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漣漪》(1)


    那年冬天,海市連下了兩場不小的雪,氣溫也驟降好幾度。


    然而假期第一周,高中同學還是熱火朝天地組織起聚會來。原本她嫌冷人又宅,懶得去,但奈何班長賀暄發了話,提前在群裏囔,說如果某些臨時鴿了畢業聚會的人這次還敢不來,他就要親自上門綁人,就差直接報她身份證號了,畢竟全班隻有她自己沒去畢業聚會。於是她就隻好把自己裹成一隻社恐北極熊,磨磨蹭蹭、唉聲歎氣地出門。結果剛下樓,就又見到一隻陰魂不散的“牛皮糖”,蜷著兩條長腿,沒什麽形象地蹲坐在她家樓門外的長凳上頭。


    方清月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他。


    “你怎麽知道我住這兒?”


    今日份的“牛皮糖”是牛奶冰淇淋味的,裹著件比雪還幹淨的白色羽絨服,襯得五官更加精致立體,見到她,他從長凳上跳下來,原地跺了跺腳,走到她麵前,雙手緊緊揣在口袋裏,咧開嘴巴,露出一口白牙。


    “我神通廣大啊。”


    “……我今天有事情,不能看電影。”


    雖然說願賭服輸,但她總不能再鴿掉同學聚會去跟他履行賭約,她這麽想著,卻突然覺得喉嚨裏別別扭扭的,像是長了個小小的疙瘩。


    “我知道,同學聚會嘛,我也去。”


    “你們班也是今天聚會?”


    他搖搖頭,鼻翼間唿出白氣。


    “我去你們班的。”


    “我們班的同學聚會,你為什麽能去?”


    “我為什麽不能去?”


    她一臉迷茫,想了半天,才慢慢問道。


    “你……有認識的人?”


    “賀暄是我發小,也是我鄰居,我倆上幼兒園之前就在一塊兒玩,高中那會兒也經常和你們班那幾個人一起打球。還有那個駱曦曦,是賀暄的鄰居,所以我也見過幾次,也算認識。”


    他似乎很得意,又看了看她頭上過分厚實的毛線帽和大大的圍巾。


    “今天沒戴眼鏡?”


    “……啊……”


    喉嚨裏的小疙瘩消失了,但她被兩個話題之間的跳躍度困擾了一秒,才又慢慢迴答,同時轉身往外走。


    “霧。”


    哦,冬天鏡片會起霧。


    他算是摸清楚了,她有時說話會擅做省略,前後詞語斷句點也會比較奇怪,不太了解她的人,可能就會聽不懂她突然冒出來的某一句話。


    成辛以跟在她身邊一起往前走,邊走邊側頭看她,看著看著,忍不住又叫道。


    “方清月。”


    “嗯?”


    “沒事,就叫你一聲。”


    又來了……


    她默默翻了個白眼,沒搭理他。


    等兩人一前一後上了公交,她靠窗坐下,凍得哆哆嗦嗦開始搓手了,他才終於把一直神神秘秘揣在口袋裏的手伸了出來,變戲法兒似的晃出一瓶熱熱的拿鐵飲料晃到她眼前。見她愣著,又把飲料收了迴去,從另一個口袋裏掏出一張電影票,貼在瓶身上一起遞給她。


    “你都買好了?”


    她詫異地接過來,果然是部愛情片,光看名字就很無聊。她眯起眼睛看,是隔天下午三點的場次。


    “你怎麽不提前說,萬一我那天有別的事怎麽辦,這票也不能退換。”


    “方清月,我好歹也是提前一個多禮拜預約的,隻要你沒有什麽特別特別特別重大的事兒……”他又順手幫她擰開瓶蓋,再遞過去。“……我還不能稍微有那麽一點點的優先級麽?”


    “不能。”她低頭小口嘬了一點點拿鐵,牛奶味確實很重,居然還有點燙嘴巴。


    “不過我明天有空。”


    公交車輪壓過柔韌雪毯,身邊的男生綻開大大的笑容。


    ——


    ——


    成辛以提前囑咐過賀暄,她臉皮薄,別亂起哄惹她尷尬。但其他同學都是人精,個頂個兒眼尖,見他跟在她身邊,兩人還不約而同都穿了純白色長款羽絨服,像情侶裝一樣,於是一股腦兒都開始吱哇亂叫起來。


    “喲,這不是實驗球王嘛,你怎麽跟著我們清月一起來的?”


    “臥槽成哥,你搶我們女神!不像話吧?你啥時候下的手!”


    “月姐,為啥選成哥不選我!”


    ……


    音浪太響,她受了驚嚇般抬頭瞪他。成辛以連忙擺手,用眼神示意“我絕對沒亂說”。


    她半信半疑地轉臉坐進角落,但叫鬧聲仍沒走遠。


    “……就是,成哥畢竟是外人,月姐你都不知道,當年高二校際籃球賽,就是他!連虐了我六個球!你這咋胳膊肘往外拐呢!”


