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好消息 壞消息(2)


    遙遠樹梢突兀響起貓頭鷹淒厲獨特的嘶叫,下一陣凜風接力嘯過外套領口,令他曾經留在那上麵的氣息猝不及防變得淡不可聞。莫名瞬間一股冷意瑟然升上後頸,她倏地攥緊手裏的衣料,腳底發涼,一種不知名的恐懼襲上心頭。她猛地轉過身去,昨夜傷過的腳趾又撞到鞋子。


    “……你怎麽了?”


    大概是深夜孤島的惶亂作祟,她的嗓音有些尖細。他明明就站在車頭,離她幾步之遙,卻一聲不響,臉色冷白狼狽,緊緊閉著眼,眉頭皺成一整個深海巨漩,鬼魅似的垂著腦袋,右手拄著車身,像是在驅趕某種看不見的鬼魅。這副神情很眼熟,就像……像……


    像下午那時一樣。她拔腿想迴奔過去找藥,以為他是身體又不舒服了,但他已經快速抬起頭,大步迎上來,一把拉住她。


    “別動。”她幾乎看不到他的嘴唇開合。


    “……什……”


    灰色上衣波瀾翻湧,方清月隻感覺耳邊嗡嗡鳴響,在隔著衣服感覺到他滾燙得不可思議的手掌之後,她便聽話沒有再動,任他拉著走到大石頭邊上才停下。


    “就在這裏坐會兒。”


    她仰頭盯住蓋滿胡渣的下頜,他的聲調異常幹燥沙啞,但她確信與喧囂雜風背景無關,一瞬間變反常的是他的嗓子。


    “別四處亂溜達。”聽上去好似吞咽口水都會吃力。


    方清月猶豫半晌,攏緊被海風吹亂的衣服,在大石頭上坐下來,理順鬢邊碎發,轉頭繼續端詳他的臉。


    成辛以也曲腿坐下,隔了一掌距離,但衣襟仍能觸到她身上的外套,布料間發出低沉的摩擦聲。


    兩人就這樣安安靜靜坐著,吹著時急時緩的風,眺望漆黑一團的海麵,燈塔紅色光點偶爾隱沒進濃重海霧,時而又閃出身來,像極了邊眨眼邊向山穀下墜的星星。


    她心裏惦記著他的身體,原本想問,但又怕他不舒服,想讓他先緩一緩。須臾過後,就聽到他幽幽開口,聲線已然恢複了幾分平靜沉穩。


    “就算看不慣,也不至於給它捏成這個樣子吧?多浪費。”


    方清月一臉迷茫轉頭看他,直到成辛以用下巴指了指她的右手——她這才反應過來。


    剛才一慌神間,那支煙已經被她捏扁了,細長煙身皺皺巴巴不說,濾嘴也被捏得不像樣子,大半都裂開了,顯然已經不能抽了。


    “……不是故意的。”


    成辛以咧嘴笑笑,從口袋裏摸出煙盒逗她。


    “怎麽,再來一支?”


    煙蟲。她皺了皺鼻子,嘴巴鼓起來,思忖一瞬,挪了挪腿,不留神間腳踩上一片打蔫兒的青草葉。


    “行,再給我一支吧。”


    成辛以挑挑眉,乖乖把整包煙都遞上去。原本其實是真的想抽一支來緩解頭疼,但她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新奇辦法轉移掉他的注意力。


    她雙手接過來,這一整天他們幾個男人都沒少抽,目測隻剩小半包。她默默端詳了一會兒深色煙盒,撥開鋁箔紙,先是把被自己捏壞的那支小心翼翼放迴去,又仔仔細細挑了一支濾嘴最圓潤飽滿的出來,然後轉頭。


    “打火機呢?”


    那表情坦然地像是在問他要本書。成辛以默默盯了她一會兒,但倒沒遲疑太久,很快便掏出來。


    還是那個純黑磨砂的,車廂裏的昏黃燈光自兩人身後斜著照過來,映得機身仿佛被漆了層金光。


    有點緊張,但又緊張得莫名其妙,沒道理。方清月學著之前見過很多次的他那一連串流暢動作——兩指夾著煙身,牙齒咬住煙嘴,微微眯起眼睛——


    “啪——”


    沒點著。


    風太大了,可她如果背向另一側,碎發就會不聽使喚聚攏到眼前。


    她皺皺眉,不死心地再試一次。正巧一雙纏了紗布的手伸過來,手掌立起。


    “啪——”


    火苗不再虛晃,煙頭終於亮起了亮橙色火星。起初她謹慎十足,以為第一口會被嗆到,忙不迭把煙和火機一並拿開,臉向後退,拉開距離。但並沒有,反倒還多了一大片白蒙蒙的煙氣從嘴巴裏唿出來,在麵前的熟悉眉目前方緩緩散開。


