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枯樹火星(2)


    ——


    等她們兩人在醫院檔案室查到想找的資料掃描好,曲若伽看了看時間,才剛剛九點。


    “那我們去一樓大廳跟頭兒他們迴合吧。”


    方清月猶豫了一下。


    其實這會兒,她自覺已經該迴自己的地盤做事,不需要再跟著他們跑來跑去了,她想了想,在走出一樓電梯時開口問。


    “法醫所怎麽走?我想先過去整理一下檢材。”


    “就在警隊隔壁,離得很近,我們等會兒就一起迴吧,反正頭兒的車寬敞,也坐得下。”


    ……


    她沒馬上應答。


    這個時間點,醫院排隊掛號的病患比起清晨時已經多了不少,來往熙攘,人頭攢動。但湧動的人流之中,隻一眼望去,就能看到成辛以,正站在大廳的旋轉門外接聽電話。各色行人從他身前身後匆匆走過,他卻如同定焦鏡頭一般,高大,挺拔,醒目得一如當初。


    不管蓄沒蓄胡子,一直都是這樣。


    他對著電話簡短應話,嘴上叼著一支煙,不知對方在另一端說了什麽,他突然就抬起頭來,凜冽如霜的視線如利箭一般穿過嘈雜擁擠的人群,如同一支精確到不需要一分一秒緩衝的指北針,毫無遲疑地,徑直落到她臉上。


    那一瞬間,她猝不及防覺得渾身別扭,莫名有一種仿佛被迫套錯了很滑稽的衣服,還被硬拉著站到他麵前、被冷眼旁觀的感覺。


    隻好轉頭看向令她更自在些的曲若伽。


    “……那麻煩你們,捎我一程了。”


    “哎呀不麻煩,你剛過來,人生地不熟的,行李都來不及放,多辛苦呀……”小姑娘到現在依然拒絕把箱子還給她,這一路還細心地幫她把毛披肩係得更整齊了些,一手把筆記本塞迴自己包裏,然後很自然把腦袋湊近她,腳步跟著慢下來,小聲道。“……我跟你說哈,咱們刑警隊和法醫所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女生都特別少,放眼望去,全是些個又髒又臭的老爺們兒,方法醫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


    “聊夠了嗎?”


    曲若伽猛地止了聲,略膽怯地望著成辛以的方向,後者已掛了電話,一臉嚴肅,微眯著眼,眉心緊皺盯著她們,整個似一口亟待爆發的火山一般。她趕忙向上提了提包帶,一手拉著箱子,一手拽著方清月,朝他奔過去。


    成辛以也不等,長腿邁開,轉頭朝室外停車場走去。


    好不容易追上了,曲若伽和無聲跟在一旁的施言交換了一個眼神,又怯怯瞟了一眼隊長。


    “頭兒,方法醫要迴法醫所,正好跟我們順路,她人生地不熟的,我們一起走啊?”


    成辛以沒理會。


    方清月也沒說話。


    ……


    雖不是非坐他車不可,但她這會兒實在是疲累,醫院門口是打車最困難的地方之一,還得在統一的上客點排隊等位,現在這個時間,至少得等上半個多小時。何況他以前也不是公私不分的性子,盡管時過境遷,如今明顯很煩她,一直都像塊凍住的鋼板一樣,但她倒並不認為他會小氣到不準她蹭車。


    醫院前廳嘈雜紛亂,人聲車聲混成一團擾人耳膜。這個季節連風都裹挾著悶熱的味道,將一片又一片疊擠一起的梧桐樹葉惹得無精打采、汗流浹背。曲若伽和施言略尷尬地對視了一眼,有點摸不準頭兒的意思。


    不反對?


    那……就應該是同意吧?


    直到走進停車場了,成辛以才終於慢吞吞地哼了一聲,叼著煙,嘴唇幾乎沒動,像是短促的嗤笑。


    “人生地不熟?”


    自始至終都沒迴過頭,高大背影像一棵幹燥的樹,唇間煙頭的火星仿佛能將整棵樹幹點著似的,連暗暗諷刺她的嗓音都是幹巴巴的。


    ……


    方清月看了他在地麵上投下的影子一眼,沒說什麽,隻繼續厚著臉皮跟另外兩個年輕人一起,默默走到他車停的位置,認認真真對幫忙將她行李搬上後備箱的施言道謝,又跟著曲若伽一起,坐進了後座裏。


    ——


    ——


    車開出醫院,順著擁堵車流駛上高架橋。


    “孟餘那邊有消息了麽?”


    成辛以突然開口,問的是坐在副駕駛的施言。


    “還沒有。但尚吳哥說,他和楊哥都覺得受害者和嫌疑人看上去不像是認識。而且楊哥已經鎖定了其中四個嫌疑人,他倆直接在跟了。”


    這速度倒是很快。後排默默聽的方清月有些詫異。


    雖然案發是在淩晨五點多,但從他們接警出勘到現在為止卻僅僅剛過去一個多小時。按理說,像這種惡性滋事案件,報警時間延誤得越久,嫌疑人逃竄的範圍越廣,抓捕難度也就越大,但沒想到他們剛從醫院出來,另一邊的人就已經開始盯人了,還是四個。


    “有困難嗎?”


