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謝康將謝劉氏采來的蘑菇盡數拿給蘇妍看後,才知道原來謝劉氏誤將一白色傘狀毒菇與口菇混淆,這才導致了謝河中毒。


    萬幸的是,謝劉氏隻放了少許,毒素並未聚集,是以在謝劉氏和謝康這兩個大人身上並沒有明顯的中毒症狀,謝河這個不滿五歲的幼童則反映明顯。


    將一家三口送走,蘇妍去灶房做她心心念念的蘑菇醬。


    蔥末入熱油爆香,切碎一小塊豬肉和蘑菇丁一同翻炒,火候一到,滿室飄香。


    因是夏天,做得多了吃不了容易餿掉,蘇妍隻弄了小半盆擱在竹籃裏放入井中保存。


    當天晚上,蘇妍沒有做飯,難得和麵起鍋蒸了幾個饅頭。


    熱乎乎的饅頭夾著鮮香可口的蘑菇醬,一咬,滿口留香,饒是蘇妍這樣胃口小的都連吃了兩個饅頭,更遑論仲康,三五口一個饅頭下肚,足足吃了六七個才意猶未盡的停下。


    蘇妍這一鍋統共蒸了十數個饅頭,這一頓便吃掉了大數,隻剩下三兩個,蘑菇醬更是隻剩了個底兒。


    蘇妍轉頭看向一臉饜足的仲康,牙齒磨得霍霍響,突然就無比後悔把這人留在家裏——


    該多做多少飯啊!


    ***


    隔天早間剛吃過飯,唐夫人派了小廝前來告知蘇妍,這幾日她命人遍訪全縣甚至連周邊的幾個小鎮都問過了,並沒有一戶仲姓人家丟了人,縣城之中亦是沒有尋人的消息。


    外麵沒有消息,仲康自己又記不得家在何處,蘇妍無奈,隻得做好長期留下仲康的打算,隻盼著哪一日他家人能尋到這小山村來。


    吃過晌午飯,蘇妍帶著仲康去了劉嬸子家,不管怎麽說,夏花骨折跟仲康有掙不開的關係,有意也好無意也罷,夏花如今躺在炕上不能下地是事實,劉嬸子素日裏對蘇妍又多有照顧,蘇妍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前兩天那場雨過後田裏野草瘋長,眼看著要禍了整片地,劉嬸子這兩天正忙著下地除草,劉叔在鎮上沒迴來,家裏隻有春娟和夏花兩人。


    小山村沒那麽多講究,更何況夏花還小,仲康又是個傻的,沒什麽需要避諱的,春娟把兩人迎進屋裏,夏花一腿綁著木板一腿屈起靠坐在炕頭百無聊賴的嗑瓜子,見到兩人,她眼睛一亮,扔掉手裏的瓜子:“可算是來人了,蘇妍姐,我這兩天在炕上躺著都快要長草了!”


    她笑容燦爛粲然,眸子晶亮,語調歡快嘰嘰喳喳,半點沒有因為當日的事情生出隔閡來,蘇妍心裏的不自在又去了許多,嘴角漾起淺淺的笑:“你姐不是在這兒陪著你呢嗎?”


    夏花朝炕頭的針線筐呶呶嘴:“喏!我姐忙著做繡活呢,哪有功夫理我!我就隻能坐在炕上嗑瓜子,嗑瓜子,牙都要磕出豁來了!”她說著張開嘴饒有其事的讓蘇妍看她的門牙。


    小姑娘長的小,就連牙齒也是小小白白貝殼一般,蘇妍配合的俯身看了幾眼,捏捏她紅潤白皙的臉蛋,打趣道:“哎呀!好大一個豁!這可怎麽辦,以後咱家花兒要嫁不出去了!”


    她麵帶戲謔,夏花哪裏看不出來,覷她一眼,道:“蘇妍姐,你就別說我了,操心操心自個兒吧!我姐議完親就輪到你了,你看我阿娘能放過你不?到時候整天在你耳邊叨叨叨!看你還有心思笑我!”


    “花兒!瞎說啥呢!”春娟嗔了夏花一眼,打斷她的話。


    夏花悻悻撇撇嘴不說話了。


    蘇妍和春娟自小玩到大,一看她的反應就知道她是害羞了,拉著她到一旁問道:“春娟姐,有相中的嗎?”


