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冽笑道:“三公子隻作不知,封鎖內城不叫兇手脫逃便是。”


    三公子還是不太明白,求助地看向伊赤姆,伊赤姆便問道:“王爺您……另有安排?”


    淩冽答道:“兇手的目標本就隻是那些譯文,意外傷了人,現下正如驚弓之鳥。您若徹查,隻會打草驚蛇。倒不如假裝揭過,讓他放鬆警惕,那時才能出其不意。”


    之後,淩冽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兇手殺人,兇器是隨身用的苗刀,即便清洗,粘在刀上的血腥味兒三五天都不會散,眼下雖是秋日,但摩蓮城地處整個南境的最南端,還是有不少蠅蚊*。


    淩冽讓三公子安排一場宴會,表麵上是要讓城內士兵表演“上刀梯”給他們送行。


    實際上,卻是要讓兇手在不能抵賴的證據麵前主動招認。


    最近摩蓮城雖有戰,但對手是屍人和白骨,這些身上無血,能在隨身苗刀上惹來蒼蠅的,就是傷害元宵、盜竊譯文的奸細。


    眾人聽著,紛紛稱妙。


    三公子更是連連撫掌,忙著親信安排下去——


    之後,摩蓮城百姓就得知了華泰姆和華邑姆要走的消息。


    他們不明就裏,多少表現出惜別之情,又準備不少禮物,黑壓壓的人群圍到城閣門口,想要給他們的大王和“王妃”送上一些心意。


    城內,三公子亦再三挽留,終於說服兩位留下參加送別宴。


    故此,內城琴聲不絕,廣場上也高架刀竿,巡邏勇士們聚集,按吩咐排演“上刀梯”。刀梯所用苗刀本有定製,但三公子借口戰時不便調用,便命勇士們拿自己的刀暫代。


    一眾勇士並無異議,紛紛交出隨身佩刀。


    淩冽則遠遠坐在樹蔭下,小蠻王陪在旁,殷勤地給他切了半個寒瓜。


    捏著銀匙,淩冽還從沒試過這樣吃瓜:他捧著小半個瓜,學著小蠻王的樣子,用匙直接舀瓜瓤吃,鮮紅的汁水汪在中央,每一口都很涼爽沙甜。


    從前吃寒瓜,宮人們都會將瓜皮切去,將瓜瓤理成整齊的四方小塊,放在冰鑒中送予各宮。後來到了北境,鎮北軍沒那麽講究,吃瓜都是切成大塊,直接捧著啃。


    淩冽倒沒試過這樣用勺挖的吃法,一時覺得新奇。


    “哥哥吃這個,這個甜。”


    正挖著,中央陷下去的一塊“紅色汪洋”中,被拋入了一塊心形的瓤。


    淩冽抬頭,發現烏宇恬風不像他從中間挖,小蠻王將邊上連著皮的一圈吃完後,就往中間掏,小心翼翼地掏出個“心”的形狀,然後整片挖下來送給他。


    誰都知道寒瓜中間最甜,淩冽抿抿嘴,“……吃你自己的,那麽多我吃不下。”


    烏宇恬風卻很自然地換過淩冽手中隻剩下一圈邊的寒瓜,“哥哥剩下的我吃。”


    “……”淩冽搶不過,隻能悶悶低頭,用銀匙狠狠紮了那顆“心”兩下。


    兩人鬧著,那邊刀梯已架好:高高的木架立於中央,秋日的高天很藍,萬裏碧空中沒一絲雲,驕陽如火,很快將白砂石地麵烤得反光。


    淩冽的目光被吸引,最終還是吃完了那一顆甜甜的“心”。


    微風吹過,勇士們都肅立於刀竿前。


    三公子故意在開始前,說了很長一段話,烈日下,勇士們很快就被曬得汗流浹背,周圍也漸漸聚起了不少蚊蠅,埋伏好的親信們盯著,不一會兒,就往人群中準之又準地撲倒一個小勇士。


    小勇士不過十三歲,比元宵還小上一歲。他腦門上箍著一條朱貝發帶,蓬鬆的黑短發下蓄著長命辮*,他皮膚黝黑,雙目赤紅地瞪著款款走來的兩人。


    他那把落著蒼蠅的苗刀,也被當做證物丟到了麵前。


    淩冽還沒說話,小勇士就抬頭朝他啐了一口。


    烏宇恬風眼疾手快,忙拉著輪椅後退。


    “妖物!”小勇士大罵道:“要不是你!阿甲和阿娘不會慘死中原!是你害死我全家!”


