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童鹿起得非常早。


    去上晨香的人一般都會在五點到六點之間到廟裏,而南大這邊距離寺廟那頭,大概還有一個多小時左右的車程。


    所以琴姨定了四點半出發。


    外麵很冷,童鹿裹了一層厚厚的羽絨服,從學校小門出去時,琴姨的麵包車已經停在路邊了。


    “凍壞了吧?快趕緊上車!”


    琴姨招唿著童鹿上車,待她坐上副駕駛後,琴姨又把早就準備好的早餐遞給她。


    “我煮了熱湯水餃,怕涼,就拿保溫桶給你裝來了,暖和暖和趕緊吃!”


    後來琴姨開了一路的車,童鹿也慢悠悠的把那些水餃都送進肚子裏了。到達山上時,她甚至飽得都有些想打嗝。


    “你這吃飯的速度還得練,哪有幾個餃子吃了快一小時的?”


    下車的時候,琴姨小聲絮叨著童鹿,她聽著,不怎麽在意的笑笑,然後湊過去挽住了琴姨的手臂。


    “您可別冤枉我,那哪是幾個餃子啊?我數了的,一共17個呢!”


    “17個怎麽了?我包的那個水餃也不比餛飩大多少,17個也不算多!”


    童鹿笑著點頭,“嗯,不多不多,我正好吃飽。”


    寺廟這種地方,童鹿是第一次來。


    她跟著琴姨走過去時,迎麵看到了高聳的立柱,立柱的簷廊後,是一扇大門。


    此刻從外麵眺進去,已經能看到裏麵烏壓壓的站了一大堆來上晨香的人。


    童鹿有點驚訝,她昨天還在想,時間這麽早的話,來寺廟這邊的人應該不會太多的。


    可現在看,裏麵至少站了兩三百的上香者。


    童鹿有點理解不了他們在這件事情上的信仰,但是卻也打心裏的,對這些人多了一份敬意。


    她跟著琴姨的腳步,一路排著隊,從前院上香拜佛到了後廳。


    聽了琴姨說的一些東西,她大概也知道了一些佛理和佛學文化,路上偶然遇到沙彌,她也會跟著有模有樣的合手問安。


    後來晨香差不多上完,童鹿便找了個機會,說自己想買些玉石或珠串類的東西,琴姨聽完,就說帶她去佛教用品區。


    “在廟裏買的東西,最好是開過光的,這樣才能保平安。待會兒你要是選到了有眼緣的,我就拜托相熟的師傅幫你開個光!”


    童鹿半知半解的點點頭。


    琴姨見她這樣,忍不住好奇的問:“你不是不信這些嗎?怎麽還主動提出來要在這邊買東西了?”


    童鹿猶豫了一下,照實和琴姨說:“你還記得之前,去你那邊吃飯的那個領導嗎?他前階段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想挑份禮物好好感謝他。”


    雖然這禮物的名義是程宴說的“聖誕節禮物”,可在童鹿心裏,這就是謝禮。


    琴姨一聽到這話,立馬來了精神。


    “給領導的東西啊?那可得挑點好的!你放心,待會兒我也幫你把把關,爭取找到一個適合的!”


    後來兩個人從後院往裏麵走,經過一條很長很長的長廊後,她們去到了寺廟的另一片區域。


    這裏和剛剛主廳那邊比起來,更加幽僻安靜。可能是位置太偏的緣故,過來這邊的人很少。


    原本童鹿和琴姨兩個人也隻是單純的經過,可是她後來看到一處院落裏的場景時,忽然就放慢了腳步。


    庭院裏,一位穿著袈裟的僧人正跪坐在一塊蒲團上抄寫佛經。他神態認真祥和,哪怕門口站著一些人圍觀,他也絲毫不受影響,全神貫注的將思緒都放在手裏的經文上。


    他整個人像一朵靜開的蓮,安靜的處於自己的池水裏。


    而他的身後,還擺放著幾排一樣的小桌和蒲團,上麵同樣規規矩矩的放著經書和筆墨紙硯,像是刻意為誰準備的一樣。


    門口站著的差不多有十幾個人,他們每個都安安靜靜的看著裏麵,不離開也不打擾。


    童鹿見到這場景,不免有些好奇。


    她壓低聲音問琴姨:“琴姨,這裏麵是在做什麽?”


