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毛坯畫廊(1)


    海市西城郊近些年開發得格外熱鬧,商用地塊劃了一片又一片,地價也緊跟著蹭蹭上漲。這次出勘的現場,就是西郊去年剛竣工投產的一座三層毛坯獨棟小樓。


    之所以還在毛坯階段就急不可耐投入使用,是因為買下這棟樓的產權人是一個過分崇尚現代工業風格美感的年輕畫家。這棟樓被他用作對外舉辦畫展的畫廊,但別說簡裝,連牆麵都沒塗,外牆也爛糟糟的,全然沒個新建築該有的模樣。


    落地窗沒裝玻璃,隻有門框沒有門,八麵穿堂風唿唿作響,越往樓上走,越像是有個崩潰瘋狂的老婦人,披頭散發扯著嗓子尖聲吼叫。一樓、二樓層高正常,三樓的層高卻格外高挑,站在樓外空地的警戒線邊向上望去,直叫人看得眼暈。最頂層有個小型天台,沿著三樓室內半露天的弧形樓梯可以直接走上去。站在樓外往上看,還能看到天台上隨風飛揚著一些亂糟糟的塑料棚布,隻仰頭看著那塑料布舞動的姿勢,就仿佛已經被沙塵迷住了眼睛。一整棟建築,都還保留著剛封頂竣工時最原始、最野蠻、最赤裸裸的狀態,然而保留得卻又十分刻意,灰漆漆一片,隻掛上了正門的牌匾,就準備開始置放畫作、安排展期了。


    不過好在,這位畫家還知道應該搞一下基礎衛生。


    而不幸就發生在雇來打掃整理的乙方員工身上。


    ……


    天氣變臉極快,昨夜和今早都在下雨,太陽隻在午時冒了短暫的頭,當時曬得猖狂,這會兒卻又慫得躲迴雲層後麵了。而西郊這一帶,似乎大半日都沒放晴,地麵依舊泥濘濕滑,尤其半露天的這段弧形樓梯。


    死者沒戴安全帽,有可能是正打算從三樓樓梯往天台上爬,但這段弧形樓梯積水多、木欄杆顯然不夠結實,台階又寬窄長短不一,也許是腿一軟腳一滑,死者的後腦就正巧摔在一塊鋒利尖銳的瓦磚殘片上,腦殼開花,血漿四迸,當場死亡。


    先到場的轄區同事苦著臉給他們解釋著。


    因為是新落成的獨棟,周圍沒有任何基礎生活設施,隻在建築南側有幾小片喬木,現場也沒裝監控,而且這一片是郊區中的郊區,需要一直走到幾公裏開外的大路上才有天眼,基本類似於深山老林了。調查難度被迫升級,偵查工作隻能依靠現場的痕跡還原和目擊者陳述。


    從警戒線外往樓裏走的路上,轄區同事一邊提醒他們注意腳下坑窪,一邊忍不住罵罵咧咧吐槽了兩句。“搞這麽危險的東西幹什麽……你說現在這些個搞藝術的……還畫家,真的是……腦子都不太正常……”


    “就是。”孟餘點點頭幫腔,隨即在成辛以掃過來冷冷一眼之後,立馬又自覺地閉緊了嘴巴。


    等轄區同事講完,成辛以在肮髒雜亂的一樓樓口停住腳步,隔著一段距離,極緩慢地掃了一眼呆立一旁角落裏,身穿統一logo的工作服和長靴、個個麵色慘白、膽戰心驚的其他四名員工,轉頭問道。


    “這就是當時在場的所有人?”


    “對,都是同一家勞務派遣公司的員工,成隊你們來之前,我們已經核對過他們的身份了。死者名叫廖峰,三十六歲,本市人,市工程專科學校畢業,是他們這個工作小組的組長。這是他們幾個的身份證,全都確認過了,沒有異常。”


    轄區民警把五張身份證遞過去,成辛以簡單掃了一眼,遞給孟餘,又問。


    “有人碰過屍體麽?”


