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十四年中秋夜,一輪浩瀚銀月,懸於幽遠蒼穹。


    紫禁城內,徐嬣婉身著華服立於太液池邊,五尺餘長青絲垂散下來,在風中淩亂成殤。


    “娘娘,求求您不要丟下錦慧一人。”說話的是嬣婉的侍女錦慧,她忐忑地看著心如死灰的主子,幾近絕望地哀求。


    聽聞錦慧的唿喊,嬣婉隻是淒然一笑:“錦慧,保重好自己,我們來生再見!”


    她深諳主子的用意,妃子自戕乃是重罪,唯有失足落水,那樣才能順理成章永決於這宮鎖重樓的紫禁城。


    主子既然決心去了,她又怎可能在這深宮裏獨活,她聲淚俱下,卻不再勸阻。而後,她默默跪下向主子行跪拜大禮。


    嬣婉最後抬頭望了一眼夜空中那輪皓月,“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說完,嬣婉毫無留戀的縱身一躍,躍入那冰冷的湖水中,“子騫,我來了……”


    “娘娘……”錦慧壓抑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直到水麵又恢複平靜,她才放聲哀嚎了出來,“娘娘失足落水了,快來救人哪!”


    那哭音穿透整個禦花園,終於驚動了在晚宴上的萬曆皇帝萬曆。當他黑沉著臉趕到湖邊時,湖水已然看不見一絲波瀾,隻有錦慧淒慘的哭聲像刀子似地剜在他的心上。


    “就是把這湖水放幹了,也得把人給我找出來!”萬曆冷冽的聲音,讓周遭的人不寒而栗。


    嬣婉從沒想過,這糊水有這般深,像個黯黑的漩渦夾帶著她的身體向無盡的深淵沉沒。


    一切都結束了,前塵往事隨水流而衝散,一筆勾銷。


    若魂魄是肉身之外的記憶,那麽月光就是月的離魂,照遍人間千百世的悲歡離合。


    ————————


    直到嬣婉再次睜開眼,驚覺一切是這般陌生。她的四麵是白戚戚的牆,身上蓋的和枕的鋪蓋也都是白的,而白色曆來為喪事所用。她看著麵前的一片慘白,有些恍惚,自已終究是置於何地?


    她倍感惶惑:我還活著?這是哪裏,為什麽眼前的這些人這般奇怪?頭好痛,不,也許這隻是一個夢。可,人死了何來夢魘一說?


    楚天見她終於睜開了眼,不由驚唿:“謝天謝地,你可算是醒了!”


    嬣婉定了定神,發覺眼前的人有些眼熟,那是她的故友兼太醫院太醫齊玉,她不由心涼了半截,難道自己還活著?


    她盯著麵前之人良久方才道出一句:“齊玉,我,還活著?”


    “齊玉是誰?我是楚天哪,”楚天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活著,你當然活著!”


    楚天真是被她弄得哭笑不得,這剛簽的新人,才第一次去視鏡便出了事故,好容易醒來竟然連自已也不認識。


    “楚天?”她環顧了四周,這裏分明不是紫禁城,可為何齊玉也會出現在這裏?


    “齊玉,你何時改了名字?這不是宮裏?難道是所謂的陰曹地府嗎?如此一來你又緣何會在這裏?”


    “我去……”楚天聽她嘴裏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她醒後,不由驚得冷汗直冒,“我說景顏咱不帶這麽玩的,什麽陰曹地府,我一好好大活人,你別在這裝神弄鬼的行不行。”


    楚天說話間隙,嬣婉她不斷審視著周遭的一切,忽而她才意識到眼前這個長得像齊玉的男子,似有哪裏不同。細細打量後,她驚覺他既未身著太醫院官服,亦無身著常服而是穿著一件露著手臂的衣裳,他竟衣不蔽體?想到這裏,她慌忙尷尬地將視線移開。


    可一抬頭,他並未束著冠,而是蓄著一頭奇異的短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竟斷了發?


    “景顏?景顏?”楚天見她不說話,隻是盯著自已看,不得不揮著手在她眼前晃動,生怕她是不是摔倒後的意識錯亂。


    他口口聲聲喊著自己“景顏”。景顏又是誰,莫非他當真不是齊玉,那自已到底所在何處,眼前又為何人?


