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落淚的白鶴(1)


    埋頭工作。


    方清月隻能埋頭工作,強迫自己盡快恢複正常狀態。


    沒有再去問一隊那邊還有沒有事情需要她幫忙,也知道就算下午有事情,成辛以大概率也會叫其他同事代替她。她不敢再去花多一點精力去為自己的無能而沮喪難過,再浪費時間去做無意義的事,隻能埋頭工作,一秒鍾都不歇息,午飯也沒吃,直到下午,徐墨過來找她時,她已經順利將一份原本可能要去省廳排隊排上兩個星期的工作的進度條拉至四分之一。


    “不會吧,基因組序已經搞定了?”


    得到她肯定的迴答之後,徐墨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


    從已經被嚴重汙染過的碎骨中提取dna,在海市法醫鑒定中心現有設備的基礎上,幾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們沒有大體係疑難檢材提取儀等一類精密先進的設備,何況這個案子體量龐大,極大量的零散碎骨,在沒有準確數據對應排列的情況下,甚至尚不能確定全部碎骨都屬於同一名死者,工作可謂堆積如山。所以,昨晚他們就已經聯係了省廳的同行,為節省時間,先以排列組合的方式隨機挑出不存在連接點的五段,加急寄送過去化驗提取,但最快也要等到周終,才能發迴結果。


    至於方清月,倒也不算另辟蹊徑。她用的是手動提取、手動濃縮、純手動計算的笨辦法,既耗時耗力又考驗技術,但好在她一直都有足夠的耐心。更何況,這種類型的工作對現在的她而言,恰恰好比滿滿一針管的鎮靜劑,能令她壓定心神,轉移注意力,簡直是天賜的救贖。


    ——


    ——


    就在她埋頭工作的這大半天裏,刑偵一隊的工作也在飛速有序推進。認屍的失蹤者家屬在晌午時分到達刑警隊,趙非帶著徐墨一起去取了檢,迴法醫所之後聲音很大很興奮,吵吵囔囔傳遍了整條走廊。


    “怎麽了?”


    負責跟進二隊的網約車平台連環劫殺案剛迴來的另兩人迎麵碰到,隻覺得他倆過度亢奮,不明所以。


    徐墨大笑了一聲。“你是沒看到,二隊那個小王,為了看美女,當眾撞柱子上了,哈哈太傻了……”


    “哪來的美女?”


    “就是一隊公園碎骨這個案子的失蹤者家屬,來認屍的,剛到沒多久。”


    “至於嗎,沒見過美女啊這麽丟人……”


    “據說是舞蹈家,常年在國外演出。那搞藝術的,氣質肯定是與眾不同,再加上長相和身材都是一絕,確實是美女。”


    “那也不至於撞柱子上吧,這要是被領導知道了不得挨好一通罵,而且那咱們新來的方法醫和小陸,都是顏值擔當,哪個還能比外人差了?沒見識……”


    “就是,我也這麽說,那小王畢竟還是年輕,底盤不穩哈哈……”徐墨背著別人取笑,卻被趙非毫不留情地戳穿。


    “咋,小徐你進去第一眼沒看呆?”


    “……我……我沒有……”


    徐墨尷尬地撓著頭,有點訕訕。


    ——


    ——


    兩起案件疊在一起,刑偵一隊的人員調度已經接近飽和。更何況,稍微有點眼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他們一隊隊長自今天早上起就氣壓極低,別說其他幾個年輕人,就連路過進來蹭咖啡喝的姚澄亮都沒敢多尬話,見他那張臉拉得像閻王爺一樣又臭又長,便沒自討苦吃,衝其他人多做了幾個鬼臉,倒完咖啡就溜了。


    自昨天下午在公園現場查看過爆炸源殘渣起,成辛以就已經對投放者的身份特征、作案動機有了初判。


    首先,爆炸物製作手法幼稚粗糙,極其簡陋的低成本配置,普通的倒計時裝置,殺傷力也極其有限。其次,爆炸發生的時間雖是公園人流相對集中的時間段,可在那前後十幾分鍾裏,案發地點內都沒有人出入,可見投放之人沒有預設任何明確的傷害目標,其所在意、或者說感興趣的,僅僅隻是爆炸過程本身,這就意味著,爆炸的動機基本可以鎖定為兩種,一是反社會人格犯罪者旨在報複社會的隨機性傷害行為,二是純粹的惡作劇;而結合爆炸物本身來看,明顯第二種的可能性更高。


    再次,從監控來看,在爆炸開始前一小時內,曾經攜帶能容納下爆炸物的包袋進入過這間公廁的人並不多。唯一最符合犯罪動機推測的,就是一個身穿泛黃t恤的年輕人。監控畫麵看得很清楚,這個在案發前四十分鍾左右,曾經背著鼓鼓囊囊的黑色書包進出公廁、疑似投放爆炸物的男生,戴著眼鏡,滿額頭痘痘,文文弱弱,牛仔褲已經洗得發白,動作幅度小,走路姿勢拘謹,書包背在身前,一隻手局促地撫摸著自己的褲線。走進去之前,這個人明顯是向監控死角的位置看了一眼,盡管看不到他看的是什麽,但等到他出來、再追蹤出公園側門兩公裏外一段路的監控之後就可以清楚看到,通行的另外兩個人,身形相對更高大些,身上的襯衫長褲穿得很不規矩,頭發留得更長,斜劉海能蓋住眼睛,從畫麵中依稀還能辨認出耳朵上的黑色耳釘。而這三個同行者,在與淮海路派出所舊案卷宗做過比對後發現,在大部分小規模盜竊案發生的當日,都曾被監控拍到在淮海公園側門和後門出入過。而監控路線向西兩公裏之外,就是淮海中學。


    站在各間審訊室外,觀察了一會兒三人的肢體動作和麵部表情,成辛以先進了眼鏡男的那一間,也沒理會一旁不住怨懟的家屬,不動聲色睨了對方半晌,直到後者額頭滲出細汗,想擦又不敢擦,才揚揚手,把一疊在辦公區順手拿的空白文件夾舉起來給對方看。


    “這是他們兩個的口供,你要看看麽?”


