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潔癖精與煙灰缸(1)


    ……


    早就知道這樣的態度會把她惹惱,但等真的又見到她皺鼻子、擰眉頭、鼓腮的一連串微表情,成辛以還是覺得有點好笑,又似有一絲絲類似惡作劇得逞後的上癮心態。


    以前他向來不會這樣故意招惹她。不管是十年前沒原則的寵溺,還是十年後冷冰冰的不搭理。可經過了前天晚上短暫又久違的獨處,他隱隱感覺這種幼稚心態越來越跋扈,無根無據,就像一隻重新開始囂張膨脹、卻又拚命克製著,謹慎注意不能任由自己上升得太快的氣球。


    他麵上不動聲色,又繼續盯了她側臉新換的創可貼半晌,才抿緊嘴角,隨手把剩下的大半截煙頭插進煙灰缸裏,打算從卷宗裏抽幾張照片出來給她繼續看。


    但還沒等他碰到照片,她卻突然“騰”一下子站了起來。他抬頭,就見潔癖精的兩彎柔媚細眉正緊緊擰成麻花,右手驟然從桌上彈起來,飛快地拿起一邊的紙杯,徑直把他那杯剩大半沒來得及喝的現磨咖啡全部倒進了煙灰缸裏,掐斷還在不知疲倦冉冉盤旋的白煙,接著,又翹著小指頭,滿臉寫著不高興,無比嫌棄地捏起煙灰缸一角,把裏麵濕噠噠的煙灰煙頭一股腦兒倒進了垃圾桶裏。


    ……


    原來是煙灰缸太滿了。


    他熄煙時向來隨意慣了,煙頭沒有完全滅掉,才會讓她像個消防安全警鈴似的“嗖”一下彈出反應,倒他咖啡幫他滅煙,又難抵潔癖本能,忍不住幫他倒掉煙灰。


    成辛以努力板著臉,抑製住笑意,不讓它從眼底溢出太多,順手從桌子另一頭抽了張紙巾遞給她。原意是想給潔癖精擦手,但她接過來之後,先擦的卻是煙灰缸的泥濘內裏,轉來轉去擦了半天,把髒紙巾丟掉,又氣鼓鼓地把煙灰缸放到離他最遠的一遝卷宗頂上,才又盯著他。見他沒動,又看了一眼遠處的紙巾盒。


    但他招惹之心已然肆起,故意裝作沒懂她的意思,見她瞪他,兩手也依舊懶洋洋攤著,一動不動。


    於是,方清月隻好鬱悶地站起來,墊腳彎腰、伸長手臂去夠紙巾。他的辦公桌比她的還大一些,上麵堆滿亂七八糟的卷宗,周遭地上也好似疊羅漢堆積木一樣無法落腳,不方便繞過去。等她終於吃力拿到紙巾了,一手扶著桌子想直起身子,餘光就瞥見他的視線方向有些異常。


    ……


    反應過來他看的是哪裏,她的動作僵住一瞬,立刻又抬手壓住自己的領口,同時氣憤地站直,瞪他。


    天氣太熱,她外麵套著嚴實保守的防曬衣,裏麵就隻隨便穿了一件短款貼身的工裝背心,但走進室內時把防曬衣的領口向下拉了一點點。正常狀態下當然仍是安分守禮的,可剛才在他麵前不經意彎腰,鬆鬆垮垮的外衣領子就在不知不覺中被地心引力誘惑了下去,也不知道被他看到了多少。


    ……


    而且……他那眼神走勢未免也太直白了吧,分毫不差追著她領口以下跑,一丁點兒遮掩和避嫌都沒有的嗎……明明她都已經站直了,他竟然還盯著她胸前不放,神情甚至坦坦蕩蕩,大方得仿佛正在看的是一堆普普通通的卷宗。


    “……你看什麽!”


    成辛以聳聳肩,這才終於把目光落迴卷宗上,勾了勾唇。


    “沒看清。”


    “哦……那還真是不好意思了呢,怪我起得太快了。”她忿忿不平地諷刺。


    “沒關係,不怪你。”


    淺青色下頜骨微微起伏,似乎真的在表達出誠懇的寬恕。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忍住不發作,重新坐下來,就見他把三張不同腳印的照片逐一慢慢抽出來,放到她麵前。


    “許東、和第五種半。”


    足跡鑒定報告昨天就已經出來了,已經明確的是,現場存在除了四名員工和死者之外的第六種足印。但成辛以依然像在前天開會時一樣,堅持認為這是第五種半。方清月在會上就仔細看過,大概明白他這樣下定義的原因,也對他在這方麵的眼力毫不懷疑。


    “你覺得,偽造足印的人就是許東?”


