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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晗在小皇女的宮室中並沒有待太久,莫貴君便差了自己貼身的宮人來喚她前去相見,說是有要事相商。


    用腳趾頭想就知道莫貴君大概要說些什麽話題。無非就是女帝病重,為什麽不能探視;自家孩子以後的路該怎麽走;自家哥哥為什麽多次拒絕傳召,不願相見?


    姬晗本來不太想搭理他的,不過轉念一想,這種事早晚都要說清。


    反正現在也順便,免得再跑一趟。


    莫貴君在披香殿的正殿見她。


    上次見麵還覺得稍顯稚嫩的莫貴君與之前相比,已經變得沉穩成熟了許多,說是判若兩人也不為過。


    也對,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太後,連個威嚴架子都端不起來怎麽成。


    “昭王殿下,請坐。”


    莫貴君的聲音透著莫名的尊敬。


    姬晗也不和他客氣,大方自然地坐了下來,自顧自地撥著茶水,等待他先開口。


    她倒要看看這人會用什麽口吻和她說話,好具體分辨一下,這個曾經寵冠後宮的少年寵君,是不是和他長姐一樣的貨色。


    見姬晗並沒有開口的意思,莫貴君也一時如鯁在喉,欲言又止。


    每當他想說些什麽,又會強迫自己停下來思量一番,像是在謹慎斟酌著什麽。


    經曆了之前的一係列事情,便是個傻子也知道姬晗絕不簡單,莫貴君表麵裝得很好,但心中對姬晗有著一絲難言的懼怕。


    長姐自宮變那日迴家之後,便了無音訊,再次傳出消息時,就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傷殘致仕,隻能一輩子當個離不開人伺候的富貴閑人,心思鬱鬱,了此殘生。


    此事他知曉個大概。長姐宮變那日被賊兵哄騙站在了昭王的對立麵,卻反被賊兵擒獲利用,連累了無辜的長兄。


    那日之後,“傷殘致仕”的重臣有好幾個,九皇女與賊首被當場梟首,其餘幾個皇女也是傷的傷,殘的殘,流放的流放。雖然留下了一條命,但被貶為庶人,從天上掉進泥裏,下場不可謂不慘。


    姬晗心狠手辣,殺伐決斷。


    他知道,姬晗能留下長姐一條命,也沒有為難莫氏,都是看在長兄的份上。


    就連自己能被推上高位,也不過是因為他的孩兒與姬晗有著天然的關係紐帶。


    他全身忽然漫過一種寒意,感覺這整個皇宮就是一張天羅地網,把他像任人擺弄的獵物一般緊緊地纏繞其中,隨意撥弄。


    莫貴君第一時間悟到了一個道理——順她者昌,逆她者亡。隻要足夠看得清形勢、聽話、有分寸,她願意捧你坐上高位,甚至願意在表麵無可挑剔地尊敬著你。


    可一旦背叛,不自量力地妄圖反撲,算計對方,那就會落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良久,莫貴君終於艱難地開口,聲音哽塞道:“昭王殿下……我最近一直有一些想問的問題,不知你能否為我解惑?”


    姬晗毫無情緒起伏的目光掃了過去,淡淡點頭嗯了一聲,表示迴應。


    莫貴君卻鬆了一口氣,趕忙開口問道:“我知道陛下病重已久,怕是時日無多。我想……見她最後一麵,不知可不可行?”


    他很聰明,這件事確實隻有姬晗才能決定。就算是霍太後想要探望,她都會讓太醫以女帝所中之毒有傳染性為由拒絕。


    別人就更不用說了。


    姬晗都不用開口迴答,隻目光幽冷、不置可否地看他一眼,莫貴君心裏頓時就涼了一半,知道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了。


    有些惆悵,但不多。


    剛入宮青澀純情時,他確實愛慕過女帝,甚至一直心悅對方。但在泱泱後宮之中,宮禦和君主談真感情,未免有些過於可笑。且自從有了孩子,他不可避免地將大部分情感都轉移到了孩子身上,對於女帝反而沒有之前那樣深刻的在意了。


    如今,他想見女帝最後一麵,也並不是因為他們之間有多麽情深似海,隻是單純的……舍不得,想與她做一個最後告別。其實他問出口時都並沒有抱多大的希望,隻是如果連問都不問,難免有些不甘心。


