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漢陽漢口聯為一體,漢口是片荒灘,一直到朱元璋建立大明帝國尚無人煙。明朝成化初年,漢水改道,漢陽、漢口一分為二,造就神奇的天下第一街——漢正街,並且,由漢正街拓展出商業繁榮的漢口重鎮。比之古老的武昌、漢陽,漢口後來居上,光彩照人。有兩句詩這樣形容她的美麗繁華:“十裏檣帆依市立,萬家燈火徹夜明!”

    九省四鄉的客商帶來本地土特產:鹽巴、茶葉、杉木、楠竹、蠶絲、藥材、油燭、牛皮、綾羅綢緞、京廣百貨以及亁鮮水果,五穀雜糧。百貨如山,商賈雲集,五行八作,一應俱全。

    拓荒先民或以鄉籍,或以宗族,或以行當,麇聚棲身,起屋蓋樓,安家落戶,五方雜處。成千上萬的“淘金者”湧到這塊方圓不過十餘平方裏、四麵依傍江河沼澤的荒坡,與水爭地,與人爭地。爭吵鬥毆時有發生。那年頭,貨物吞吐,全靠漕運。一條滔滔漢水,形同人體大動脈,真可稱之“生命線”。如果在河邊劃得一片地域建成碼頭,不僅方便自家貨物運輸,還可以坐收別人停泊噸位費。乃至碼頭上當搬運、做苦力的工人,也要上交一筆“孝敬錢”。碼頭簡直能算作一座聚寶盆、一棵“搖錢樹”啊!因而,在河邊,為著爭占停靠船舶的地方,鬥爭更其激烈。這就是武漢人俗稱的“打碼頭”。

    非常時期,無須哲人教誨,人們都懂得“團結就是力量”。幾百年來,漢水之濱的拓荒先民為了不受人欺負,互相扶持,協調商業行為等公益活動,按籍貫,或組織起同鄉會,或成立商業團體。細分下去,還有行業幫會。於是,藥幫公所、嶺南會館、江蘇會館、湖南會館、安徽會館、山陝會館、新安書院、寶慶會館、浙江會館、陽明書院、淮鹽公所,乃至豆芽公所,荒貨公所等同鄉、同行自治性組織如雨後春筍,破土而出,應運而生。

    藥材行幫公所,始於清順治十三年,是最早組織起來的行業幫會,王義成仔細研究曆史資料發現,越是遠方來客,同鄉會、行幫會成立越早。湖北本地竟然還是空白!道理很簡單,湖北人做完買賣就近迴家,許多人住在漢正街上,遇上麻煩急難事情,很快也很容易找人幫忙解決,似乎無需同鄉會、行幫會協助。然而,問題絕非想象的簡單,親戚朋友並不全“在行”,許多專業性事務,外行難得插上手。聽說,連討飯的也有個“丐幫”呢,思來想去,義成覺得有必要成立本省的行幫組織,以共同扶持,發展經營。跑了好一陣,他發覺,按行業分,因各種原因,譬如,泰康拆貨店沈耀先,黃安人,算是同鄉,也是同行,聽說成立行幫會,一笑:“同行是冤家,湊在一起不是更加添亂子?”拒絕參加。還有說生意忙不贏,沒功夫弄“外插花”,就這樣,一時號召不了多少人,於是,他決定按籍貫成立麻城同鄉會。經義成張羅幾個月,總算號召一百多麻城老鄉組織起來,這些人有許多是賣菜的,扛碼頭的,惹得沈光耀先捂起鼻子譏笑:“想充人尖子,弄些叫花子捧場!”這話傳到義成耳朵裏,他並不在意,可是,接下來又有個問題,建會館得一大筆錢,他準備自己拿大頭,即或拿九成建築費也無濟於事——三五間房屋太沒形象,修大了,傾家蕩產,不做生意了?恰巧黃崗人也成立了同鄉會,算是大同鄉呢,於是,他決計與黃崗同鄉會共建會館,雙方合計,會址就選在萬壽宮側邊。萬壽宮由江西南昌、臨江、吉安、瑞州、撫州、建昌六府旅漢商人集資建於康熙年間,牆壁、屋瓦全用瓷器,宏偉壯麗,又稱江西會館,傳說,東晉道士許真人全家四十二人在南昌西山成仙,江西人造起這座豪華建築是為祭祀許真人的。黃崗麻城同鄉會館雖無它奢侈,也很氣派,義成取名“帝主宮”。為什麽喚做“帝主宮”呢,從諧音解釋,“地主”,本地之主。實則,另有故事,元朝末年,黃崗府羅田縣徐壽輝揀到一塊幾十斤重含鐵隕石,請麻城鐵匠鄒普勝打鋤頭鐵鍬,恰巧頭天晚上,鐵匠夢見有黃龍盤蟠鐵砧,覺得是不尋常的祥瑞兆頭,對徐壽輝說:“生在這亂世,打造農具能活命嗎?不如煉把寶劍送給你吧!”兩人以此為契機,發動了農民起義,徐壽輝後來稱帝,建都漢陽,渡漢水由漢正街東邊碼頭上岸,人唿“接駕嘴”,今訛稱為“集稼嘴”。取“帝主宮”顯然是以這兩個籍貫屬黃崗、麻城的曆史名人為自豪,就像現代人給商品冠名品牌的做法。