    春娟臉頰飛起兩片紅霞,眼睛亂瞟,扭捏道:“阿娘看中了一個。”


    “哦!”蘇妍拖著長長的調調點頭,笑得很是狡黠:“是哪家的?說出來我聽聽,指不定就碰上過呢!”


    聽她這麽說,春娟很是意動。她和蘇妍不同,沒有那麽多機會去認識別村的人,自她稍稍長大一些,阿娘便拘著她不讓她和旁的男人多接觸,是以對那些男人的了解大多都是從阿娘口中得知,現下蘇妍指不定能說出些別的。


    更何況,她和蘇妍自幼便在一起玩,感情就跟親姐妹似的,讓她知道也不礙事,春娟咬咬唇,低著頭道:“是姚村楊六叔家二郎。”


    姚村是山腳下一個村子,比虎峰村大了不少,足足有百十戶人家,兩個村子時常有嫁娶之事。蘇妍擰眉細想,沒一會兒便從記憶裏找到這麽一號人:“楊俞然?”


    春娟點頭:“嗯。”


    姚村楊家在附近這幾個村子都是能排上號的,沒別的原因,就因為他家出過一個秀才,也就是現在的楊二叔。大家本就對讀書人高看一截,更何況是有了功名的讀書人。


    而楊俞然,蘇妍今年開春的時候去他家為楊家小妹看病時見過他,翩翩君子溫潤如玉,說話帶著點讀書人的雅意卻不迂腐,眼裏總噙著淺淺笑意,讓人如沐春風,不自覺便生出幾分好感。


    劉嬸子看中他的原因很好猜,楊俞然今年二月初參加了縣裏的縣試,以第一名的成績通過,而後一個月前又緊接著以第一名的成績通過了府試,如今已經是童生,甚至以後極有可能成為楊家第二個秀才。


    蘇妍在春娟殷切的目光下抿唇一笑,真心實意道:“是個好人,安心了沒?”


    春娟眸子亮晶晶的,絞著雙手羞怯道:“還不一定呐……”


    這不就是你點個頭的是嗎?蘇妍心中暗道,嘴裏卻沒說出來,隻道:“嗯,確實,雖說楊俞然自己有本事,可他家裏也實在是過得苦了些,嬸子說不定不舍得你過去受苦呢!”


    楊家六叔在楊家幾兄弟裏是最老實巴交的一個,麵朝黃土背朝天幹了一輩子農活,心眼實在,明裏暗裏吃了自家兄弟不少虧,楊六嬸又早早去了,隻留下兩個半大的兒子和一個沒記事的幺女。這麽些年日子過得再苦,楊六叔也沒再娶,一個漢子硬是憋著口氣把三個孩子都拉扯大。


    好容易大郎娶妻了,楊六叔自個兒身子卻垮了,好在大郎夫婦都不是沒心的人,供弟弟讀書,把妹妹養大,還要兼顧著楊六叔的身子,就算家裏時不時揭不開鍋,夫妻倆卻硬是咬咬牙堅持讓楊俞然讀書。


    因著這個原因,雖說楊俞然已經成了童生,可許多人還是不想把閨女嫁到他家——


    萬一閨女嫁過去了,楊俞然沒考上秀才可咋辦,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可劉嬸子不在意,她一輩子就生了倆閨女,春娟又是個溫吞吞的性子,若是嫁給旁人,劉嬸子生怕自家閨女吃虧。正巧這時,楊家入了劉嬸子的眼,婆婆早逝,公爹又是個實在人,大郎夫婦也是好的,楊俞然呢,是個讀書人,下麵隻有個妹妹,這一家子一眼瞅過去每一個會欺負人的。


    家裏窮沒關係,成親家之後她時常接濟接濟就是了。再說了,誰能保證楊家就窮一輩子,這不還有個楊俞然呢!指不定以後就大有出息!


    劉嬸子一合計,越看越滿意,就等著自家閨女點頭兩家就定親!