    “據他們說是都膽子小沒敢靠近,但這裏沒有監控,所以……”不言自明,民警又道。“屍體現在還在三樓,但是因為這建築八麵通風的,之前又下了雨,現場可能挺複雜的,你們看了就知道了。”


    成辛以轉頭衝孟餘和老楊道。


    “你們把人分成兩波,在一樓和二樓分開問,問完再把足印掌印指紋全采集一下。相機拿來。你跟我上樓。”


    最後一句是對她說的。於是她戴好口罩、手套和腳套,紮起頭發,跟在他後麵往樓上走。


    一樓和二樓完全看不出打掃過的樣子,在方清月這樣的潔癖眼裏,與垃圾場實在沒什麽區別。大概因為幹活的這幾人從早到晚都得待在這裏,就連午飯的殘渣盒袋都還沒扔,髒兮兮地和其他雜物垃圾一起堆在一樓角落。三樓稍微好些,大致整理過了一遍,但也活像是某個建材水泥城的一角布景。


    台階很髒,坑窪不平,人走在上麵就像被強製著跳芭蕾,連腳趾頭都要緊張地轉彎。她舉著相機小心翼翼地走,雨水惹得四處都是雜亂的泥腳印,遍地雜碎的木板和斑駁的磚石瓦礫、成堆半弧形的深灰色瓦片,有些棱角極尖利,稍有不慎就可能刮破衣服,拐角處甚至還堆著一大堆工地裏廢棄的鋼筋水泥殘品和殘破不全的鐵絲網,據說是被那位畫家特意搬過來強化工業風氛圍的。漆黑鋒利的筋條張牙舞爪刺出頭來,如同毀了容、怒氣衝衝揮舞著尖牙和長須的女妖精。


    走上三樓,一眼就能看到在和天台相連的弧形樓梯下方,一具男屍靜靜斜躺在地上,身上也穿著印了勞務派遣公司名字的工作短衫、長褲和長靴,與樓下四人裝扮完全一致,雙目眥裂,頭部卡在一大塊尖利磚瓦上,後腦處淌了一大灘血漿,浸滿地上的濕泥,左腿以一種不符合常理的姿勢歪杵著。死者手機的大半部分都浸泡在屍體旁滿是泥水的坑窪裏,看起來已然壞掉了,一隻老式手表倒更幸運些,隻是從死者手腕上脫落,似無大恙地掉在了最後一節台階上。在屍體正上方,樓梯上數第一節的木欄杆斷裂,台階第三到五節也都已經從中間斷掉,抬頭眯眼細看,還能在斷裂處看到很清晰的剮蹭痕跡。


    同事還沒到,沒有屍檢工具,她暫時隻能先圍著屍體采集照片,再在屍體麵前蹲下來,靠眼力和經驗做初判。


    成辛以則在三樓現場各處轉悠了一大圈,左右環視,一會兒低頭觀察地麵淩亂的腳印痕跡,張開虎口丈量,一會兒又用隔著手套摸摸粗糙的落地窗底沿,順著窗沿往樓外上下瞧,再去觸碰牆壁的劃痕。接著,他走到樓梯下方,仰頭抬手去觸台階下緣,做完這些之後,才走到屍體邊上,先是曲著腿蹲下來,順著屍體的鞋底,從下往上掃了一眼,撿起手機裝進證物袋,停留幾秒,又無聲繞到她身後,上半身探低,想要去瞧那張死不瞑目的血腥正臉。


    她正低頭全神貫注觀察屍體附近掉落的一粒煙頭,絲毫沒察覺到他從後方靠近。而成辛以,原本也真的隻是想看一眼屍體的,無意招惹她。


    卻不料,他彎下腰時,她也正想站起來,打算換個角度去拍屍體的鞋底,起身的角度與他彎腰的角度恰恰正向相對,她站得急,他彎得穩,這麽一個起、一個彎,她的頭就直直地磕到了他的左胸口。


    “砰——”


    “嘩啦——”


    似乎有什麽東西從她身後掉落到了地上。


    “啊——”


    她沒忍住,叫聲脫口而出,馬上又蹲了迴去,戴著手套,隻能用小臂抱住腦袋。


    ……好痛。


    這人骨頭實在太硬了,又不偏不倚精準撞到她臨時用來夾頭發的發夾上,這毫無預兆的一下,硌得她頭皮生疼。


    後麵那人的衣服發出些窸窣碎聲,等她捂著腦袋站起來轉身時,他手裏正捏著剛撿起來的車鑰匙,那上麵好像還隱隱留著被撞到地上後沾到的點點濕泥,還沒等她細看,他便把車鑰匙揣進口袋,站直身子睨她,三分鄙夷,三分嫌棄,三分戲虐。


    “勁兒不小啊。”


    ……


    方清月翻了個白眼,躲開他高大的身子,繞到屍體的另一邊,轉身繼續做自己的事。


    可明天的壽星依然沒罷休,明明自己是那個正麵撞上她的人,可那態度,卻倒像是她明目張膽打了他一拳,但他大發慈悲決定不與她計較似的,抬手揉著被她撞到的地方,裝模作樣皺眉。


    “方法醫的後腦勺,還挺硬。”


    沒有絲毫歉意和關心的意味,甚至還帶了一絲奚落。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棉花愛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藕沙核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藕沙核桃並收藏棉花愛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