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應非池坐在院子裏,忽然渾身不自在,他動了動腰,忍不住說:“你去上班吧。”


    “不去。”周滿應得幹脆,抬手將他的根雕茶桌從屋子裏搬了出來,還有零零總總的泡茶用具,就擺在應非池旁邊。“今天是大日子,我陪你。”


    他一定是知道了什麽!應非池歎了口氣,忽然覺得這十多年來什麽都沒變,他在周滿麵前還是那個十六七的少年,還是會不好意思,會不由自主地撒嬌。有他在,就不想思考。


    “應老師。”沈敏如也帶著紀揚來了,搬了桌子在應非池旁邊,問道:“可以開始了嗎?”


    “人都來了嗎?來了就開始吧。”


    “好的。”沈敏如敲了敲鍵盤,把紀錄符的監控程序打開,放開嗓子叫道:“都排好隊!早弄完早迴家收拾東西!”


    竹林裏站著的人很快騷動起來,沒一下就排起了隊伍。人影微動,是第一個人來到了,應非池抬頭一看,不禁眼神微動。


    是妹町。十二年前剛上學前班的小女孩,現在已經長成一個大姑娘了,十六七歲的年紀。她望著應非池,忽然低頭下去絞了絞衣服,囁嚅地說:“應老師,對不起……”


    “有什麽號對不起的?”應非池笑了,“把左手的手臂伸出來。”


    妹町擼起袖子,少女瑩白如玉的手臂露了出來,在修士的眼裏,很容易就看到上麵印著一個古樸的符咒。應非池右手的中食兩指並起,快速地在上邊畫了個符號。那淡金色的紀錄符上頭便多出了一層淡淡的紅色,仿佛就要落下的太陽。


    “好了。”應非池說,“等搬遷儀式完了之後就就會生效的。”


    “嗯。”妹町低頭將袖子放下,右手的手掌貼著左手的手臂,手掌之下就是印著紀錄符的皮膚。她低聲問道:“應……非池哥,我還能不能叫您一聲非池哥?”


    應非池的心中忽然充滿了長輩的慈愛。柔聲道:“可以呀。”


    “非池哥,我……我也不想的。”妹町哽咽地說,“我知道這樣對不起你跟周老師,但是……我喜歡外麵的世界,我們都喜歡城市……”


    “傻孩子。”應非池站起來,扯了紙巾給少女擦眼淚,動作一如往昔。“我都明白的,你心裏愧疚,那就好了,想做的事就去做吧。好了好了,別哭了,等下大夥要以為我欺負你了,這可不好。喏,紙巾給你,迴去吧,開開心心地收拾東西,搬新家呢,怎麽能難過?”


    “嗯。”妹町也意識到不能呆太久,後麵還有很多人等著種下消除符。她退後兩步給應非池深深地鞠了個躬,小步跑走了。應非池仰天歎了口氣,在桌子後邊坐下。一隻溫暖的手搭在他的腿上,沒有吃豆腐的旖旎意思,隻有安慰。


    應非池轉頭,接到周滿溫柔而安慰的眼神,那眼神好像在說:別怕,我會一直在的。


    有他就足夠了。應非池心中暖了起來,臉上露出笑容,揚聲道:“好了,下一個!”


    三百來人,足足弄了一整天才把人全都種上消除符。本來沒有這麽麻煩的,但是有些人沒到竹屋,應非池也懶得催他們更不想再等他們,幹脆自己上門服務,逮著人就畫符咒。


    “好啦,事情完畢!”沈敏如伸了個懶腰,捏了捏肩膀,搬著筆記本跑一天,她也是有點累的。沒辦法,就算是修真之人,她也是個懶人,懶人總是很容易累的。


    接下來的時間,就是等搬遷儀式了。距離儀式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應非池又呆在屋子裏不出門了。這次不僅他不出門,周滿居然也整天在屋子裏泡茶。


    “你不去上班啊?”應非池吃驚地問。


    “不去。”周滿說,“你都找到繼承人了,我總不能還留在這邊吧?對了,轉送陣弄得怎麽樣了?”


