攻、攻心勸降”的法子:將螳螂山包圍、靜待黑苗彈盡糧絕。


    可惜,螳螂山旁支蜿蜒數裏,山中又有河道、暗渠,黑苗在此經營數年,山腹中早就遍布暗道,即便大軍壓境,他們也半點不慌,反而數次囂張地陣前挑釁。


    闞部首領不堪其擾,卻實在找不出好法子攻山,著急上火,嘴角都生出兩個大泡。


    烏宇恬風聽著,自然不好紙上談兵,他還是想親自往螳螂山探探虛實。幾位首領自然跟隨,淩冽卻被他攔下:“哥哥你就不要去了。”


    淩冽蹙眉,“……為何?”


    此行兇險,黑苗的弩|箭已射殺了不少闞部勇士,烏宇恬風當然不會直言憂慮擔心,他隻神神秘秘湊近淩冽耳畔,低聲道:“落凰坪不大的,這距離牽動不了蠱毒,哥哥乖乖在家等我,好不好?”


    淩冽耳畔的肌膚被灑上熱氣,酥酥癢癢的,他微微拉開一點距離,“我不是女子。”


    “我當然知道哥哥厲害,”烏宇恬風極快地啄了下淩冽小巧的耳垂,“所以,我把大後方交給哥哥嘛,哥哥心細又周全,萬一黑苗襲營,你在,我會比較放心——”


    “……”淩冽抿抿嘴,被啄吻過的耳朵整個燒紅,但他哪裏肯依,“敵人固守,哪會偷襲。”


    一計不成,烏宇恬風隻好瞪大眼睛道:“可那邊都是沼澤地!沼澤的泥漿又黑又臭,裏麵還有□□、蜈蚣、臭蟲蟲!一步踏錯掉下去,再撈上來、滿身都會爬滿蛆!”


    淩冽一僵,捏著輪子邊沿的手慢慢鬆開了,他咬了咬嘴唇,悶道:“那你自己當心。”


    烏宇恬風這才鬆了一口氣,他蹲下來,拉起淩冽雙手,翠色眼瞳閃亮亮:“我當然會當心!晚上,我還要迴來聽哥哥給我講俞伯牙和期……妻……妻子鍾的故事!”


    “……”淩冽哭笑不得,“是鍾子期!”


    小蠻王吐吐舌頭,揮揮手,輕快地帶著阿虎和部下們浩浩蕩蕩朝螳螂山而去——


    他們去了半日,淩冽無事,便叫影五陪著,到沙島附近看看。


    水流不侵,沙島土壤因故貧瘠,除了綠色的仙人掌外,就隻有一株株灌木、刺葵。眼下是秋日,正是刺葵成熟的季節,一串串紫黑色的刺葵果,倒與仙人掌頂的鮮紅色圓果交相輝映。


    淩冽漫不經心地看著,忽然在那幾株刺葵的下方,發現了一些挪動的小黑影。


    一開始,淩冽隻當那是移動的蟲群,並不十分在意,可當那一團團黑影排成直線朝海邊挪動時,他心頭一跳,忙喚影五上前,將他推近——


    他們在距離那株刺葵還有十步左右的距離停住,隻見羽狀線型的針刺綠葉下,有一堆破開的白色花紋蛋,花紋蛋徑長六寸,一人小臂那麽高,碎裂的蛋殼中還搖搖晃晃爬著幾隻小小的水龜。


    小水龜身負斑點棕殼,四肢呈嫩紅色,正費勁兒地擺動著四肢,緩緩挪動著。


    看清水龜外形,淩冽眼睛亮起來:“這、這是斑溶龜*!”


    影五不懂這些,隻沉默戒備。


    據《南境地誌》所載:斑溶龜者,水龜也。居溶洞、千枚岩間,殼斑鮮明,身紋紅,常卵於砂岩、灘塗中,幼食岩間苔草,成龜曳尾海河,以魚蝦為食,能示溶洞*。


    若淩冽沒記錯,這是種苗疆|獨有的水龜,生長條件極苛刻,如榆川附近,就不得見。


    看著那群搖搖晃晃的小斑溶龜,淩冽目光灼灼——斑溶龜產卵沙島,說明附近有溶洞。溶洞隻能在山中形成,落凰坪是一片灘塗,自然不能是這群小家夥的棲息之所,它們的出現,證明了螳螂山下必有溶洞。


    而這種小水龜的特點就是,幼年期食草,必須倚靠千枚岩中夾生的一種苔草。


    千枚岩極易風化、碎裂,是所有形成溶洞的地表中最脆弱的一種,一陣狂風驟雨都可能會讓這岩層帶著山上的樹木草皮整塊滑落,形成石洪泥流。


    若如此,淩冽倒有了攻山的主意。


    眼下雖是秋日,不若夏季多雷雨,但千枚岩風蝕後不存水土,稍有地動山搖,同樣會整片脫落。若能將威力足夠的火|藥藏於山底溶洞引爆,山上的千枚岩便會整片滑下,石洪嘯山,便能破螳螂山的易守難攻。