    琴姨像是早就對這邊了然於心,隻簡單看了一眼,就告訴她:“那位,是廟裏最德高望重的住持,他每月的初一都會在這個院子裏舉辦抄經法式。”


    童鹿點點頭,之後又問:“那還有別的僧人和他一起嗎?”


    “沒有,廟裏的就他自己。”


    “啊?”童鹿有點意外,又朝院子裏麵望了望,“那他身後的小桌和蒲團是給誰準備的啊?”


    “那些啊?是給心誠的求符者預備的。”琴姨說話的時候,也跟著朝裏麵望了望,“這位住持不是廟裏最德高望重的一位嗎?據說他開過光的護身符,真的可以擋災,所以每個月初一,都有來向他求符的人。不過他脾氣古怪,一不要香火錢,二不要善捐,他隻要求求符者,必須心誠。”


    童鹿猜到了琴姨後麵的話,便接道:“他指的求符者心誠,是要和他一塊抄經文嗎?”


    “對。但是你可別覺得這是件輕鬆的事兒啊,那位住持提出來的要求,是跟著他一起抄滿100遍經文,我之前偷偷打問過,那100遍經文如果真的抄下去,至少得十五六個小時呢!從天亮抄到天黑,都不一定抄得完!先不說體力跟不跟得上,就單說一般人,怎麽可能有這個耐心堅持啊!”


    童鹿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麽,沉默半晌,才又問:“那以前從來沒有人堅持到最後嗎?”


    “有啊。”琴姨仔細迴憶了一下,“從我幾前年來這邊,到現在,好像也隻出了三個堅持抄完的人。其他想去試試的,要麽半途而廢了,要麽沒開始多久就放棄了。”


    童鹿又安靜片刻,她向裏麵望了望,輕聲問:“這位住持開的符,真的有那麽靈驗嗎?”


    “肯定啊,不然怎麽可能所有人都想要。”


    琴姨說著,幽幽的感歎了聲:“哎,估計我這輩子是沒機會求到咯!”


    童鹿目光沉靜,她就那麽看著院子裏好半晌,忽然對琴姨說:“琴姨,待會兒你先迴去吧,不用等我了。”


    琴姨不明所以,剛要問她怎麽了,就見小姑娘靜著一張臉絲毫沒猶豫的朝院子裏邁去。


    周圍的人看到她這麽個年輕的女孩子經過,都紛紛感覺到驚訝。琴姨在這邊也是一臉的不敢置信,沒想過她會這樣。


    她以為童鹿聽了自己的話,隻是起了想隨便挑戰一下的心思,她壓低聲音想把小姑娘喊迴來,可是得來的,隻是童鹿迴頭的淡然一笑。


    這會兒旁邊的人已經反應過來,大家看到她真的跪到蒲團上之後,皆是一臉不經意的輕嘲。


    “這是今天第幾個了?這小女生看著年紀也不大,勇氣倒是不小啊。”


    “估計是不知道怎麽迴事吧,剛才不就是來了個湊熱鬧的嗎?以為隨便意思意思抄兩頁經就行,然後一聽要抄100遍,直接嚇跑了。”


    “你們說這個女孩子能堅持多久?”


    “這麽冷的天兒,她看著也挺嬌氣的,頂多十分鍾吧!”


    ……


    琴姨聽著旁邊那些人的小聲議論,心裏麵跟著著急。


    她站在門口一直在朝童鹿那邊招著手,想趁著還沒開始前,把小姑娘叫迴來。


    但是童鹿卻好似鐵了心一樣,安靜跪上蒲團之後,直接就拿起了筆,又將宣紙鋪開。


    她看上去纖細瘦弱,可是跪在那裏挺直腰杆時的樣子,又好像比誰都堅挺。


    下一刻,她將經書翻開,提著筆,落下了第一個字。


    -


    今天西城的室外溫度大概是零下15度左右,寺廟處於山間,溫度可能相對而言還要更低。


    七點一過,晨曦從東方升起,陽光照過的地方可能會暖一點,但是和零下15度的超低溫相比,也並不能解決什麽困境。


    童鹿大概抄了一個小時,已經感覺手指尖凍得發麻。害怕後麵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她時不時的舉著手放到嘴邊嗬氣取暖。