    黃崗麻城人公推王義成為同鄉會會長,聘請管賬、執事和司閽各一人管理會費,處理日常工作,看守會館,平常並無多少事情要做。

    這天,義成正陪白菓鎮來漢辦嫁妝的夏師傅閑聊,開飯店的黃崗人許福哭著找上門,告訴義成,有個地痞見他開業沒下請帖,故意尋釁找事,在炒菜端上桌時,拍個蒼蠅丟到菜裏,而後大唿小叫:“你們開的什麽菜館,這裏有蒼蠅,難怪我上次來吃過飯,迴家病了!你得賠我醫藥錢!”許福明明看見是他丟的蒼蠅,也不分辯,說,看看,喲,哪是蒼蠅,是油渣滓嘛!說著,要往嘴裏丟。地痞抓住他手腕:“別給我來這套,你還嫩了點!”這一嚷開,倒真成把柄,店主情急之下,說,你別在這裏鬧台子,我們有同鄉會的!吃飯的人紛紛指責許福,同鄉會又怎樣,就該菜裏有蒼蠅?地痞更是理直氣壯,要賠損失,還揚言要黃崗麻城同鄉會“給說法”。聽人說,地痞在幫呢!就是入了洪幫。這下更麻煩了。

    夏師傅說:“在幫也得講道理呀!”義成直搖頭:“講道理他就不會故意拍個蒼蠅訛詐人!”這時,沈耀先來了,遞給義成一封帖子,壞笑道:“王會長,餘幺哥知道我與你同鄉又同行,讓我下帖子請你明天去望江樓喝茶!”說罷,拱拱手,昂起頭,甩著袖子崴出門。所謂喝茶,就是漢口人俗稱的“喝講茶”,一般是兩派流氓聚會談判的方式,常常一言不和,拳腳相向,大打出手。怎麽找上我這正當商人?義成簡直莫明其妙。有瞬,他真後悔成立什麽同鄉會,引來一些麻煩。夏師傅見他嚇愣了,說:“沒什麽,明天我陪你去就是了!”

    義成了解夏師傅年輕時在漢江碼頭夯過包,身長個大,有身好武功,結婚後,才迴麻城種田養家。但是,隻一個人,功夫再好,一拳難敵二手,洪幫多大勢力,能鎮得住麽?再三囑咐夏師傅,明天去茶樓,好言好語賠小心,賠償損失,蝕財免災……

    第二天,義成在夏師傅陪同下,戰戰兢兢上了望江樓,隻見沈耀先倚在靠牆壁的桌邊幸災樂禍地盯著他,而店堂內早已坐了四五桌滿臉橫肉,兇神惡煞的大漢,找岔子的地痞餘幺一隻腿蹺在長凳上,一隻肘拐支在桌上,看見義成來了,手掌一揚,厲聲質問:“王會長,你好大架子,把我們兄弟晾兩個時辰,這才蹌來呀!”義成不知如何迴答,夏師傅雙手一拱,左手在前,右手在後,拱了三拱,念道:“山遙遙,水迢迢,一紙明令已收到,兄弟姐妹來到此,你我哥子樂陶陶!”念罷,一迭聲叫道:“看茶伺候!”