    莫貴君神色黯然一瞬,隨即重新打起精神來,小心地繼續問道:“長姐傷殘致仕,我知道這是她自找的。可是長姐如今僅剩的一個女兒,年方十七,很有才幹,不知她是否可以……”


    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出來。


    莫貴君問出這話,也在姬晗的預料之中。她隻是淡淡道:“想必你很清楚,我私人確實和莫總兵有些過節,但並不牽扯兩方家族。莫總兵之女既然有才幹,她盡可以科舉場上辯高下,我不會橫加阻攔。”


    她頓了頓,隨即勾起唇角,淡淡的笑容中莫名有一絲嘲諷之意,“我還沒那麽閑。”


    莫貴君瞬間感到一絲難堪。


    就算他以小人之心奪君子之腹吧,隻是這個問題不確認一下,他於心難安。


    姬晗既然好好的坐在這裏,心平氣和地迴答著他的問題,那是否意味著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像他想象中那麽僵?


    但此時,他隱隱感覺到姬晗已經有了一絲不耐煩。莫貴君鼓起勇氣,一口氣問完了最後一個問題:“……昭王殿下,你,你是否知曉為什麽長兄多次駁了我的邀約?”


    不僅拒絕進宮,他傳出去遞給長兄的書信也杳無音訊,一個字都沒有迴過來。


    像石沉大海了似的。


    這個問題他是真的很在意,特地壓軸來問,這其實是他最迫切想要知道的。


    可是,自己也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麽,潛意識裏害怕從姬晗這裏聽到長兄真的要和他們劃清界限這種話,於是隻能壓到最後,做足了心理準備才問出來。


    這個問題或許隻有姬晗知道正確答案。


    像長兄那樣的人物,動情的概率就好比石頭縫裏開出花來——但他確確實實是愛慕著姬晗的,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那麽,一定隻有姬晗能左右他的想法。


    但他也知道自己問出這個話來有點離譜……也已經做好了接受嘲諷的準備。


    然而,姬晗卻沒有像他想象中一樣麵帶嘲諷,直接開噴,而是反問了他一句:“你想問你哥為什麽不進宮來,對嗎?”


    莫貴君不明所以,但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時,姬晗忽然輕笑了一聲。那張臉確實美得極其炫目,光華蘊盛,世間難得。


    莫貴君的視線都不由得閃了閃,不過比起驚豔,比起姬晗冷臉的樣子,莫貴君卻更怕看見她露出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莫名讓人後背發涼。


    然而,姬晗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讓他整個人瞬間如墜冰窟,寒徹心扉。


    姬晗道:“因為他死了。”


    死、死了?莫貴君一瞬間像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臉色慘白,無法唿吸。


    但他卻又很快找迴了理智,像是想要說服自己一樣大聲反駁:“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姬晗輕描淡寫地看著對方,說出的話卻格外紮心:“因為你長姐的愚蠢與背叛,莫驚鳶為了救她的命,在宮變當日,於交兵陣前,橫刀引頸,血灑當場。”


    “於是,你的長姐撿迴了一條命,依舊富貴榮華,你的孩子即將被送上皇位。”


    “隻有莫驚鳶,一個人死了。”


    “你騙我,你為什麽騙我!每次長兄拒絕傳召都會送口信進來,我的親信親口說的。”莫貴君噌得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情緒激動,目眥欲裂:“為何要這樣說?”


    姬晗依舊心平氣和,冷眼看著他情緒失控,一雙深邃凜然的眼睛裏,猶如死水一般毫無波瀾,“我說的都是實話。”


    “莫氏的長公子死了。”姬晗道,“我為了救迴他付出的代價,你們誰也拿不出來。”


    “他的第二條命,隻有我能給。”


    “從此以後,他隻是我的莫王君。”


    姬晗就這樣靜靜地看著莫貴君的表情,從震驚到茫然,再到慶幸、失落與愧疚,一張臉上的表情簡直如調色盤一般複雜。


    “當然,”姬晗大發慈悲地留下了一句話,“若是有一天他自己願意了,我自然不會阻止他與你們繼續正常交往。”


    “隻是,讓他為你們做下的蠢事、陷入的困境而四處奔走的情況,再不會有。”


    “一次,是我的底線。”


    “再有下次,莫氏,我不會留。”姬晗離開前,對他微微笑了一下:“這句話,請你原封不動地轉告給莫氏某些忿忿不平的人。”


    “貴君,我的心情並不是每天都像今日這樣好。下次你有疑問時,麻煩自己掂量掂量,你有多少東西,能換我的答案。”