    前麵的住持還是一如往常,沉靜的拿著毛筆起落,他仿佛早已習慣了各種天氣,這樣的溫度也並沒有讓他表現出任何不適。


    在這一刻,童鹿才忽然有了一些修行者的感受,她不敢再多浪費時間,手指緩得差不多,便又重新提筆落字。


    經文一遍一遍的翻,宣紙一張一張的被寫滿。


    從清晨到到日落,童鹿已經抄滿了七八十遍。


    她感覺自己的雙腿已經跪坐的發麻發脹,之前幾次起身活動幾乎也無濟於事,手指關節處,也起了幾塊紅腫的凍瘡,幾個指頭現在就好像幾根醜陋的蘿卜一樣,比以前粗了兩三倍。


    童鹿已經有種到達極限的感覺了,可是她不可能讓自己就這樣放棄。


    前排的住持這會兒像是抄完了,他扶著一旁小沙彌的胳膊緩緩站起身。


    轉過身時,童鹿與住持的目光相交,對方深瞳無波,並沒有在看見她時驚訝,也沒有無視。


    “你留下照顧這位施主。”


    他的話是對旁邊的小沙彌說的,對方聽見,恭敬的抬手彎腰,迴了句:“是。”


    童鹿此刻已經難受的說不出話來了,她沒有力氣假客氣,哪怕她心裏已經有了對那位小沙彌的愧疚。


    她不再瞎想,拿起筆重新讓自己靜下心繼續抄經。


    夕陽西沉,夜幕來臨,童鹿抄完最後一遍經文時,手都已經控製不住的顫抖,但心底卻是翻湧著。


    院子外頭此刻一個人也沒有了,大家似乎都沒耐心等一場成功概率很小的結果,琴姨在下午的時候接到了店裏的電話,像是發生了什麽急事需要她處理,沒辦法,她隻好和童鹿打了聲招唿,轉身先走了。


    這會兒童鹿心間的喜悅沒有能馬上分享的人,但是沒關係,她自己替自己開心已經非常足夠了。


    小沙彌年紀還輕,見她真的堅持下來時,眼底不禁還是閃過驚訝。


    他收拾好小桌旁那一大疊厚厚的寫滿經文的宣紙,接著來到童鹿身旁。


    “小施主跟我走吧,師父一直在裏麵等你。”


    童鹿點點頭,剛邁開一步,兩條腿就好像失控似的,無力踉蹌一下。


    小沙彌見狀趕緊扶住她,急忙尋問:“小施主,你還好嗎?”


    童鹿勉強抬頭,又搖了兩下腦袋。


    “沒事,我能走,但就是好像得麻煩您摻著我一點。”


    “行,我不鬆開,你放心吧。”


    進到內室時,童鹿感覺到滿室的暖意朝自己撲了過來。


    住持正坐在一個地爐前麵喝茶,他雙腿蓋了厚厚的一層毯子,見童鹿過來,他指了指旁邊的空位。


    “坐。”


    童鹿由小沙彌摻著過去坐下,住持又安靜的倒了一杯熱茶給她。


    將茶杯握住時,她感覺全身上下所有的感觀都聚到了手心裏,手心漸漸變得溫熱,四肢也慢慢的又有了知覺。


    遠離了抄經時的嚴肅氣氛,那位住持看上去更加麵善和藹,他見童鹿緩得差不多了,便微微笑了下,問:“你是第一次來廟中嗎?”


    童鹿點點頭,迴:“是的。”


    住持笑意更深,又說:“是專門來找我求平安符的?”


    這個問題讓童鹿有些遲疑了,想了片刻,她還是照實迴:“不是,我是陪著別人過來的,到了您的院子前麵,才聽到了求符的事。”


    住持聽了她的話,也並沒有很驚訝,接著問:“那這個平安符,你是求給自己,還是求給別人的?”


    “求給一個我想感謝的人。”


    “感謝的人?”住持問,“那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童鹿不太清楚這個問題該怎麽迴答,思考片刻,隻道:“他是……照亮過我世界的人。”


    住持笑意加深,沒再問別的問題。


    他抬手從左側的書桌上,拿起了一個木盒,木盒打開,一個亮黃色的平安符出現在裏麵。他又從旁邊的布袋中掏出了一個小小的紅棉袋,將平安符規整放了進去。


    看見住持將棉袋遞過來時,童鹿一臉虔誠的將其接過。


    住持看著她,極有深意的又笑了笑。


    “種善因,得善果。你是個有福氣的人,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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