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雪,降臨京城,暖暖的陽光傾灑在白色的月地上,泛起點點金光。

    忽然,東城外的鬧事街頭一陣騷亂,熙熙攘攘的人群被兩縱騎馬的家仆分開,時不時有人嚷嚷著,讓開,讓開!不一會,由遠及近的迎來了一支敲鑼打鼓的迎親隊伍,新郎官長的斯文俊秀,那清麗的模樣竟然比女人還要美麗三分。

    “這便是鎮國侯府的蔣三爺吧,真是比傳說中還要白淨啊。”擺攤的小販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墊著腳尖遙望平日裏根本不可能看到的人物。

    “蔣三爺配京城第一才女秦澤彤,才子佳人呀。”

    “哼,黑了心的鎮國侯府,我倒是聽說這蔣三爺明明是和太子少傅之女從小有婚約的,如今悔婚攀上了寧國公這棵大樹……想那夏太傅和嫡妻膝下無兒,逝去尚早,家產和女兒都托付給了鎮國侯府,本以為是個良婿,如今在地下有知,怕是悔恨萬分呀。”

    眾人一陣唏噓,迴頭看那角落裏發著牢騷的男人。那是一個字畫先生,一襲白衣,麵容蒼老,但是卻有一股子清高的傲骨。他口中的夏太傅是先皇近臣夏子旭,大黎國宣統十五年的狀元郎。

    “先生這話不知從何說起,想那夏太傅的嫡妻可是鎮國侯府薛老太君的親女兒,算起來夏家小姐是她嫡親的外孫女,怎麽會舍遠求近,欺了自己家的孩子,去求取寧國公的女兒。”有人好奇了起來,人的本性充滿了八卦,尤其是這些官家是非,足足可以編成一本離奇的故事書。

    那字畫先生不屑的看著騎著高頭大馬從眼前走過的俊郎兒,眼底滿是輕蔑,嘴角一撇,卻是不再多說了。他本是出生於一個江南的書香門第,因為祖上牽扯進去了黨派繼位之爭,淪為賤級,如今靠寫寫字畫為生。

    想當年,夏子旭在蘇州任官時他也和其他江南子弟一般登門拜訪夏大人,聽他講學論知。夏子旭為人正派謙遜,對於貧困的寒門子弟也一視同仁,又和大隱寺秋日書院的山長是至交好友,時不時在秋日書院開堂義務授課,所以他的名聲在江南是極為響徹的,即便是京城之內,也有不少大官需要叫夏子旭一聲老師。但是好人薄命,夏子旭的嫡妻是鎮國侯蔣太君的麽女,從小養在閨中,身子骨極其柔弱,本來育有一女一子,幼兒卻在七歲時落水而亡,夏大人夫妻之間恩愛情深,除了嫡妻家中隻有兩房妾氏,還都沒有所出。可憐見的,長女自從母親逝去後便被接迴京城蔣家,養在老太君膝下,夏大人承受喪子喪妻之痛,雖然後來迴京了,但也沒撐一年便去世

    了。

    鎮國侯府內。到處是張燈結彩的喜慶景象,在這座沾滿了東城德育胡同整條街麵的府邸角落,一名長發女子不停的窩在床邊磕著,兩個伺候的丫鬟急忙倒水,那名女子身穿一身綠色裙裝,纖細的鎖骨上麵是一張精致的小臉,或許是因為長年吃藥的緣故,臉色煞白,沒有一絲血色。

    “胭脂姐姐,去請老太君吧,我覺得小姐怕是要不行了。”說話的丫鬟名叫月娟,她是夏家的家生子,早年夏夫人去世時陪夏姑娘北上的丫鬟之一。而那名被稱為胭脂的丫鬟,以前是蔣府老太君身邊的二等丫鬟。

    胭脂攥著剛剛被小姐吐過的白色手絹,此時上麵滿是鮮血的痕跡。她伺候夏冬雪八年有餘,感情至深,小姐待她不薄,連帶著她爹娘在蔣府也多了幾分體麵。可是如今正是蔣三爺大婚,她又如何見得著老太君!