    本來,桌上已沏上香茶。隨夏師傅一聲唿喚,堂倌捧來兩隻白底藍花細磁碗。夏師傅將兩茶杯一字擺起,而後唱道:“雙龍戲水喜洋洋,好比韓信訪張良,今日兄弟來相會,暫把此茶作商量!”隻此一聲,滿堂大漢神情緩和了,餘幺冷笑一下,拿過一隻茶杯,作“品”字擺開,重又斟上三碗茶水。義成不知搞什麽名堂,夏師傅笑眯眯起身拱拱手,將下邊兩碗移於上方,擺成一條線,而後雙手擎起一碗一飲而盡,說:“我兄弟來的魯莽,望你哥哥高抬一膀!”餘幺身旁坐的胖子手掌中一直轉動著三顆油亮核桃,威而不怒,這時,捋捋袖子,朗聲大笑:“哥子原來也是幫內自家兄弟啊!好,好!”接著,請兩人坐下。夏師傅將桌上四杯茶擺成正方形,茶壺置於茶杯中央,手掌優雅地給胖子做個“請”的手勢。胖子移去茶壺,端起自已的茶飲了。

    義成不知二人打什麽啞謎,望望夏師傅。夏師傅諱莫如深地一笑,也不解釋。恰好,這時菜肴擺上了,他起身給胖子和餘幺斟上酒,而後同胖子劃開拳來,什麽哥倆好呀,三結義呀,五魁首呀,嚷個不休,並不多說別的。劃了半晌拳,又盡扯野棉花,並未談及飯店事兒。席終,義成要茶樓堂倌記了賬,又掏出兩大錠銀子奉上。餘幺正準備伸手接了,胖子擺擺手,餘幺改作遜謝手勢:“既然夏老大帶和,王會長不必破費了!”夏師傅說:“這人情記住就行!”但是,下樓前,義成裝作同餘幺握手,表示再次感謝,趁機塞給他兩錠銀子。餘幺馬上顯得誠懇起來,暗示道:“同行不可太得罪人啊!”義成會意地點點頭,拉著餘幺的手說:“有空一定常來玩啊!”

    這一切教沈耀先很掃興,朝兩邊的人作作揖,道聲家裏有事,悻悻而去。

    歸途,義成問起夏師傅:“剛進樓,你同他們把茶杯挪來挪去是什麽意思呢?”夏師傅告訴道:“那叫‘茶碗陣’是洪幫對話的一種方式,我先拿兩隻杯兒擺的‘雙龍陣’是請求商量解決,擺開茶碗陣他們就知我是在幫的。幫會認定‘四海之內皆兄弟’,但是,餘幺不肯隨便罷休,所以擺開‘品’字茶碗陣‘叫白’。我再次用洪幫規矩擺‘簠簋陣’迴答,胖子移去茶壺,端起一杯喝了,表示能幫助解決麻煩……”

    “夏師傅,你怎麽懂這些江湖套路的?”

    “夯碼頭時,我入過洪幫呀!喝酒‘盤底’,我是‘禮’字輩,胖子是‘信’字輩,按‘忠孝仁義禮智信’論,我還高他兩輩呢!但,他是‘紅旗老五’,除老大,誰也沒他說話有份量的……”說著,問:“義成,你是不是做生意結下冤家對頭,才惹出這種麻煩?”

    “夏師傅,你想我是得罪人的人?就是那個當中人的姓沈的自己疑心生暗鬼喲!”說畢,講起其中過節。

    沈耀先長得又瘦又矮,心胸狹隘,為人尖刻,貪圖小利,他的拆貨店經常收買賊贓,牟取暴利,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因為抓不住證據,失主拿他沒辦法。他自認為機敏過人,洋洋自得。半年前,船家江老大兩兄弟賣給他幾蒲包茶葉和芝麻,價值四十多兩銀子,沈耀先食指和中指一伸,讓江氏兄弟驚唿起來:“怎麽隻出二十兩啊?真是荒貨一半價?”