    “怎麽個偽造法?”


    開會時說得倉促簡單,他懶得詳細解釋,一直到現在,才來問她和他所想的是不是一樣。


    應該是一樣的吧……她邊擦幹淨手指,邊又重看了一遍照片,恢複學徒心態,一板一眼地迴答出在案情討論會上就已經看出的問題。


    “死者足長26.5公分,死時穿的鞋是43碼,完全合腳。但這兩枚‘第五種半’,腳掌兩側有明顯虛壓,拇趾重壓前緣空出不到兩公分左右,第一蹠區重壓內弧度空出不足一公分,明顯是小腳穿了大鞋,而且這個腳比死者小的人,與死者的赤足長度差距應該不會超過……”


    她絮絮說到最後,緩緩伸手比了個“1”,又彎曲手指,眨眨眼,合上嘴巴。


    成辛以點點頭。


    “不錯啊,沒還給我。”


    他指的自然是他當年傾囊相授的那些辨識經驗,還像前天開會時那樣,又輕輕哼了一聲。她吸吸鼻子,攤開雙手。


    “勤能補拙。”


    “哦……”他扯扯嘴角,抬手把空調調高兩度,又把許東的腳印照片往前推了推。


    “那這張呢?”


    她推推鏡框眯起眼,按照他之前教的辦法,用指尖對比著一個接一個的參數點。


    他曾經說過,如果需要臨時辨識這類細節線索,沒有精準的輔助工具,又不容易選定參考值,就要提前準備好用一些自己身上固定不變的東西作測量單位。比如,成年人的指甲會定律縱向生長,但指甲根部的寬度往往不會變化,所以,在最初跟他學足跡辨識的時候,她就也跟他一樣,用自己的左手食指指甲最根部的寬度作標尺。而且這兩組照片的拍攝角度為相等比例,所以推算對比起來,也相對比較容易。


    細細對比了一會兒,再迴憶一遍鑒定報告裏許東的身量數據,她又一次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與他在推理方麵的最大差距之一,就是她總會忘記再主動多走一步,明明隻差一步就能形成完整閉環,可她就是需要他再提醒一下,才能首尾相連。這三張照片其實已經很清晰地能看出來,許東的足印與小腳穿大鞋的這一組照片,有很多走路習慣上的相同點,許多關鍵的數據也基本都能對得上。


    盡管麵上不動聲色,但心裏終究忍不住偷偷佩服他。完整的邏輯鏈,一絲不苟的痕檢證據閉環,她甚至還不知道他的腦子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朝著這個偵查方向運轉的,他就已經可以連點成線、再拆線成點,耐著性子一句一句給出提示,把線索喂到她嘴邊,讓她自己慢慢想了。


    “許東……有可能就是那個小腳穿大鞋的人?”


    “嗯。”


    成辛以漫不經心地聳聳肩,看似也在端詳照片,但神思其實已經飄遠了。


    不知怎的,睨著那小小的指尖在照片上變換角度、傻乎乎地點來點去,他突然就不大有興致再跟她繼續討論案情。轉在他腦海裏的開始變成那個數字——她用作測量單位的數字,0.8公分——是她食指指甲的寬度,她的手小得不可思議,那寬度還不足他大拇指寬度的一半。在很遙遠的誘人曾經,那0.8公分會使壞俏皮地撓他手心,或者溫柔地戳他下巴,或者被他輕輕咬住,然後……就會……


    他的喉結在自己意識到之前擅自微微滑動,視線在她已經拉嚴的外套領口重新掃過,倏然間抬手,一下子抽走她麵前的照片,丟迴卷宗裏。


    動作太突然,把她嚇了一跳。


    他無事狀淡淡道。


    “足印鑒定結論雖然可以做證據,但就現在這些明顯還不夠。尚吳這會兒應該正在許東家裏,等情況摸得再細致點,找到突破口,先審了再說……就這樣吧。”


    她緩慢地點頭,還盯著那遝已經被他合上的卷宗,直到他傾了身子,打開左手邊底層抽屜的鎖,取出一副白手套正經戴上,伸手進去拿了個方方正正的硬殼快遞盒子出來,才問道。


    “這是……新案子?”


    他卻眨眨眼否認。


    “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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