    “胭脂姐姐,你跟福祿苑的大丫鬟紅稚,紅袖是打小一起長大的,他們肯定會放你進去的,如今廚房說要伺候前麵宴客的飯食,竟是連熬藥湯的爐子都騰不出一個。可憐小姐平日裏待那群婆子們不薄,從沒虧待過他們銀錢,如今見三爺娶了別人,小姐和老太君身子每況愈下,態度竟然變得如此之快。”

    胭脂忍不住用手抹了一下眼角,偷偷瞄了一眼麵無表情的主子,點了點頭,衝了出去。想平日裏大家都說老太君中意夏姑娘做孫媳婦,小姐也一直如此以為,可是如今,三爺成家了,娶的卻是寧國公府的秦小姐。因為夏冬雪的身子越來越差,再加上全家人都忙碌著三爺娶親的事情,廚房的藥湯熬完了竟是忘了送過去,直到涼了,想再熱都沒有爐子。

    胭脂在福祿苑門口張望了一會,碰到了老太君身邊的二等丫鬟,翠蘭,後者微微一怔,笑著拉住了她的手,道:“什麽風把胭脂姐姐吹來了。”

    胭脂見她春光滿麵,不耐道:“紅袖在嗎?我想見老太太。”

    翠蘭愣了一會,見她麵色著急,問道:“胭脂姐姐怎麽了?難道是夏姑娘出事了?”

    “從一早就開始咳血,一句話都不說,我稟了大夫人,卻告訴明日再請大夫。”

    翠蘭猶豫片刻,想到大夫人因為早年做媳婦的時候受老太君和小姑的氣,一向不待見這個夏家侄女,如今又是三爺大婚的日子,怕是懶得管這些吧。

    “好姐姐,不是我攔你,隻是老太君近來身子也不爽利,又加上迎親的隊伍馬上到了,我們若是此時闖進去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怕是日後秦家小姐

    知道了,都是一陣埋怨。”

    胭脂一聽,心裏老大不痛快了起來,冷笑道:“翠蘭姑娘真是主子的好奴才,秦家小姐還沒進門呢,就開始琢磨如何好好服侍了。我倒是聽說,老太君有意將姑娘放到三爺苑內呢!”

    翠蘭臉色羞紅,像是被猜到了什麽心事,惱怒道:“夏姑娘的身子一直不好,這些我們都是知道的,有什麽事情不能等到明日,今天這種時候,別說夏姑娘不舒坦,就是夫人身子不舒服也不會特意跑到福祿苑添晦氣的。”

    “哼,行,既然翠蘭妹妹如此說了,那麽就明日再說,隻是要是我家夏姑娘出了什麽事情,望你也能在老太太麵前有這份擔當!”胭脂氣哄哄的離開福祿苑,雖然嘴上說拖到明日,卻是覺得心底實在不踏實,又迴到了大夫人的瀟湘苑,她低頭走著,不經意間撞上了二奶奶。

    二奶奶秦月荷是鎮國侯蔣治夫人李氏的外甥女,出身商賈,雖然是皇商,但是士農工商,如若不是李氏的緣故,蔣老太君是實在看不上她家的。但是蔣家二爺在京城名聲極差,出了名敗家的主,李氏隻求找個可以幫他持家的女孩,再加上自家外甥女從小便十分懂事,腦子靈活,便求娶了過來。如今,這鎮國侯府上上下下皆是秦氏搭理,老太太見她為人處世不似她婆婆那般小家子氣,又加上她入府一年便添了重孫,十分看重於她。什麽貴人不娶商賈女之類的也便不那麽在乎了。

    “胭脂姑娘這是想什麽呢?”秦月荷掩嘴而笑,她剛從婆婆屋子裏出來,自然知道那不得婆婆喜歡的夏姑娘似乎是又出事了。

    “奴婢急著見大夫人,衝撞二奶奶了。”

    秦月荷搖搖頭,若有所思,想起剛才婆婆的言辭,攔住她道:“老太太叫大夫人趕緊到前廳,怕是沒有時間見姑娘呢。有什麽事情,你不如與我說道說道。”

    秦月荷等了一會,看她欲言又止,便主動道:“可是夏姑娘身子又不爽利了?”