    楚天見景顏像是看陌生人一般審視著自己,是真的嚇到了,於是本能得想伸手摸摸她的額頭,莫不是發燒了,怎麽這樣胡言亂語的。


    “大膽!”這人既不是齊玉,卻竟想輕浮於自己,嬣婉本能地身體向後一閃,大聲嗬斥道。


    “戲演過了啊,這……”楚天被她的聲音和氣勢震懾到,手懸在半天愣了一下,見她並不是玩笑,不得不尷尬地縮了迴去,然後也像麵前之人看自已一般的上上下下來迴打量著她。


    “你到底是何人?帶我到此有何居心?”她的眼裏已無方才喊他齊玉時的疑惑,取而代之的是驚懼。


    麵前這個女人的舉行神態越發讓楚天發覺不對勁,莫不是她失意了?可聽她這口氣,卻又不像隻是失憶人的行為。


    就在楚天晃神當口,嬣婉略帶迷茫坐起身,滿是困惑得走到窗邊,她一度懷疑自己是有心人蓄意戲弄,警惕的四下環顧。當她無意中拉開窗簾時,窗外竟是一片燈火輝煌,向來她隻知道“花市燈如晝”,可眼前的光亮,遠遠超出她所有的想象。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一定不是陰間,若是陰間怎會如此光亮呢?不是陰間,這到底又是哪?無助、彷徨、迷茫在她的心底交織纏繞,她清晰的意識到自已佇立在一個的世光怪離奇的世界裏,這裏的夜沒有宵禁,卻依然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這時楚天在身後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她茫然四顧,對周圍的一切像是既新鮮又陌生,既好奇又恐懼,她的臉上寫滿驚歎號和疑問號。


    少頃,病房內牆上的時鍾突然發出了聲響:“現在是二零二零年九月九日二十一點整。”


    這突如其來聲響,驚得嬣婉不自覺往後退去,當聲響字字句傳到她的耳邊,她盯著時鍾呆若木雞,半晌都沒迴過神來。


    楚天眼都不眨地盯著眼前這個“景顏”,她像打量著什麽天外之物似的看著這個方形的小盒子,估計時鍾上麵的阿拉伯數字,她估計看不懂,呆呆地愣在原地,那表情同看著天書無二。


    “這是何物?為何它能說話?它說著二零二零年?難不成這已不是萬曆年間?”


    這話一出真是把楚天嚇得不輕,他向來不懂曆史,他好歹他知道聽過《萬曆十五年》這本書,知道萬曆所在的時代大約是明朝。於是他見她越說越離譜,當真開始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萬曆?完了完了,看來你真是把腦子摔壞了!紫禁城都六百年了,就算萬曆那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吧,我說景顏,咱就不演戲了好吧,我知道你不滿我接的那部戲,可那不是你是新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她將信將疑,在她縱然一躍醒來,眼前的世界陡然生變,變得讓她猝不及防。


    “而今已不是大明的天下?”


    見景顏詢問得樣子正兒八經,全無戲弄之意,楚天突然感覺一陣頭皮發麻。他此刻隻想找醫生來問個清楚,景顏是不是真把腦子給撞壞了。


    見楚天出門,嬣婉遲疑片刻,隨之也跟著向外走去,當走到門邊,她小心將頭探了出去,不看不知道,一看生生嚇了一跳!外麵仿佛是個光怪陸離的世界,男男女女,熙熙攘攘,毫不避嫌。


    女子穿著五花八門的衣裳,手腳乃至胸口皆袒露在外卻依然旁若無人似的來迴走動;而男子也無一例外如那個叫楚天的男子一樣蓄著短發。她震驚得瞳孔放大,眼前之所見讓她深深意識到,這裏或許真的不是她所在的那個女子連腳踝不宜外露的年代。


    正當嬣婉漠然沉思時,前方一個男子正快步走進電梯。當男子站進電梯迴過身來時,他的容貌讓嬣婉瞬間僵在原地,頃刻間大腦一片空白。


    那張臉如此熟悉,以至於她下意識以為自已又置身於夢境,直至她意識到他是真實存在眼前時,她欣喜若狂得飛奔向他。那是她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人啊!


    可就在她快要觸到他的同時,電梯門毫不留情地自動關了起來。


    “子騫……”她絕望得看著她的愛人就這樣又一次在自已眼前消失。她再次感到心口撕心裂肺的疼痛,她用盡全力想要打開眼前那扇門,可無論她如何拍打,那門皆紋絲不動。


    “子騫,你別走,你等等我……”


    於是乎身邊的人像看著什麽天外天客一樣打量著在電梯前又哭又叫、聲嘶力竭的嬣婉。楚天剛迴來便撞見這個場麵,簡直哭笑不得,他也顧不及細想,拉著她就往樓道追去。


    “我們從樓梯走,說不定能追得上。”


    嬣婉迷糊被拉著,心中滿是惶惑和慌亂,因而腳下不利索,踉踉蹌蹌險些摔倒。當他們好容易趕到樓下時,若大的醫院大廳早已不見“子騫”的身影。


    “子騫……”她又一次聲淚涕下。


    “子騫是誰?你為什麽看到他便哭成這樣?”


    楚天越發惶惑不安,可嬣婉並未應聲,隻是失了魂般地站在那裏,茫然看著楚天未知的遠方,而她那清澈的眼睛早已被淚水模糊。


    不知不覺間,她的思緒已飛越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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