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車,一路無話。


    因為離皇宮越來越近,薑鳳瀾狀態萎靡,顯然一副心事重重且發呆出神的樣子,安安靜靜地伏在姬晗的膝上。


    姬晗一邊輕輕地撫摸他的頭發,一邊單手執棋與莫驚鳶對弈。


    她執黑,莫驚鳶執白,二人隔著小案端正跽坐,無聲地在棋盤上投入廝殺,你進我奪,你謀我引,各不相讓。


    等車輦到達目的地,這一盤勢均力敵的棋局仍然戰況焦灼,勝負難分。


    “殿下,二位王君,請下輦。”


    車外傳來夏蟬提醒的聲音。


    姬晗有些意猶未盡,可惜道:“棋盤留著,我們迴來接著下。”


    莫驚鳶輕笑著直起身為姬晗整理了一下紫金玉冠上的簪子,手指順勢滑下撩起一縷發絲,繾綣地摸到末端:


    “殿下棋藝精湛,驚鳶自愧不如。”


    “驚鳶內秀,何必謙虛。”


    姬晗不吝誇讚,“我經年病弱,卻天性好強,什麽都要學一遭。許多學會了也就丟開了,隻有這棋藝琢磨了十餘年,十四歲時,棋藝師傅再沒贏過我。”


    “你很厲害。”


    莫驚鳶含笑道:“殿下盡興就好。”


    見到姬晗眼中的愉悅,聽著她的誇讚,莫驚鳶心頭少見地冒出一絲滿足。


    他從小物欲淡薄,很難對某樣東西感興趣,日日意興闌珊,時時百無聊賴,隻能不停從新事物中汲取一絲新鮮感。


    可不論什麽,他都很快學會、精通,繼而索然乏味。


    然而,新婚三日,竟讓他發現了這些無趣技能的用武之處。


    隻要他和姬晗琴簫合奏、談書作畫、鬥草對弈,其他兩個都插不進來。


    莫驚鳶挺滿意這一點的。


    而當事人姬晗也很滿意,她發現自己的莫王君屬實是個深藏不露的人。


    不論她想說什麽、做什麽、玩什麽,他都能遊刃有餘地加入、談論、陪玩、甚至切磋,上至詩書六藝、風雅之道,下至紈絝遊戲、市井雜玩,皆不在話下。


    就像發現了一個時刻能跟上她跳脫節奏的上好玩伴,委實令姬晗驚喜。


    這邊兩人剛友好對話完,薑鳳瀾黑屏的大腦終於重新開機。


    他慢吞吞地將腦袋從姬晗的大腿上抬起來,起身理了理儀容。


    一雙慵懶美目興致缺缺地望著棋盤,就要不要掀翻它這一問題思考了兩秒,最終還是沒動手,隻不服氣地撇嘴道:“靈兕,我五子棋也下得很好呢。”


    “我也可以陪你玩。”


    “嗯,阿彎也很厲害。”


    姬晗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下巴,一碗水端得很平地誇他。


    薑鳳瀾得了誇獎,尾巴立馬翹上了天,炫耀似的看了莫驚鳶一眼。


    而莫驚鳶氣定神閑地移開視線,一副大度又不與人計較的嫻靜模樣。


    薑鳳瀾:“……”


    三人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下擺,姬晗先下,紳士地將夫郎倆挨個虛扶下車。


    跟著來接人的姚總管一路行到女帝的寢宮,姬晗帶著兩個王君,與女帝進行了一個非常商業的假笑會麵。


    一番教導勉勵、噓寒問暖以後,薑鳳瀾和莫驚鳶便被各遣了一個去處,獨獨姬晗被女帝留了下來。


    女帝忽然屏退近侍,關上殿門,偌大的空間內(表麵上)隻剩她們二人。


    正殿中空氣一靜。


    女帝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一張威嚴的麵容喜怒難辨,她就這樣靜靜地望著姬晗,既不說話,也沒什麽動作。


    若是換一個人在這裏,估計已經感覺到了帝王鋪天蓋地的壓迫感。


    但姬晗隻覺得有些想笑,因為她差不多知道女帝想說什麽。


    既然她不說話,姬晗也就從容自若地喝香茶、吃點心,一派悠然自得。


    女帝:“……”


    真不知道這人是心機太深裝模作樣,還是真沒心沒肺、不知天高地厚。女帝心中一陣無語,還是沉聲道:“靈兕。”


    姬晗一聽,趕忙將吃到一半的點心和茶水放下,嘴都來不及擦就連忙垂首作恭敬狀,認真道:“陛下請吩咐。”


    說她無禮吧,這姿態又做得很足。


    女帝清了清嗓子,語氣平穩道:“你知道朕將你單獨留下,是何用意麽?”