    她眨眨眼,繼續仰頭朝向天上,鼓著嘴唿氣,把剩餘的第一口煙氣全吐出來。隨即才發覺這個動作有點傻,急忙又規規整整坐好,瞟了一眼他。


    果然,那雙眼睛一點兒掩飾的意思都沒有,明顯是覺得她學抽煙的樣子很好笑,正盯著她。


    她沒理,繼續嚐試第二口、第三口……漸漸地,無師自通,很快就不需要再鼓著嘴唿氣了。


    但煙味明顯就不是她喜歡的,眼底的那副小情緒就像討厭吃酸還要硬著頭皮強塞進嘴巴裏時一模一樣。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嚐試這個,但出乎意料的,方清月的長相氣質和這個動作卻並不違和,即便她性子打小老實乖順慣了,但整體五官風格其實偏明豔張揚,學得又快,所以忽略剛開始傻乎乎的小動作不計,等她動作漸漸熟練流暢起來,再加上那微揚眼尾裏一絲絲隱約的嫌棄,竟然還生出了幾分罕見的性感嫵媚。


    成辛以嗅著煙氣,捏了捏折騰整天的太陽穴。


    “好玩麽?”


    “一般。”


    她咕噥著,默默咂了咂嘴,感覺口腔裏麵澀澀的。這種東西究竟有哪裏好呢……不明白。又唿出一口煙氣,但這一次邪風作祟,煙氣上竄,一直提防著怕被嗆,卻反而被辣到眼睛。她慌忙去揉,成辛以好笑又無奈,伸手去握她肩膀,把她身子轉了個方向,徹底麵對著他。


    “就不能學點好的?”他發現她不知道要咬破濾嘴前方的爆珠,但當然並不打算加以提醒。要是被老袁知道他縱容她學這個,指不定會怎麽踹他。


    “州官放火。”她淡淡哼道。“但你真的沒有煙癮?”


    “當然沒有。”


    “嗯。”她放低燃到一半的煙,端詳著煙頭已經開始燃燒但還沒被徹底吹落的灰白煙屑。


    “我本來還想著跟你一人一半的,既然沒癮,那算了,丟了吧。”


    “沒事,倒也不算太勉強。”


    成辛以麵不改色接過煙咬住,目視新一輪白霧融入前方濃墨夜幕,左手臂反向支在腿上,撐住胃,不打算給她機會繼續煙癮這個話題。


    “你明天,是不是本來該輪休的?”


    方清月算了一下日期,點點頭,很快又搖頭。


    “但我本來也沒打算休。”


    “為什麽?”


    她攏順衣服和碎發,側頭看他,並且再一次借著黃色車燈發現愈演愈烈的海風根本吹不盡他眉骨和鼻梁上源源不斷滲出的汗。而他的臉被不夠誠實的明滅閃爍光影圍繞,也叫她分辨不出準確神態。


    “你不是想再仔細分析一下那幅木雕畫麽,原本我是想明天做這個的。”


    “結果現在活兒更多了。”


    “嗯,忙完這一輪再說吧,反正我也不累。”


    他笑笑,把燃盡的煙尾按滅。“這才頭一個月,你知不知道我已經被罵幾次了?”


    “被罵?”


    “市局上上下下都說是我為了區區一組基因序位,不準你下班,拉你一起不分晝夜幹活,飯不給吃,覺也不讓睡,尤其那個姚澄亮,還說我耽誤你談戀愛,唉……”他幽幽歎氣,一條長腿向前方探出去,壓扁一整片草葉,上身後仰。


    “你說我冤不冤?”


    方清月把臉埋在過長的袖子裏,絞住手指,等嘴角終於不再難抑製地抿起了,才又抬起頭。


    “那你到底什麽時候像個正常人一樣休息呢,要等這樁案子徹底結束?”


    成辛以搖搖頭。


    “我不需要休息。”


    了不起。她斜他一眼,一時沒作聲,任涼風如同密網般刮著她的眼皮,忍耐了一會兒,才像他一樣把自己的一條腿向前麵的草地探出去,終於目視前方,慢吞吞問出憋了大半日的問題。


    “那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胃疼的?”


    成辛以抬頭看了她一眼,一派泰然。


    “我沒胃疼。”


    ……


    方清月默不作聲地繼續盯著遠方漂浮在翻滾海麵上的夜霧,表情平靜無波,半晌,慢慢站起來,腰板挺直,雙手揣在袖子裏。


    “當我沒問。”


    語罷,她頭也不迴走迴車旁,拉開副駕駛車門。


    “……昨天晚上。”


    在說出這句話之前,他似乎隱約發出了一聲短促的歎息,像疲憊,又像妥協,一整片樹尖衝著同一個方向齊齊垂下頭顱。方清月停下動作,轉過來,有些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向後仰著支撐身體的胳膊,又沿著那上麵的弧線一路瞪到輕描淡寫的眼紋。


    ……他是在開玩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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