    應非池的唿吸頓了一下,低頭擺弄茶葉的周滿的嘴角就勾起來了,頭也不抬地說:“你不是以為我說說就算了吧?”


    “當然……”應非池說。


    “周——滿——”話還沒說完,忽然一聲咆哮從竹林裏傳來,竹屋的門砰的一聲被人踹開了。幸虧有符咒護著,不然的話這門非碎了不可。


    羅銳帶著黎敏氣勢洶洶、殺氣騰騰地衝了進來,甩手就把一疊紙扔往周滿臉上。應非池給嚇了一大跳,十幾年前跟人打架的反應都給蹦出來了,一劈手打出靈氣將那疊紙給打飛了,擋在周滿麵前驚訝道:“銳哥,怎麽了!”


    羅銳不忍對應非池動手,隻好停住腳步,卻仍是指著周滿的鼻子吼道:“周滿!叼你公龜的你這是司馬意思?”


    應非池一看,不得了,羅銳這麽多年的優雅風範都給氣沒了,連柳普的髒話都冒出來了!他攔在中間先迴頭瞪了周滿一眼:你到底把人家怎麽了?這麽多年了,難道還沒解怨?瞪完周滿又望著羅銳背後的黎敏苦笑:敏哥,你怎麽不攔著你家娘子啊?


    “我為什麽要攔著?”黎敏抱著手臂冷哼,“這次我們阿銳打得好!”


    “敏哥,怎麽你也這樣?”應非池哭笑不得,隻好擋在中間當和事佬。“好了好了,我一頭霧水的,到底怎麽迴事?別打架也別吵架啊,好好說行不行?”


    羅銳斜了他一眼,怒道:“非池!你怎麽也幫著他打掩護?他做了什麽你不知道?”


    應非池簡直比竇娥還冤:“我知道什麽啊?我一直在村子裏忙著搬遷的事,一步也沒有離開,最近也沒有聯係你們,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


    他性情純良,這麽多年從來不說謊話,這一點黎敏跟羅銳都是知道的。於是黎敏地點了點頭表示相信,羅銳卻更憤怒了,簡直就像被戳爆了的氣球一樣滿屋子亂飛。“周滿!你這個王八蛋!你居然不告訴非池?你居然想一走了之?!你跟他十幾年的感情!你想就這麽走掉?你有沒有想過非池會怎麽樣?他沒了你會死的你知不知道?”


    應非池簡直要跪了,欲哭無淚地吼了:“到!底!怎!麽迴!事!先說清楚再吵架行不行!”


    他從沒有這麽大聲地說過話,一下子三個人都有些嚇住了。周滿趕緊放下斟茶的手站起來順著他的背,黎敏趕緊去撿地上的紙張,羅銳也給嚇了一下,遲疑地說:“那個……非池,周滿要走,你……你真的……不知道啊?”


    “啊?就為這事?”應非池愣了,“我知道啊,他要走,我肯定跟他一起走。那邊不安全,他很多事情都不懂的,我不跟著怎麽行?”


    “那邊不安全?哪邊?”羅銳也愣了一下,隨機反應了過來,登時又炸了:“我叼!原來你們商量好了就瞞著我們!這麽多年的感情你們到底當我們倆是什麽東西?!臥槽你們祖宗的!”


    “我祖宗有一半是你祖宗。”周滿不輕不淡地說,瞥了羅銳一眼:“一進來就大吼大叫發脾氣,你是想怎樣啊?我不就是走了嗎?把公司交給你們倆,我才放心。”


    “什麽?”應非池也吃了一驚,“你把公司交給銳哥跟敏哥了?”


    “不然呢?”周滿反問。


    “不然……”應非池卡了一下才繼續說:“我原來以為你每天要過來的,我設計的陣法還是隨身攜帶就放在通明鑒裏的。”


    “隨時過來?”周滿不禁笑了,“難道我到了修真世界還想過來這邊上班啊?萬一我正跟人鬥法呢這邊一個修真電話打了過去,要我決定開新店的事,我是接還是不接啊?”