    姬晗轉身離去之後,莫貴君踉蹌一下跌坐在位置上,胸口緊絞唿吸困難,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雙手微微顫抖了很久。


    披香殿裏的宮人個個如鵪鶉一般,好長一段時間大氣都不敢出。


    昭王殿下、好、好生可怕。


    ……


    那次談話之後,莫貴君臥床養了幾日的病,直到姬晗讓人公布了女帝的死訊,舉國哀悼大辦國喪之時,他才臉色蒼白地強撐著來參加葬禮,哭的那叫一個真情實感。


    先帝大喪,國哀三月。


    皇帝的葬禮繁冗漫長之極,姬晗極力讓監禮司壓縮國喪的日程,力求在她家煥兒的百日宴之前完全結束這等晦氣事。


    可別沾了晦氣。


    這國喪的規模宏大,日程緊巴巴地這麽一辦,全國的娛樂場所都跟著停業。


    人們掰著手指頭熬著日子,一轉眼就到了每年初雪落下的時節。


    監禮司緊趕慢趕,點燈熬油,畢竟是皇帝仙駕,既要麵上看得過去,又不能太過繁瑣講究拉長時間,頭都熬禿了一半。


    最終,她們在姬晗不留餘力的催促之下激發了潛能,想盡辦法提前辦完了國喪。


    時間還卡的挺好。


    國喪結束一個周之後,天降瑞雪,與此同時,王府大公子姬煥的百日宴,也和姬晗的十八歲生辰重合在了同一天。


    十八歲,她在現世才成年。


    在這裏,她孩子都三個多月了。


    到了這一天,明明她沒放出風聲,但各家流水似的禮品仍然源源不斷往昭王府送。畢竟,心思活絡、處事玲瓏的人,總能找到任何送禮的途徑。


    除了她大婚那一日舉城轟動之外,昭王府從不大操大辦。


    即便是姬晗的生辰,也隻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個飯,就算今年撞上了孩子的百日宴,自然也是如此,沒人耐煩應付客人,自家高高興興地交流一下感情才好。


    霍氏和三個長君,她姑霍上卿與姑父,表姐霍元帥與她的續弦,至於霍玨,應該是知道姬晗不待見自己,很自覺地沒來。


    上述兩位不僅是她的親戚,也是朝中值得重用的重臣,文臣霍上卿兩朝元老,武將霍元帥穩健守成,很好的搭配。


    聯絡聯絡是很有必要的。


    至於其他的,除了特邀嘉賓符將軍妻郎倆,也就兩個哥哥。挺著大肚子的姬曉和她的老實可靠妻主燕媞;還有一個便是抱著快一歲閨女的姬映,與他那個一看見姬晗就夾著尾巴的耙耳朵妻主慕雲菀。


    略略一數,都是一大桌子人了。


    三個月的姬煥粉雕玉琢,漂亮的不行。


    本來就已經足夠可愛的孩子,偏偏還非常愛笑,一笑就露出粉粉的牙床和兩小顆小米粒牙,又乖又軟,直甜到人心裏去,整個就是一顆甜滋滋糯嘰嘰的小奶團子。


    不僅是霍氏和三個長君,連最開始有些口嫌體正直的薑鳳瀾、莫驚鳶、白黎也是真香,一個比一個疼愛他,喜歡極了。


    原因無他,因為小姬煥真的像極了姬晗,完全就是一個迷你版姬晗寶寶手辦,顧翡的外貌基因純純貢獻了一個“謝謝參與”獎。


    隨著他長白長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擺脫醜娃模樣,越來越像姬晗之後,這孩子在顧翡心裏可算是保住了自己的地位。


    此時,他懵懵懂懂地咧著小嘴巴望天,被一堆小巨人一般的大人團團圍住也不害怕,一雙漂亮的眼睛好奇地左看右看。


    大凰有一個特殊的習俗:


    在孩子百日宴時,請來許多位在各領域頗有建樹的長輩,在孩子周圍圍成一個圈,各自伸出食指湊在一起,在孩子麵前晃,看他的小手會抓住誰的手指。


    如果是文人,孩子文采斐然,如果是武將,孩子根骨奇佳,與此同理,可以衍生出很多種類與吉祥寓意。


    隻是絕大多數都是麵向女嬰的。


    自家人玩嘛,不在乎這些。


    躺在小床中的煥兒緩緩伸出小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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