    胭脂歎了一口氣,幽幽道:“這次真不同往日,從半夜便開始咳血了。”

    “可服藥了?”

    “廚房太忙,無人給送,竟是涼了,想熱一下卻沒有人騰爐子,本想讓小姐湊活的喝幾口,卻發現姑娘今日不知是怎麽了,了無生氣,咽了一下便全吐了。”

    “哎,我那夏妹妹也是個苦命的兒呀。等過了今日,我定讓人重新整治廚房那群婆子們,連老太君最疼的夏姑娘也敢怠慢。胭脂,你莫急,我讓雙兒陪你過去廚房,讓他們

    再熬一副藥吧。”

    “那大夫……”

    “恩,夫人雖然說拖到明日,其實已經派人去請了。你不要著急。好生伺候姑娘。今日三爺大婚,怕是老太君和夫人暫時過不去的,你們作為姑娘身邊體己的丫鬟,定要關鍵時候擔當起來。”

    “謝謝二奶奶提點,胭脂明白了。”

    “那還不趕緊迴去,想平日裏夏姑娘和三爺最好,如今三爺娶親,夏姑娘心情多少有點不痛快吧,她又是個倔強的主,你更應當陪在她身邊才是,否則指望月娟那幾個不頂用的,能做什麽。”

    胭脂皺著眉頭恩了一下,她也是慌神了,怎麽就知道再園子裏亂撞,卻忘了姑娘還病著呢。胭脂急忙跑迴梅苑,沒有去深思秦月荷眼底那莫名沉思的神色。隻是等她迴到梅園時,卻發現屋子裏亂成了一團,夏姑娘一雙深邃的鳳眼幽幽的凝望著窗外的寒梅,嘴角輕扯,竟是笑了起來。

    “姑娘……”

    夏冬雪搖搖頭,記憶仿佛迴到了小時候,她守在父母膝下承歡。想她夏家,也曾被封侯襲爵,雖然到了父親這一代已經過了三代,沒有爵位,但是父親憑著自己豐富的學識走了科考之路,是當年顯赫一時的狀元郎,晚年更是開設學堂,義務教學,被奉為朝堂清流一派的代表人物,在先皇麵前,比蔣家還要體麵幾分。但是即便是曾那般意氣風發的人,終因無後,便宜了別人。她以前年少,總不能明白為什麽父親要把她送到鎮國侯府,也一直以為姥姥舅母待她是真心實意,三哥哥對她愛護有佳,可是如今,她才懂得,這世上除了父母至親是最看重她的,別人,誰都不成!就連那把她捧在手心裏的老太君,也會為了三哥哥的未來,放棄她的。畢竟,那才是她的孫子,自己不過是外孫女而已。如今倒好,連廚房裏的婆子都敢欺負她,真是……可悲可氣。

    唔,一口悶氣湧上心頭,夏冬雪吐出一灘淤血,她扶著床杆,迷茫的看著窗外潔淨的天空,隱約看到了父母那慈愛的笑臉,幼弟那稚氣的容顏,我們一家,終歸是要團聚了嗎?

    她閉上了眼睛,身子變得很輕很輕,直至死死的睡了過去。

    這樣沒有人惦念的死去也好,那些寄人籬下的苦悶積鬱,一散而去。夏冬雪的夢裏,有自己,有疼愛自己的父母,還有沒有早夭的弟弟,夏東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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