    “這……”應非池也卡住了。


    “等等!”羅銳傻了好一會兒終於抓到了重點,“什麽修真世界?周滿你要帶非池去哪裏?還鬥法?要打架鬥毆的?”


    在修真世界管你死我活的鬥法叫打架鬥毆?這說法還蠻新鮮的。周滿想著不禁笑了:“我要跟非池迴到他的世界去,哦,對了,我沒有跟你說過嗎?非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出生的那個世界是個一樣的世界,他穿越過來的。現在我要跟他迴去那裏,想辦法把害他的人折騰一遍。”


    “你……好像說過……” 羅銳完全亂了。“可是……對啊,非池會法術……”


    黎敏一看他已經完全給種種震驚消息嚇傻了,隻好出來清理頭緒:“老大,你要跟非池到他的世界去,所以要把名下的事業都交給別人?公司交給我們倆,村子交給敏如夫妻?你什麽都不要了?”


    “嗯,去那邊重新開始。”周滿微笑著點頭。


    黎敏跟羅銳都沉默了,好一會兒,黎敏采用他那特有的軟萌聲音小聲地說:“老大,這做法讓我們心寒得很。你這麽做,這麽幹脆,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讓我們覺得……這裏的一切都不值得你留戀。老大,我們幾個,我,你阿銳,非池,蘭姨,曉雲,我們這麽多年的感情,一起從一窮二白打下了現在的江山,難道一點感情都沒有?你怎麽能……說走就走?”


    “你從哪看出我對你們沒有感情了?”周滿說,“沒感情我能把自己打下的江山交給你們倆?”


    “這……”黎敏詞窮了,說不過周滿,他是負責銷售的為毛會說不過周滿一個做管理的啊摔!“這不一樣!總之!我們不高興你這樣!比起你那好幾十億的資產,我們更希望你跟非池留在這裏,跟我們一輩子當兄弟,老了我們還能一起吃榛子糕板栗糕吃天麻燉雞湯!”


    周滿聞言,目光深深地看著黎敏,那裏頭閃動的情緒太多太快了,黎敏根本分辨不清出到底是什麽。他不是應非池,永遠能讀懂周滿的眼神,他隻能這麽看著周滿,心裏很難過地看著。


    “嗬……”片刻之後,周滿忽然笑了一聲,拍了拍黎敏的肩膀說:“阿敏,不枉我將你從那條路上弄迴來,你這樣真是叫我放心。”


    黎敏的表情更難過了,一九幾的壯漢,露出大狗般委屈的表情時最叫人受不了了。但周滿明顯不萌這點,他的口味是應非池那種外表溫文儒雅一看就知道是保護得很好,但是又有自己的主見,有自己的主見還聽得他的話的小野獸型。


    周滿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真誠而且嚴肅,他慢慢地說:“阿敏,我告訴你跟阿銳一個秘密。我是重生的,我有上輩子的記憶。”


    =口= 黎敏跟羅銳都有點傻了,羅銳最先反映了過來,張口就是罵道:“你想走也不用找這種荒謬的借口吧!!!”


    “非池都能吃穿越的,可以迴法術,我為什麽不能是重生的?”周滿淡淡地說,“坐下,喝茶,我慢慢跟你們說。”


    ※※※


    清茶在精美的瓷杯裏從滾燙變成冰涼,一口都沒被動過,甚至握著茶杯的人都不知道它已經變涼了。


    “你……”羅銳已經震驚得沒辦法開口了,隻有黎敏艱難地冒出一句:“……說的……都是真的?”


    周滿隻是低頭,端起茶杯。手舉到一半被應非池攔住了,用一杯熱茶換走了他手中的冷茶。


    他什麽都沒說,而黎敏跟羅銳心中都已經明白了。是啊,迴想起來,周滿確實是在十七歲那個8月忽然性情大變的。在迴灌江小學之前,周滿是沉默甚至有些陰沉的,他聰明、好學,但是生活加給他太多不幸,每一次都在他以為能獲得光明未來時把他打入地獄。他一次次掙紮出來,又一次次需要重新開始。黎敏記得自己在師範中專認得周滿的時候,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跟陰鬱的他做了朋友。


    但是從1990年8月迴到小學開始,再一次見到的周滿已經換了一個樣子。他依然沉默,但那份陰沉已經不見了。他變得沉穩有謀劃,一步步建立了帝國,很多時候成熟得不像同齡人。所以不知不覺間,黎敏跟羅銳都將他當成了長輩一樣,聽他的話,按照他的安排做事。


    如果不是因為重生,怎麽能在短短的兩個月就發生這麽強大的改變?