    親信們忙拿出繩子將他五花大綁,並強行摁著他跪下。


    淩冽眯起眼睛,問:“那元宵呢?”


    “什麽?”小勇士沒明白。


    “那被你刺傷的元宵呢?”淩冽急言道:“他隻比你大一歲,從來到城閣後就一直把你當朋友,他的父母親眷同樣也在戰場上喪命,你恨的既是我,為何要對他下如此殺手?!!”


    小勇士眼神一閃,卻還梗著脖子道:“那、那是他活該!誰讓他要突然迴來!”


    淩冽咬牙,三公子忍不住上前揣了小勇士一腳:“刀劍無眼,你爹娘都是摩蓮城數一數二的英雄,你怎會辦出這種糊塗事?!”


    “什麽英雄?!誰愛當誰當!”小勇士恨聲喊道:“我本來爹娘俱全、家庭幸福,現在沒有了、都沒有了!都因為他沒有了!他不是妖物煞星是什——!”


    “啪!”三公子忍無可忍,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即便如此,你也不該幫著外人!”他雙手揪住小勇士衣領,“你難道不知黑苗族與我族的矛盾?!你難道不知你的祖父母、你的部落都是被黑苗殺害?!你、你怎會幫他們?!”


    聽到這些,小勇士臉上露出個古怪笑容,“……你懂什麽?”


    三公子被他的態度激怒,正雨再給他一耳光,烏宇恬風忽然開口問道:“是乾達麽?”


    小勇士麵色一變,而後便扭過頭、抿緊了嘴。


    這樣的態度無異於默認,伊赤姆也急了,“你、你怎能?!你知道乾達在做什麽嗎?!”


    “我當然知道!”小勇士不屑,“不就複活死人麽?我覺得挺好,說不定我還能看見我爹娘呢!”


    “……”伊赤姆被他的無知駭得無話可說。


    小勇士渾然不覺,隻衝淩冽惡意一笑道:“你就運氣好而已!若無大王和城主護著你!你早就被屍人弄死了!我真後悔,那時候應該趁亂殺了你!”


    這話,算是觸了烏宇恬風逆鱗。


    這蠢貨竟敢當著他的麵!!


    他一伸手就扼住小勇士脖子,手背上青筋暴露,“你,再說一遍?!”


    小勇士的喉管被捏得哢嗒作響,臉也漲紅,但他還是挑釁地做了幾個口型。


    “你——!”


    “好了,”淩冽攔了一把,等小蠻王將人摔在地上,他才冷冷開口:“你剛才說,想殺了我?”


    小勇士“咳咳”兩聲,咬牙,“是!”


    淩冽點頭:“三公子,給他鬆綁。”


    眾人大駭,三公子更急了:“華邑姆?!”


    烏宇恬風也不讚同地看向淩冽。


    淩冽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揉揉手腕,他從袖中取出一包早前元宵給他準備的火山豆*——此物是苗□□有的一種堅果:藥丸大小,外殼厚足六分,堅硬得能拿來當暗器使。


    淩冽拋了拋火山豆,看向那小勇士,“我給你機會。”


    小勇士被鬆了綁,那柄沾著元宵血的苗刀也被歸還,十三歲的男孩猶豫片刻,最終一咬牙,持刀向淩冽砍去。


    他自以為出手很快,但淩冽更快,小勇士隻覺手背一麻,苗刀應聲落地——


    他一愣,而後用腳踢起刀再刺。


    淩冽動也不動,指尖翻動,瞅準小勇士膝彎,又巧擲一枚火山豆。


    小勇士“唔”地一聲,膝蓋一軟,撲通跪地。


    原本膽戰心驚的眾人,這會兒眼中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驚豔——勇士們更直了眼、興奮地往前挨擠著。後來,在淩冽打中小勇士時,眾人竟紛紛鼓掌叫好起來。


