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排端上來後,袁潔笑著給兩人演示如何使用刀叉。她的手勢嫻熟,姿態優雅,切了小小一截鮮嫩牛肉,略蘸點盤裏的熱黑椒汁,輕輕放進嘴裏,露出一個滿足的輕笑。


    杜頡笨拙的拿著刀叉,切肉吃肉的動作很難說的上好看,卻有一種原始的誘人感,似乎他盤裏的牛肉是天下最美味的佳肴,看著就讓人胃口大開。


    袁潔替三人倒上紅酒,輕搖玻璃杯,說道:“碰個杯吧。”


    杜頡杜赫同時舉杯,輕輕一聲脆響,各自喝了一小口。


    “這酒算不得上好,也還過得去。你們嚐著怎麽樣?”袁潔笑道。


    杜赫又喝了一小口,笑道:“雖是第一次喝純正的葡萄酒,我卻很喜歡。”


    “你喜歡就好。”袁潔又看向杜頡。


    “還行,不太習慣。”杜頡略皺起眉頭。


    “慢慢總會習慣的,不是嗎?”袁潔道,又笑了笑。“這一瓶怕是不夠我們喝的。”


    “不夠再拿,今天是吃定你這大款了。”杜赫笑。


    “今晚你們盡管吃。能吃多少算多少。”袁潔哈哈笑道,接著笑容斂去,輕啜了一口酒,慢慢說道:“今日首先是為杜頡慶賀生辰,其次聊表我一份歉意,最後,”她頓了頓,“也算一餐散夥飯吧。”


    大廳裏流淌著的鋼琴曲忽而變得哀婉憂傷,琴鍵起起落落,敲擊在三人心頭,淡淡的,如秋雨打在泛黃疏落的葉片上。


    “再過幾天,我會離開這裏,去我爸上班的城市呆一段時間,再轉飛機去學校。”袁潔繼續說道。


    大家都沉默了,高中生涯在高考結束時已畫上了句號,直到此刻,那綿綿餘韻也戛然而止。三人的糾纏,也該隨著離散而落下帷幕了。不管愛與不愛,得或未得,憶及這三年共同度過的不複再返的時光,沒有人能於傷感中幸免。


    “幹杯,為我們,為過去,為明天。”杜赫道。


    “幹杯!”


    “幹杯!”


    袁潔低頭飲酒,一滴淚花濺入酒中。她拿起餐巾擦了擦眼角,笑道:“有點兒難受。”


    一瓶酒很快喝光了,服務生又開了一瓶送過來。


    袁潔的臉越喝越紅,杜赫的雙眸越來越亮,杜頡的心裏越來越難受。他忽然發現纏繞在三人之間那暗流湧動的哀傷,有一大半源自於他的高考失利。若他跟他們一樣,那麽此刻的生日宴散夥飯總會帶一層希望的底色,而非割不斷揮不散的無盡憂傷。


    “對不起。”他輕輕說,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是我拖累了大家。”


    “別這麽說!”袁潔給他倒上了酒。


    “我們誰都沒錯,錯的是緣分。”杜赫握住杜頡的手,再過不久,他也將前往那座精致摩登的大都市上學。


    一瓶酒再次見底,袁潔已有了六七分醉意,她還要喝,被杜頡製止住了。他和杜赫攙扶著袁潔走出餐廳,街道的喧囂夾雜著夏日的悶熱如海浪撲來。


    “我們送你迴去。”杜頡說道。


    “不,我還不想迴去。”袁潔甩開他的手,踉踉蹌蹌往前走了幾步,迴身笑道:“你們看,我沒醉呢。”


    他們來到河邊吹風。袁潔夾在中間,分別挽著杜頡和杜赫的胳膊,一路大聲說著笑著。他們有太多可供迴憶的往事,有趣的傷心的,一夜也說不完。


    “還記得我讓你轉交給杜頡的那封信嗎?”她轉頭看著杜赫。“心悅君兮君不知這句話其實是我給你看的。我料定你會忍不住偷看那封信,卻不知你這麽笨,看了以後什麽都猜不到。”說完她哈哈笑了起來,仿佛那是一件十分好笑的事。


    杜頡和杜赫都沒有答話,清涼的風從河麵吹過來,吹起袁潔貼在耳邊的短發。


    “我不喜歡夏天的,你們知道嗎,我最喜歡冬天了,特別的溫暖。”她說。“烤紅薯真好吃,我以後再也吃不到那麽好吃的紅薯了。”


    她喜歡吃紅薯,每到冬季,杜頡便從學校小賣部買幾個拿到她班上,三人一塊兒吃。一邊談論著從教室窗外走過的男男女女,哪個帥,哪個好看。教室裏人很多卻很冷,寒風無孔不入,烤紅薯熱得燙手,直暖進心裏。


    “你倆最帥啦,這三年校女生羨慕死我了。哈哈!”袁潔笑著笑著,又哭了起來。


    杜頡默默的遞給她一張紙巾。袁潔不接,皎潔的月光照在她滿是淚痕的卻又帶著笑的麵龐上,折射出一股奇異的光彩。


    隨著袁潔的迴憶,杜頡也陷入了迴憶中。他和袁潔交往三年,一直清淡如水,最親密的舉動也不過是他情不自禁之下拉了她的手。他曾無數次想品嚐袁潔紅潤誘人的雙唇,可袁潔總是推卻,他本以為是她的矜持,不好勉強,如今當然明白那是她不愛他之故。


    “最笨的那個人應該是我。”杜頡苦笑道。“連真心假意都分不清。”


    “不,我是喜歡你的。”袁潔叫道。“真的,我不騙你。很多時候我都忘了我在騙你。”


    “你以為你這樣說,他就會好過嗎?”杜赫道。


    “還不是因為你!”袁潔嚷道。她從兩人的手臂裏掙脫出來,麵對著杜頡。“你為什麽不喜歡我?我不信這些年你一點都察覺不到我對你的情意!”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杜赫道。


    “是沒用了。”袁潔忽然泄了氣。“我曾以為你隻是高傲,後來甚至懷疑你愛的是杜頡,可現在我終於明白,你根本是一個冷血動物!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品嚐愛情的滋味!”


    “這不用你管。”杜赫冷冷道。


    袁潔與杜赫相互瞪視,相持不下。


    “你說得沒錯,我天生冷心冷性,隻愛自己。可你對杜頡造成的傷害,我不會忘記。”


    “是嗎?”袁潔笑道。“你記著又怎麽樣?你有辦法報複迴來嗎?”


    “我不跟你計較。”杜赫道。


    “好了,你們都別說了!”杜頡大聲斥道。他用力拉了拉杜赫的手。“時間不早了,我們送你迴去。”


    這一迴袁潔沒有拒絕,她似乎清醒了些。一路上三人都沒有再交談,月光輕柔的灑在他們身上,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那一夜的風比往日清涼,浮浮蕩蕩,竟帶一點初秋的氣息。


    他們來到袁潔家的大門前,離去時袁潔忽然衝過來,給了他們每人一個擁抱。那一晚杜赫睡在杜頡寢室,與他同床。他們躺在床上,唿吸著彼此的唿吸,就像六年前上初一那會的寒夜裏躲在同一個被窩時一樣。


    可此時正是夏末,宿舍的風扇徹夜不息的扇著無濟於事的熱風。蚊帳為他們隔出一方小小的私人天地。他們躲在裏麵,躲進了少年時代最後一處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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