    春娟前兩日一直沒答應就是因為心裏沒底,怕自己阿娘為了讓她答應親事故意挑好的說,現下聽蘇妍這麽一說,心裏頓時就對這門親事點了頭,隻是……


    春娟抬眼看看蘇妍,心裏琢磨著怎麽跟蘇妍說才好。


    ***


    再說這邊,見蘇妍拉著自己姐姐兩人湊在一塊兒說悄悄話沒注意到自個兒,夏花漆黑的瞳子滴溜溜轉了轉,悄聲喊仲康:“誒!傻大個!”


    仲康轉頭看她。


    小姑娘正是任性不講理的年紀,骨折之後還能對仲康好言相對,從這就能看出她是個心大的,此刻見仲康離她還有些距離,夏花竟搬著腿要往仲康跟前挪。


    小嬌妻因為她骨折的事對他生了好大的氣,現如今竇憲哪還敢讓她再有個磕著碰著的,見她搬著腿要動,立刻邁開步子走到她跟前。


    因著仲康的配合,夏花彎了彎眼睛,笑眯眯的很是開心,揚手示意他:“湊過來,我跟你說件事。”


    竇憲俯身將耳朵湊近。


    夏花拉著他的耳朵又把他拉低了些,一邊瞅著蘇妍和春娟那邊,一邊壓低聲音道:“你是不是喜歡蘇妍姐?”


    竇憲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見他不說話,夏花有些得意,繼續道:“我都看出來了,你看蘇妍姐的眼神跟六子哥看蘇妍姐的眼神一模一樣,都是亮晶晶的,你別想騙我!”


    難怪人都說孩子的眼睛最亮,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東西,竇憲心道。


    至於六子,竇憲眯了眯眼睛,上一世他沒在小嬌妻心裏激起一點漣漪,這一世同樣不會。


    “嗯。”竇憲維持著表麵的傻氣,悄悄點頭。


    “聽我姐說蘇妍姐那天跟你生了好大的氣,可我看現在不都好了嘛!我可是真的骨折了,疼得很呢!但是那天的事不怪你,是我自己摔的,所以咱倆算是扯平了!”夏花心想,我可是很明事理的!自己做的事絕不怪別人。


    就是真的挺疼的。


    到這時,竇憲才正眼看了夏花一眼。


    上一世他沒在小山村待多久就帶著小嬌妻一起迴長安了,跟夏花甚至沒見過幾麵,卻沒想到小姑娘心胸如此寬廣,若換做平常人家的姑娘,怕是早已經過心裏暗自恨上他了。


    見仲康看自己,夏花衝他狡黠的眨眨眼:“蘇妍姐跟我姐處的好,她們倆總說悄悄話,你要是以後常來跟我玩,我就把她們說的話都告訴你,怎麽樣?本姑娘是不是很大氣?”


    不等竇憲說話,小姑娘倚在炕頭捋了捋鬢發,挺直腰背端著架子道:“那可是,本姑娘以後可是要嫁給大老爺的人!”


    雖說竇憲最後也沒點頭,但在夏花心裏,他們算是已經結盟了,為此她很大方的抓了一大把瓜子塞到他手裏。


    小姑娘天真嬌憨,又帶著些一般女童沒有的大氣性,竇憲心裏對她生出些許好感,扭頭定定看著蘇妍——


    上一世她難產血崩而亡,孩子出生便沒了氣,是個女兒,已經成形。


    小小的軟軟的一個團子,他抱著她們,整個心都空了。


    後來,他曾無數次想過,若是他們的女兒長大了會是什麽樣。


    一定很像她,嬌嬌小小的一個粉團子,會抱著他的腿軟軟糯糯的喊阿耶,會纏著她讓她給她梳好看的發髻。


    他會疼她寵她,讓她騎在他脖頸上,帶她看花燈,給她這個世上最好的疼愛。


    等她長大了,他會給她挑一個最好的夫婿,像他一樣將她捧在手心疼。


    越想,他心裏就越疼,那種蝕骨的疼,疼得他夜夜不能安睡。


    自重生以來,這個想法便很少再出現,可現在,看著麵前笑容狡黠麵龐稚嫩的夏花,這個想法再次出現在他腦中心中——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他們的女兒,若是好好的,會不會也像麵前的小姑娘一樣,會拉著他的耳朵跟他說悄悄話,會像她一樣笑得狡黠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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