    成辛以瞟了一眼她木然的表情,拂拂叫囂者的肩膀,表情遺憾得很認真。


    “你記錯了,沒這迴事。”


    “啊,沒有嗎?”那人睜大眼苦苦迴憶。


    賀暄從邊上嬉皮笑臉插了一句。“對,沒有。”語罷又幸災樂禍地比了個數字手勢。“不是六個,是八個。”


    “臥槽……死去的迴憶又來攻擊老子……”


    “哈哈……誰讓你自己提……”


    ……


    方清月木著臉,也不理會哄鬧,就跟關係熟的幾個女生待在一起吃水果喝飲料,其中就有駱曦曦。她們倆不僅是高中同學,初中也是同班,見到他們倆,她情緒似乎也格外亢奮。等男生們終於去紮堆兒去打牌喝酒抽煙了,駱曦曦才神秘兮兮地挽住她,小聲問。


    “月月,你和成辛以在一起啦?”


    她先是詫異了一下,隨即又反應過來成辛以剛說過他認識駱曦曦,於是就耐著性子迴答。


    “沒有。”


    “那你倆這是啥情況,又是情侶裝,又一起到場的?”


    駱曦曦今天化了很精致的妝,還穿了一條美麗凍人的開衩裙子,露著精致的鎖骨,眼睛亮晶晶的,眼影是好看的粉棕色。方清月邊喝橙汁邊搖頭。


    “巧合。”


    “月月……”駱曦曦眯眼蹭蹭她的胳膊,好像是在責怪她有心隱瞞似的。她歎了口氣,隻好認真道。


    “真的隻是巧合。我怎麽會提前知道他今天穿什麽。”


    不僅是白色羽絨服,還有裏麵的毛衣,他和她穿的都是純色粗針款,他是深棕色,她是淺粽色,下身都穿了色係相近的牛仔褲,確實說不清,可也確實隻是巧合。


    “你別騙我了,我和成辛以從小一起長大的,還不了解他?”駱曦曦微微皺著鼻子道,“就他看你那個眼神,我又不瞎,我從來沒……”她說到一半突然又停住了,好像說錯話似的,端起自己的飲料來喝。


    方清月有些意外。


    聽成辛以的語氣,他和駱曦曦不像很熟的樣子,可聽她的說法兩人倒像是青梅竹馬。但她也沒多想,就繼續耐心解釋。


    “他……應該是在追我吧,不確定。”


    “應該?什麽意思?這你還不確定?”駱曦曦眼神閃了閃,很快又恢複如常。


    “嗯……”她叉了口蛋糕想了想,成辛以從來沒正式表白過,但學校所有人都說他在追她,那他應該就是在追她吧……


    “是在追吧……”


    “我的月月啊,你也太不敏感了吧,這都看不出來?”


    駱曦曦親密地捏了捏她的肩,卻令她突然莫名想起在迴家的高鐵上,成辛以的腦袋壓在肩上的觸感。頓了頓,下意識抬頭去看男生群裏混得像她同班同學一樣的他。


    絕對是後腦勺長了第三隻眼睛……要不怎麽會她才剛一看過去,他就轉頭看迴來了。


    還傻乎乎咧嘴衝她笑。


    ……


    男生那邊又發出曖昧的噓聲,她麵無表情看完成辛以伸長腿踹那個噓聲最大的男生的全過程,收迴視線,繼續吃東西。


    駱曦曦把這一幕收進眼底,麵色如常。


    “那你喜歡他嗎?”


    “不喜歡。”


    方清月答得異常快,倒讓駱曦曦愣了一下。


    “為什麽呀?”


    “沒有為什麽啊,這還需要理由麽?”


    “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她猛地轉頭看向駱曦曦,動作很突然,讓對麵追問的嘴角猝不及防僵了一瞬。但方清月的眼神倒沒什麽異常,隻是格外認真地在跟她低聲解釋。


    “他人很好,長得也好看,對我也很好。但是……”


    她深吸一口氣,放下剛夾起來的一塊豌豆黃,兩隻手虛握成拳,舉到胸前。


    “……我沒有那種……那種感覺……”


    她把重音放在兩個“那種”上,小幅度但極快地前後晃動拳頭,像要細碎地敲擊一麵鼓,逗得駱曦曦跟著咯咯笑起來。也許是在半年沒見的一群老同學麵前,心態比較輕鬆,放得更開,方清月這會兒的動作和笑容都跟成辛以平日所見到的端莊冷清的模樣不太一樣,有點幼稚,卻又超級可愛,他看著看著,嘴角不禁又偷偷蕩漾開來。


    但他隻能看到她的小動作,聽不到女生閨蜜之間的私房話,也絕對想不到她在說的是她對他沒有絲毫……心動的感覺。


    駱曦曦笑了會兒,又打趣道。


    “怎麽,覺得他不像你的夢中情人令狐衝?”


    方清月也抿嘴笑。她倆關係一向很親密,所以駱曦曦也知道她的喜好,以往每次拒絕示好者,駱曦曦都會私下打趣,列舉示好者和令狐衝的不同之處。


    但這次卻不一樣。駱曦曦想了一會兒,再開口,先說的卻是共同點。


    “成辛以酒量不錯,這點應該是像的。”


    方清月無奈地笑著搖頭。


    這是什麽奇葩理由?


    “不過……”駱曦曦緊緊接著補充道。“……他們兩個性格肯定是南轅北轍,成辛以最大的特點就是脾氣超級無敵的差,動不動就發火,整天罵罵咧咧的,對人一點兒耐心都沒有。”


    方清月咬豌豆黃的動作頓了頓,眼裏升起一絲疑惑。


    脾氣差?沒耐心?還罵罵咧咧?為什麽駱曦曦所形容的和在她印象裏的好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他人格分裂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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