    “嘿嘿,二十兩!你們也敢開口!二兩!不賣就夯走。”

    “沈老板,就算是偷來的,也不能這樣砍價呀!”

    “偷來的我可不敢要,趕緊夯走!”

    “我哥這話是打比方,我們在漢江裏撈了幾個時辰,風急浪高,命換來的呀!”

    “好,看你們是拚命從水裏撈起來的,再加五錢……”

    “沈老板,還加……”

    “減一錢,隻加四錢!”

    “沈老板,我兄弟隻說半句呢!”

    “再減一錢,隻加三錢!”

    江家兄弟知道街上沒有第二家肯收這些東西,相對苦笑著屈服了,但沈耀先臨付款,還是給了二兩五錢白銀。說:“我這人夠意思吧?就隻不喜歡囉嗦!”

    沈耀先很得意自己心計,不想這次栽了。貨物的失主是鮑玉波,為人雖然慷慨大方,絕不能容忍別人將自家當傻瓜糊弄。

    食鹽是千家萬戶須臾不可缺少的調料,關乎國計民生之大計,自古以來由國家控製,防止奸人囤積居奇,擾亂市場,坑害百姓。清代政府采取額派方式,按計劃發給鹽商“引憑”即是鹽票,作為憑證運銷食鹽。這次,因為“引憑”規定的數額有限,貨量不足,船倉仍有空間,鮑玉波順帶買些茶葉和芝麻捎上。豈料,在寶慶碼頭靠岸,他去淮鹽巷鹺務道辦理相應手續,迴來就少了貨。頭一遭販新貨就被人偷盜幾包茶葉芝麻,另加兩蒲包食鹽,從“講禁忌”的觀念考慮,也要徹底追查。他派幾個心腹仆人到街頭巷尾和各私鹽市場秘密尋訪查問,結果,一個叫蔡鬆林的仆役在利濟巷一家雜貨鋪發現擺起的食鹽包裝上大明大白地印有“鮑”字,蔡鬆林問是誰賣的,雜貨鋪店主不肯明講,蔡鬆林要拖他去夏口縣衙,店主慌了,賣私鹽本身就犯法,哪能上衙門,隻好說實話:“是龍家巷的芳芳賣的,給了她一兩銀子!”兩蒲包鹽364斤價值十兩,隻賣一兩銀子,大水漂來的?蔡鬆林問明芳芳是龍家巷的“歪妓”,拉上雜貨店主找到那塗脂抹粉的婊子,指出事情的嚴重性,要她說老實話。婊子屬私娼,沒有“執照”,做的地下皮肉生意,擔心驚動官府,攪得買賣不安寧,嘴一噘,聳聳肩,屁股一扭:“是沈耀先送給我的,誰知他從哪裏弄來的,摳屁眼,吮指頭的老摳門,老娘陪他睡了半個月,才拿兩包鹽抵賬!還囑咐我莫賣,留著自己吃。兩大包鹽得吃幾年才吃完?所以,換一兩銀子算了!”蔡鬆林辦事牢靠,當時讓芳芳寫下“具結”,保證所言屬實,又命她按上手印,拿了迴複鮑玉波。

    鮑玉波找了兩個陌生麵孔,到沈耀先拆貨店,裝成買芝麻,茶葉,看看,包裝雖說換了,黃山的雲霧茶葉和淮南的芝麻,屬於安徽特產,排查範圍大大縮小,加上芳芳具結作主證,鮑玉波完全可以到夏口縣將沈耀先告倒,但考慮再三,找王義成商量。

    “王會長,你是不是找貴同鄉同行講講,還我貨物。我倒不在乎值多少錢,主要洗掉晦氣啊!這些品類才開始販賣就失手,真不是好兆頭!”

    “這人不好說話的,連同鄉會也不肯參加,還說風涼話……咳,你也為難,我懂,不追迴也是窩氣,太認真吧,顧慮他是地頭蛇……行,我給你去打招唿……”

    義成找沈耀先委婉地說了半晌,對方並不買賬。

    “你又不是徽幫會長,找你傳話幹什麽?我倒要問他,胡亂誣枉人還想不想在漢正街做生意了?”