    姬晗茫然道:“臣不知。”


    兔崽子,你就裝吧。


    女帝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一個白眼,但還是一字一頓地沉聲道:


    “你是如何遇到那車蘭氏的。”


    “以及西域異軍突起四處擴張的車蘭帝國,究竟是什麽來路?”


    姬晗見她問的認真,也擺出一副嚴肅的神情,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番邦聯盟奪我羌州,臣在前線時見多了慘烈悲壯的場麵,見多了百姓遭戰火波及流離失所的樣子,心中憤恨難平。”


    “因此即便奪迴羌州,誅殺阿尼尺訶,也難解臣心頭之恨。臣領一隊尖兵一鼓作氣殺至西域,而西域各聯盟渙散,竟暢通無阻,直打到車蘭才遭到反抗。”


    姬晗神色鄭重,編得真情實感:


    “也是這時,臣才猛然驚覺,那阿尼尺訶如何能使得分裂戰亂數百年的西域各部聯盟起來?原來竟是她早就吞並了好幾個頗有實力的小國,已成西域一霸了!”


    “如今的車蘭幾乎統治了西域一半的領土,規模堪比慶州,境內水、礦、畜牧資源豐富,士兵驍勇善戰……”


    “勢力已成,不可輕動。”


    慶州作為初代姬氏先祖的封地,是整個大凰十三州中麵積最大、位置最優越、資源物產最豐富的地方,在姬氏兩百餘年的治理下,是大凰一等一的富庶地。


    姬晗用慶州做比,非常直觀地表達出了車蘭帝國如今的威脅。


    女帝越聽,神色越凝重。


    “竟是如此……”


    “阿尼尺訶倒是個極會韜光養晦的,在年年進貢稱臣的同時,悄默聲的擴張勢力,真是蓄謀已久啊。”


    姬晗也附和道:“正是。這等勢力,至少已經籌謀了十年、甚至二十年。”


    女帝臉色猛的陰沉下來。


    咳,其實兩個周就控製起來啦。


    “陛下,外患雖已成,但不必過多憂心。車蘭王子和親而來,至少可保其有生之年,兩國和平共處。”


    即便是根基深厚、繁榮昌盛的大國,也不喜歡起兵動戈,若大凰百年和平在女帝這一代毀於一旦,她麵子往哪擱。


    後世史書又如何寫?


    聽到姬晗的話,女帝的眼神不由閃了閃,思索道:“這車蘭王子……”


    姬晗淡定迴答:“到了車蘭,我攻不下它,它趕不走我。正對峙焦灼之際,聽聞車蘭王子對我一見鍾情,自請和親。”


    “王子麵容與舊人相似……”


    “那時臣剛聽聞噩耗不久,哀思未平,見車蘭氏欲獻身交兩國之好,便……不想拒絕。”姬晗適時露出一個黯然的表情。


    女帝神色如常,眼神卻不停變換。


    不管她信不信,信幾分,表麵上都隻能是這副說辭,其餘的憋屈難受,隻能辛苦陛下自己個兒承受了。


    如今薑鳳瀾隻能是兩國之間的和平使者,不管女帝心裏如何有疙瘩,大凰都隻有保他一生安樂無虞這一個選項。


    以後這關係破裂的母子倆見麵,女帝也得客客氣氣的。“重逢”之時的作踐刁難之言,以後她可不想再聽見。


    兩人靜靜地對視了一會兒。


    女帝忽然疲憊地一揮手,揉著額角道:“朕知道了,你去吧……”


    她頓了頓,欲言又止。


    在姬晗行了告退禮以後,女帝聲量壓低了很多的聲音才輕飄飄傳來:


    “往後,和他好好過日子。”


    姬晗微愣,恭敬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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