    山石樹木隨泥流滾滾,就算手眼通天,黑苗也應接不暇。


    有了主意,淩冽謹慎,還是讓影五去請索納西過來,確認確認這到底是不是斑溶龜。


    結果影五才領命離開,淩冽就感覺身後隱隱傳來一陣涼意,他毫不猶豫,袖中短劍出鞘,穩穩抵上了一塊柔軟的肚皮——


    肚皮的主人滿臉絡腮胡子、通身著黑,一雙灰色的狼目閃著異樣的光,鷹鉤鼻上抹了一道亮藍色的油彩,他邪笑一下,舉起雙手:“王爺,許久不見了。”


    “乾達。”淩冽道出對方名號。


    他看了看周圍,雖然現在他所在的位置遠離中軍大帳,但軍帳內還有不少蠻國勇士在巡邏操練,他若扯開嗓子叫喚,定然能吸引來不少士兵。


    而乾達,卻膽大到孤身一人前來。


    “王爺您也不必這樣防備我嘛,”乾達反笑道:“我就想簡單同您聊兩句。”


    淩冽不吃他這套,直取出一枚響哨。


    “喂您!”乾達急了,“您怎麽不聽人說話?!”


    尖利的哨音響起,很快就驚動了遠處巡邏的士兵,正巧影五也請了索納西過來,尤其是影五,他一見淩冽麵前有人,立刻飛身撲了過來。


    乾達“嘖”了一聲,眯起眼睛怨毒地瞪淩冽一眼,他後退兩步,伸出枯瘦的手淩空一抓,那砂岩地麵上竟然橫生出一道蟲牆,等影五被攔,乾達才急言道:“您、您難道就不在乎北境了?!”


    聽見“北境”二字,淩冽當場冷了臉。


    為了操控蟲群,乾達臉頰上滲出不少汗,但他語速卻不減,“北境的事兒您就不管了?戎狄怎麽樣您也不在乎了?還有,那位神秘的‘簡先生’您就不好奇了麽?!”


    “你怎麽知道簡先生?!”


    眼看蟲群攔人不住,乾達幹脆往後退到了岸邊、從懷中掏出一枚漆黑的竹筒,“我不僅知道‘簡先生’,我還知道您許多事呢,比如——”


    他說著,拉掉了竹筒上外露的一截繩索。


    同時,影五和趕來的蠻國勇士們也終於拿來火把逼退蟲群,影五的刀出鞘,乾達麵前卻滾滾升起濃煙。煙霧中,他留下兩道陰惻惻的聲音:


    “苗疆先祖,曾有一支部落北上中原,累世經營,成了你們京中高門,其部名‘多樓''''。”


    “願——這條消息能換下次見麵時,您會願意和我多聊兩句!”


    而後,淩冽聽見撲通一聲水響,影五快步上前,卻隻碰到了乾達的一點衣角。水性好的蠻國勇士們入水去追,卻發現乾達早有準備,黑苗豢養的巨蟒一早等在水中,沒一會兒就馱著他沒了蹤影。


    見乾達離開,影五心有餘悸,“爺您沒事吧?”


    淩冽擺擺手,麵色卻青青白白。


    他學過苗語,自然知道“多樓”在苗語中是“紫色”意。


    苗人以部落為姓,若是京中高門……


    淩冽想起元徽三年,他的母妃慘死,父皇震怒之下:車裂麗妃,並判她背後曾是京城八大家的紫家滿門抄斬。那一年太醫院血流成河,給她母妃下毒的容氏美人,卻隻是斬首、其家流放。


    兩世的記憶在瞬間交疊,淫雨霏霏的宮禁,還有屍山血海的北戎山……


    淩冽顫了顫,終於忍不住闔眸、抬手捏住眉心。


    他的臉色太難看,駭得影五直接跪倒在輪椅旁:“爺?!”


    淩冽咬咬牙,卻道:“……讓索納西去看那小水龜。”


    經過一番混亂,沙島上哪裏還有水龜的蹤影,受驚的小家夥們紛紛鑽入沙下躲避。不過索納西還是在刺葵下的碎蛋殼中,找到了一隻才破殼了一半的孱弱小水龜。


    他細細觀察過那小水龜的手腳,然後肯定地點點頭:是斑溶龜沒錯。


    淩冽鬆了一口氣,緩緩放下手,將心裏那些翻湧的晦暗情緒勉強壓下去。


    日落時分,小蠻王和三部首領歸來。


    乾達闖入的消息將烏宇恬風嚇得不輕,淩冽看上去神色如常,但用晚飯時明顯心不在焉,小蠻王逗他,他也隻是隨便應和,唯一一次主動搭話,也是沒頭沒腦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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