    “沈老板,他一個外鄉人如果沒有真憑實據絕不敢驚動你的,你看吧,芳芳寫有東西呢!”說著,義成攤開“具結”推給沈耀先,見他要揉碎,說:“一共兩份,這是副件,還有份原件在鮑老板手裏捏著。”瞧他愣怔了,義成解釋鮑玉波一番苦心:“他當然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句古訓,正因為尊重沈老板,明白主要問題不在沈老板身上,所以,他沒仗著徽幫同鄉會勢力,也沒上告夏口縣衙,但是,因為講禁忌,讓我出麵帶和來……”這番不硬不軟的話語,咽得沈耀先無言以對,口裏罵著:“我真倒血黴,遇上這麻煩,誰知道是他媽這迴事!”終於答應退還茶葉和芝麻。

    事後,左思右想,恨上王義成。他不出麵,諒鮑玉波也不敢找他要還貨物,就算徽幫同鄉會勢力再大,又能把爺爺怎樣?他的堂客彩雲,常同我那苕婆娘套近乎,敘家常,有時我倆嘔氣假裝勸解,實際是看笑話,外帶打聽生意上動靜。這次茶葉和芝麻的事,雖說我連苕堂客也瞞起,可能還是讓彩雲那妖精聞到氣味。能在龍家巷找到芳芳,把“案情”做得那般紮實,肯定姓王的在後麵出了主意,出了力氣。他小子害了人,還來討好賣乖呢!沈耀先決計瞅機會報複義成,還要繞幾個彎子,讓他“腳癢在鞋子裏拱”,也充充好人。

    於是,他請常為自家夯貨的餘幺去許福飯店裏“鬧台子”,姓許的必然投訴王義成。這個同鄉會長敢出麵處理,得罪了洪幫,夠他喝一壺。如若不敢幫忙,這同鄉會會為人瞧成“聾子的耳朵,一個擺式”,能維持下去嗎?意想不到的是,許福打出黃崗麻城同鄉會牌子說事,這個蠢貨真給我幫了大忙啊!給餘幺出主意,要王義成到望江樓“喝講茶”,不破費成百上千兩銀子,也打他個半死不活!為了看笑話,沈耀先自願充當兩邊“中人”“說和”。

    沈耀先所設計策,不唯沒害著義成,倒是提高同鄉會的威信,成全他做了幾樁好事。

    武漢雖說四麵是水,隔三岔五失火,僅明清兩朝大火記載,景象十分慘烈。1632年,明天啟三年,火起漢口,一直燒過江,燒到漢陽,毀船百艘,傷人無數,有一家燒死53口人;1849年,道光二十九年武昌城外塘角起火,燒船800餘艘,有人跳進江裏,結果被煮沸的水燙死!尤其在漢正街經常可以看見燒得焦黑的房屋,燒成赭紅的牆壁。人們在漢正街東頭集稼嘴下邊,修了座供奉“天、地、水、火”四神的“四官殿”祈求保佑,然而,迴祿之災,仍不能止。在求助神靈的同時,從嘉慶年間開始,民間組織起來運用“水龍”撲滅火災。即由水夫用笆鬥提水,倒入以板車運載的橢圓大木桶裏,利用杠杆壓力使水進入唧筒,再通過水槍射出滅火。遇有火險,鳴鑼報警,召集大夥用這種方法撲滅,晚上滅火,另有長柄燈籠照明。漢正街人俗稱救火隊為“笆鬥會”。有識之士認為這隻能“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根本原因在於,隨處可見的“黃茅白葦”的棚戶,可是,由於種種關係,明明“共知其為竹籬茅舍之所致,而終莫敢有建議毀易者”,這裏不僅牽扯到“拆遷”和“補償”的問題,另有奸狡刁頑的主戶企圖趁機發橫財,義成曾聯絡人想學漢陽鄔光德開大火路、大興路作“火路”,即開出一條搶火通道,也沒有談成功呢!