    成辛以問。


    施言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們兩個沒帶別人,需要支援嗎?”成辛以又問了一遍,把手裏的煙按進車載煙灰缸裏,音調高了一點,語氣也不耐煩起來。


    “哦,那個,尚吳哥沒說……”施言臉有點熱,“……要不我打電話問問?”


    “不用,定個位,叫隊裏幾個手腳利索的跟過去,以防萬一就行了。”


    “好。”


    畢竟視頻裏的九個嫌疑人看起來窮兇極惡,毆打之後還敢滯留在犯罪現場猖狂叫喚,在抓捕的過程中,未必乖乖束手就擒,甚至極有可能拚死抵抗。現在是四對二,為保險起見,確實應該再加點人手。


    “把老楊鎖定的身份信息直接發給孟餘,縮小他的定位範圍。如果他自己忙不過來,迴隊之後你就去幫他,以最快的速度把九個人的身份全都確定下來。”


    “是。”


    “小曲,問一下另一個受害者家屬什麽時候到。”


    “剛剛問了,說是已經訂了票,今天晚上九點左右到火車站。”


    “到時候安排有空的人去接。”


    “好。”


    車裏安靜了片刻,隻有空調冷風的唿聲低低響著。過了半晌,成辛以才緩緩道。


    “杜局剛剛打了電話過來,要求我們限期四十八小時結掉這個案子,所以……”他停車等紅燈,話也停了一停,在這當口被截斷。


    “四十八小時?”曲若伽沒忍住,插了一句。要拘捕的畢竟是九個在逃嫌疑人,身份都還沒全部確定,這時間怎麽算都太趕了。話出了口,才又馬上自覺捂嘴低了腦袋,不敢跟頭兒對視。


    “你有意見?”


    成辛以冷聲道,從後視鏡裏寒厲瞪著後排的小姑娘,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


    “……沒有……對不起,頭兒。”


    他收迴視線,繼續開車。


    “案發現場那段監控,現在已經被完完整整傳到網上了,影響太大,所以破案時限抓得也緊……”他頓了頓,左手手指在方向盤上輕叩兩下,突然開口叫她。


    “方法醫。”


    她沒想到他會跟她說話,先是一愣,抬頭看他堅冷的側臉,又看向後視鏡。但他並沒看她。


    “初鑒結論需要多長時間?”像是在對空氣說話。


    她想了想。“如果法醫所裏相關設備、人手都齊全,應該兩個小時之內可以。”


    成辛以瞟了一眼手表。


    “據我所知,你大概會有三到四個同事協助,其中一個是執業的趙法醫。十點三刻,杜局要開會,來得及麽?”


    “我盡力。”


    “謝謝。”他聲音硬邦邦的。


    “份內事。”


    ……


    曲若伽咬了咬嘴唇。


    她好像很少聽頭兒跟人說“謝謝”,上一次是什麽時候來著?她仔細想了一會兒,發現不對,應該說,她是從來沒聽過。所以才會感覺這麽怪異吧……總覺得哪裏不對,又說不上來……算了……她搖搖頭,先顧正事,於是掏出手機看這起案件的輿情。


    網絡時代,視頻流傳得異常之快,短短一個多小時,現在四處都已滿布聲討彈幕,有氣憤大罵的、有冷靜普法的、也有對視頻真假持懷疑態度的。她刷著刷著,竟然看到還有網民出言責備受害者“不該在淩晨出去唱歌”、“不該穿短褲”、“不該去男人正麵衝突”等等,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論……她看得忿忿不平,正想和方法醫吐槽一下這些錯誤的價值觀,一轉頭卻見方法醫微微向車窗歪了頭,雙眼合著,抱著手臂,似乎是在打盹兒。


    唉……她暗自琢磨,畢竟飛了那麽長時間,又有時差,結果還遇上這麽一件大案子,一來就要被頭兒催趕報告,隻給那麽少的時間準備……方法醫好歹是個文文弱弱的女孩子,偏偏卻攤上一個從來不知道憐香惜玉四個字怎麽寫的魔鬼隊長……也真是難為她了。


    另一個聞法醫也不知道在幹什麽,這個時候不來幫忙嗎?她默默腹誹,這聞法醫該不會是個空有其表,卻工作懈怠的花架子吧?


    正琢磨著,就見副駕駛的施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側身轉向成隊,似乎想要說什麽。她下意識想阻止,以免他吵醒方法醫。盡管才第一次見麵,但她能感覺出方法醫工作認真踏實,同為女孩子,便不禁私心偏向她。


    但還沒等她出聲,頭兒倒先抬起右手,手背向外豎著,視線緊盯前方的路,麵色冷淡,但動作的意思明顯是示意施言噤聲。


    施言向來小心聽話,見狀立即將到嘴邊的話咽了迴去,雖一頭霧水,但也不敢發問,猶豫了一下,就又乖乖坐了迴去。


    車廂裏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再沒人說話。成辛以抬手挪了挪後視鏡,從其中瞥了一眼後座那張斜歪著的白皙側臉,很快又調迴原來的角度,一如往常繼續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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