    所以,就像周滿所說的那樣,他這輩子是重生的,是為了完成上輩子的遺憾而來。他的目標是挽救村子,是挽救黎敏。現在一切都已經完成了,他就無牽無掛了?


    這麽想著,黎敏心裏更傷心了。他以為他是周滿過命的兄弟,原來隻是因為愧疚?因為那虛無縹緲的上輩子裏,周滿沒有來得及阻止他愛上一個人渣結果最後她跳樓自殺了,這輩子周滿想拯救他?


    “如果是因為愧疚,我不會將公司交給你,隻需要一直讓你。”周滿緩緩說,“阿敏,阿銳,我是真的拿你們當兄弟。”


    羅銳不禁抬頭看了他一眼。


    周滿看到了,點了下頭再次強調:“是真的當兄弟,阿銳,可能之前我恨過你,但我也明白那時候你精神狀態不好,你自己沒辦法控製自己。我想通了,就不怪你了,冥冥中一切都有它的定數。”


    羅銳忽然就濕了眼眶,轉頭靠在了黎敏的肩頭。黎敏伸出一隻手環住了他的肩頭。


    “上輩子,這半輩子,我都為了別人而活,從來沒有真正地想過自己要什麽,責任永遠入行隨行。但是現在……”周滿認真地說,“我想要為自己而活,拋開所有的責任和恩怨,在一個隻有非池的世界裏為自己而活。”


    為自己而活……羅銳與黎敏心中都是一震。他都這麽說了,他們還能說什麽?是的,周滿還留在這個世界,他就永遠會被村民牽連著,他無論做什麽決定都會下意識地以灌江村的利益為上。但他做的已經夠多了,不再繼續也無可厚非。


    羅銳跟黎敏沉默了很久,最後黎敏歎了口氣說:“你都這麽說了,我們還能說什麽?隻要你開心,我們也就沒意見了。”


    “謝……”周滿真誠地說。


    “隻還有一個要求。”羅銳打斷他的話說,“你們什麽時候走?我們倆一定要送你們,要親眼看著你們離開。”


    周滿的身軀一震,歎息道:“阿銳,你又何必呢。”離別其實還蠻傷感的,永別這種事,大男人也有點受不了啊。


    “多看一眼是一眼,永別也是一件大事,要一個特別的迴憶來記憶。”羅銳堅持地說,“到底哪天?”


    周滿看向應非池,這取決與轉移陣法什麽時候好。


    “已經好了,隨時都可以。”應非池輕聲說。


    周滿點頭:“那就農曆二十那天晚上。十五遷出的人搬走,之後還要確認每一個都消去了紀錄符,還要將留下的人聚集到昌嶺。二十那天晚上會召大會,對村民說集團交給你們倆,村子交給敏如跟小紀。然後我跟非池的雷劫開始,趁著雷劫我們離開。你們就對外麵說我們倆被雷劈死了。”


    “能別說死不死的嗎?”羅銳炸毛,“知道了!說好了,我們一定會來,你們不許提前,一定要等我們送!”


    羅銳說完就氣唿唿地走了,黎敏看了周滿一眼趕緊追上去,生怕氣壞了傷心壞了的暴躁男會飆車。


    客廳裏隻剩下周滿跟應非池,安靜裏,應非池忽然伸手抱住了周滿,低聲說:“這並不是永遠的,你隨時可以反悔,我可以帶你過去,也可以送你迴來。”不管將付出多大的代價,因為他剛剛那一句“為自己而活”,他做什麽都值得。


    “傻孩子。”周滿難得服軟靠在他懷裏,堅定地說:“我做事,從來不會後悔。”


    作者有話要說:希望明天有時間一次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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