    小勇士連連攻擊,卻連淩冽的衣角都碰不著。


    “唷,剛才那麽囂張,”圍觀的勇士嘲諷道:“說什麽要殺華邑姆,就這點本事。我看他爹娘恐怕也沒什麽本事。”“可不,弱者才會死在戰場上,什麽‘英雄’,我看根本是廢物。”


    ……


    聽見這些,小勇士更加憤懣,刀法更亂。


    他怒火攻心,淩冽卻怡然自得,手中火山豆出手,咚咚略過小勇士周身關節,打得他連連後退,苗刀更是“咣當”一聲再次落地。他站不穩,膝彎一抖整個人狼狽地撲倒在地。


    淩冽麵無表情,轉著輪椅向前,俯身將刀撿起,“繼續麽?”


    “……”小勇士恨極,一把推開淩冽,連刀也不要,轉身就從人群的縫隙中躥了出去——


    “喂!你——!”勇士們反應不及,忙大罵著去追。


    淩冽將火山豆一丟,反手借闞部首領長弓,搭箭滿拉,“嗖嗖”兩響,便有羽箭追著那小勇士而去。


    大錦北寧王騎射一絕,箭法更稱得上是鎮北軍中翹楚。


    眾人也見過淩冽於城樓上,三百裏遠、千萬人中一箭斃命的絕技。


    然而這次,北寧王連射數箭,每一箭都命中小勇士,但每一箭都不致命,直到整個箭囊掏空,小勇士也被紮成了刺蝟,他才慢慢搭上最後一箭——


    “哧”地一聲,羽箭從後穿過小勇士脖子,將他釘上了城牆。


    鮮血從小勇士的脖子中汩汩湧出,慢慢染透了他前麵的灰岩石牆。


    淩冽凝著雪眸,慢慢鬆開弓弦,上好的牛角弓發出了“嗡”地一聲,像琴師絕弦時的箏鳴,又好似裂帛斷錦。


    將弓拋還給闞部首領,淩冽轉頭看向三公子,“對不住,弄髒了你的城樓。”


    他神情冷漠,雪眸微挑,像白骨上盛放的暗紅色彼岸花:殘酷嗜血,冷豔輕佻。


    闞部首領雙手接弓,三公子更是愣了好一會兒,“……沒沒沒,您說的哪裏話!”


    微風吹拂,廣場一時肅然。


    最後,淩冽遙遙看了眼那具屍體,轉身,徑自轉著輪椅離去——


    ○○○


    親手替元宵報了仇,淩冽沒迴房間,而是一個人在附近逛了逛。


    他穿過一整片廣場,從坡道緩緩登上城牆,日頭漸西,遠處的屍骸已被取下,勇士們正打來清水、賣力地擦洗著牆麵上留下的一灘血跡。


    汩汩流淌的血水,順著城牆根的暗渠匯入護城河。


    城外匯聚的百姓對此一無所知,依舊熱情地將盛滿了瓜果的籃子舉過頭頂。


    淩冽低頭看看自己雙手,因常年習武的緣故,他指腹、骨節和虎口處都有一層薄繭,指甲卻被元宵修剪得滾圓透亮,隱隱還透著一點粉,他抿抿嘴,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晚夜微風掀起北寧王高束的墨發,他縮了縮脖子,下一瞬,身上就被蓋上了一條絨領的墨色大氅。


    淩冽迴頭,於落日金輝中,看見了同樣金燦燦的小蠻王。


    小蠻王站在逆光的陰影裏,他胸膛起伏、氣喘籲籲,赤|裸的上身周圍都氤氳著汗水蒸騰的霧氣。白蒙蒙一片的霧氣被晚霞染過,裹著那頭蓬鬆的金色長卷發,像從五彩祥雲中款步走出的上神菩薩,叫淩冽挪不開視線。


    烏宇恬風上前,這時,淩冽才發現他臉色有些發白:


    “哥哥叫我好找。”


    淩冽皺眉,那邊城樓下方,幾個勇士正好拿來了草席裹屍體。


    烏宇恬風也看見了,他目光閃爍一下,然後錯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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