    望江樓喝講茶,義成擺平許福麻煩事兒,讓義成和他的同鄉會為人矚目。鮑玉波特地要葉安生作陪,請義成在隨園大酒店喝酒壓驚。那天,夏師傅已經迴鄉,義成獨個去了。

    酒席上,義成講,不是夏師傅,我真不敢去呢!唉,本意是為漢正街的業戶做些公益事情,差點惹火燒身!不說這迴的事,就講前不久想開條火道,也教好多人道論不休呢!

    “王老板,你是為整條街考慮,有什麽讓人說三道四的?”

    “鮑老板,你沒常住,所以不知道。義成指的是劃在開火道線上的棚戶作梗。”

    “葉老板,給他們加倍補償還不高興嗎?”

    “加倍?我們出三倍價,那姓竺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我問,你這棚子比葉老板店麵還值錢,人家葉老板一文錢不要,隻教‘拆’!姓竺的說,‘葉安生有錢,當然不要錢。我沒有錢,自然談錢,而且,應該多要錢才對!’最後,他幹脆不談價,聲稱‘死了埋在這裏!’結果,一龍攔住千江水,挨著竺家的棚戶也獅子大開口……”

    “義成,你還不知道,主要是沈耀先在裏麵‘掭’了的!”漢口人鬥蟋蟀時,將鼠須縛在小棍上,撩撥兩隻蟋蟀打鬥的工具叫“鼠掭”,這種撩撥方式稱“掭”,因此,漢口俚語中形容挑撥是非為“掭”。

    “沈耀先既與你同鄉又同行,怎麽這樣做啊!”

    “小人,純屬小人!”

    “其實,除了愛沾小便宜,沈耀先也不是多壞的人,主要是心胸狹隘了點,一旦疑上誰或什麽事兒,越解釋越不信越惱恨……”王義成的話沒說完,鮑玉波和葉安生都笑起來,異口同聲地嗔道:“你呀,太厚道了啊!”三人說說笑笑,吃了會酒,這才告別。

    三人剛出隨園,被迎麵過來一群人,為首的正是姓竺的棚戶。葉安生帶點驚詫:“你們要做什麽?”老竺笑著解釋:“我們找王老板說事。王老板,本來,你為許福幫忙說和,大夥很感動,我正想主動找你談搬家開火道事兒,何必讓餘幺唿喝我們呢?”

    義成被老竺一番話說得摸頭不知腦,問了半晌才明白:餘幺大約自望江樓喝講茶看出義成慷慨大度,可以交朋友,值得交朋友,想幫點什麽忙兒作結交見麵禮,七打聽,八打聽,了解到開火道為難的事情,自作主張地找棚戶們“打招唿”:“誰再敢向王老板獅子大開口,老子一把火將他破窯燒個盡光!”這下,老竺和鄰居們慌了,商量一陣,決定隻要說得過去,也不想發洋財,搬家走人!實際上,老竺已看出同鄉會可以信賴依托,也為義成精神感動,正準備答應“拆遷”呢!他們找到義成店鋪,肖掌櫃告知老板在隨園吃酒,於是幾個人找來解釋一番。

    “老竺,不是我請幺哥打招唿,我王義成絕不敢借誰的聲威壓製大夥……”

    “王老板,這個我們了解,我們相信。今天來,是看你真心為街上人辦事,我們哪能趁火打鬧,從中作梗發洋財?”

    “我真太感激街坊鄰居們了,唉,隻是,給你們添麻煩,有的還影響生意……”

    “這好辦!老竺,你認不認識我?”

    “瞎了眼也知道你是合肥鮑老板呀,我常幫你夯貨,怎會不認識?”

    “這樣,誰要因為搬遷影響生計,我固定讓他做事。我要沒來,讓安徽會館派事!”

    “太好了,我愁的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這下可好,生活安定了!”

    “鮑老板安排不下的人,我葉安生全要了!”

    “真算兩全齊美,皆大歡喜啊!”

    王義成沒想到苦惱他的老大難問題,不經意間輕易解決了。在漢正街所有商會、同鄉會支持下,終於先後開通了一條運水搶險的“火道”,即現在稱唿的“小火路”,同時,還為漢正街商業區開拓出新的鋪麵街。許多人稱讚這是王義成積德的善舉,一定會有好報,他卻不以為然地說:“一個人好,不算好。大家好,才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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