    那文件夾裏其實一張紙都沒有,比那人臉上最後一塊沒長痘的皮膚還要幹淨。


    如果被她看到,一準兒又會皺起小鼻子、暗地裏腹誹他“誘供”。這也的確是成辛以自己平時鄙視的審訊手段。可這會兒他心煩氣躁,頭疼欲裂,事情多得要死,完全沒心情在幾個毛頭小子身上浪費時間,何況這招隻要用對了地方,就有奇效。那學生本就是被另兩個大塊頭威逼的,見到他的神色,已經嚇得不行,這會兒嘴唇抖了一下,沒再叫他費力,當著家長的麵,就直接顫顫巍巍招了個幹淨。


    ——


    ——


    有了二隊小王撞柱子的前車之鑒,留守隊裏負責接待失蹤者家屬的施言變得格外謹言慎行。成辛以和老楊去聯係少管部門移送案件時,這位失蹤者的女兒瞿雯文,正好到達刑偵大隊。


    施言帶她一路從前廳走到二樓接待室,自始至終牢牢控製著自己的眼睛不往瞿雯文那修長白皙的脖頸、如玉般無瑕的麵容、纖細搖擺的腰肢和如悠揚音符一般的優美腳踝上瞟。太過緊張慎嚴,以至於讓他的舉手投足都顯得有點木,整個人看上去像是智商不太夠的樣子。但比起當眾出醜、被頭兒迴來知道然後被生剝一層皮的風險,他倒並不十分在意這個。


    趙法醫和徐墨取樣完畢、關門離開,曲若伽給瞿雯文倒了杯咖啡,問了關於瞿洪失蹤之前的一些基本情況,但瞿雯文聲稱自己自十一歲出國練舞之後,就常年獨自居住在國外,和父親的相處時間並不太多,所以詳情知之甚少。


    “那麽小就出國了?”


    曲若伽有些驚訝,雖然已經知道對方是個專業舞者,但十一歲的年紀就開始全職練舞,豈不是連義務教育都還沒完成。


    瞿雯文點了點頭,如花一般的紅唇小幅開合,脖頸處優美的曲線隨之變換角度,像一隻高雅的白鶴,衣領之上的一對鎖骨如兩輪瀅柔的彎月,微微起伏著。她的皮膚太好了,似乎能在黑夜中發出光芒。施言把目光鎖定在電腦屏幕上,強迫自己全神貫注記錄,可光是聽那優美輕柔仿若呢喃的聲線,他都覺得自己打字的速度變得滯緩。


    他攥緊了自己的手指又鬆開,努力讓它們迴歸正常,刪去最新的一個錯別字。


    “是的,我很小就開始學舞蹈了,我熱愛跳舞,家裏人也都很支持。十一歲那年,我媽媽就把我送到了洛杉磯的全日製舞團,剩下的文化課程也都是在那裏完成的。爸爸工作很忙,走不開,所以其實我們見麵的次數並不太多,更多是視頻聊天。等到我十六歲,就開始正式參加演出,日程排得越來越滿,現在想想,他失蹤前的那幾年,我們連視頻聊天的次數都少了……”


    “那家裏是誰先發現瞿先生失蹤的?”曲若伽問。


    “是我媽媽。我當時人在國外,有一場很重要的演出,所以她們怕我擔心,一直瞞著我,直到演出結束之後,我才知道整件事。”


    於是,施言和曲若伽又詳細核對了瞿洪家庭成員的信息。


    瞿洪的妻子郭惠婷,現在沒有工作,獨自居住在市郊的高檔別墅區,家中還有長女瞿雯檸,三十八歲,未婚,居住在市區,現在在一家法律職業資格考試的培訓機構做網課輔導教師。


    “既然她們兩位都在本市,為什麽會是您一個人來認屍呢?”曲若伽問道。


    瞿雯文微微皺了皺眉,歎了口氣,明明是擔憂悲慟的表情,卻依舊美得讓人心弦顫動,令施言無端聯想起鄉林山穀中清新冽然、一塵不染的空氣,和飄浮於其中悠揚婉轉的笛聲。他繼續把注意力鎖定在電腦屏幕閃爍的光標上。


    “我媽媽這些年身體一直不好,爸爸的失蹤對她打擊很大,我不想讓她再重新經曆一次這種痛苦了。姐姐工作很忙,尤其最近這幾個月,臨近考試,課程排得很多,騰不出時間來。而我這個月正好休息,沒有演出行程。”


    “而且……”她極優雅地停頓了一下,紅唇微抿。


    “……大概是冥冥之中有感應吧……我們一家人平時都不太看新聞,昨天晚上我剛迴國,本來是該早點休息倒時差的,可無緣無故的,我卻突然開了電視,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結果,第一眼就看到這件案子的報道。爸爸失蹤那年,我們家雖然報了警,卻一直毫無線索。他一個健康的大活人,就這麽憑空消失了,毫無音訊。這麽多年過去,我們原本都快要放棄了,沒想到……”


    就在瞿雯文垂下頭,用一條白色絲帕擦拭她那張皎淨無瑕的麵容上的眼淚時,楊天銘和成辛以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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