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疫嗎?”


    湊到火光下,湯和小聲詢問朱重八。


    朱重八將穿過的衣服脫下來,放入沸水中消毒,又強迫湯和脫衣服,湯和害怕極了,朱重八就拿巴掌唿他,湯和委屈啊,咋說話還急眼了呢?


    脫了衣服,兩人湊在火堆旁邊,鍋裏煮了沸水,這是用來飲用的水,按照防疫手冊上的記載,需要將飲用水煮沸,因為黃河泛濫,水井受到汙染,煮過的鍋底覆蓋著厚厚一層泥沙,每每需要煮上三四次,才能勉強入口。


    隻是這麽一來,耗費的木材和人手就變多了。


    朱重八將工作攬到自己身上,忙完正常巡邏工作後,還會利用休息時間撿柴火。


    不是木柴都能當柴火,黃河水裏泡爛了芯的木頭完全燒不起來,還會散發出濃烈難聞的臭味兒。


    “不知道。”朱重八坐在火堆邊上,晚風幾許,尚且寒冷刺骨,青年人身子骨壯,氣血旺盛,光著膀子露出矯健的身材,也不覺得寒冷。


    提起小孩子的症狀,按照防疫手冊上而言,發冷流汗隻是一個症狀,中期後變成高燒不退,身體速度衰弱。


    要說有什麽特別的方子,倒也沒有,那手冊上說了時疫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腹瀉就吃止瀉的草藥。


    隻有兩點要注意,一個是隔離性,保持隔離點的安全衛生,照顧隔離病人需要佩戴麵具或者棉布製作的麵罩,以醋煮沸後潑灑住所,保持通風清潔,以烈酒擦拭高熱不退病患身體,促進退熱,大量流汗的病患喂淡鹽水補充體力。


    一個是防範性,防範病毒擴大傳染範圍,對未發現疫情的人群進行環境消殺,保持喝熱水,勤洗手的習慣。


    朱重八頭疼。


    防疫手冊在鄭家村可以暢通無阻開展,是因為鄭家村有錢,富裕,大家相信阿英。


    他呢?


    連病患他娘都虎視眈眈,一副他是惡人的模樣。


    青年長長歎了口氣,千裏之行始於足下,剛走第一步呢,就被泥濘絆住了腳。


    “那、大哥、咱咱咋辦?趕出去?”


    “……先看看。”


    “看啥啊!直接趕出去!”


    沒讀過書的湯和,希望朱重八拿個主意,照他的意思,直接把那兩母子趕出去,現在黃河水患,顧頭不顧腚的,到時候時疫爆發就麻煩了。


    朱重八看了眼湯和,指了指旁邊的小土胚房:“有本事你去,咱不去。”


    依照他的意思,那孩子早兩天就不對勁,還是湯和發現了,這才報上來。


    病源多變,源頭難尋。


    當一個爆發的時候,意味著會有更多爆發出來的。


    堵得住這邊,堵不住那邊。


    湯和蹭的站起來,嘴裏嘟嘟囔囔:“咱去就去!”


    狹小的土坯房內光線昏暗。


    隱約的月光照射進來。


    湯和需要彎腰才勉強能擠進去,走了兩步,裏麵響起稀稀疏疏的挪動聲,他咳嗽一聲:“那啥,大妹子,要不你們走吧?”


    陰影處的草堆裏,有個消瘦的身影拱起背脊,像頭被侵入地盤,保護幼崽的受傷母獸:“滾、別過來……”


    湯和摸了摸鼻子:“你那娃兒可能是得了時疫。”活不了了……


    這句話太殘忍,就算是湯和,也不忍心說出來。


    湯和的好心沒得到迴應。


    那身影縮進角落深處,露出牙齒,兇狠的盯著他:“不是、不是時疫……你們滾……”


    要說湯和多善良,那是屁話,這年頭都是舍得一身剮的橫貨,要說湯和是惡人,這話也不對,湯和還能心平氣和勸說幾句。


    隻是這耐心不多。


    湯和直接動手搶孩子,女人衝過來一口死死咬住湯和手背,牙齒瞬間見血。


    “瑪德!”劇痛之下,男人暴怒,舉起拳頭就要砸下去。


    那碗大的拳頭能一拳打碎一個西瓜。


    湯和曾赤手空拳打碎敵人全身骨頭,對方驚恐求饒。


    可女人隻是冷冷看著他。


    那雙眼裏沒有丁點害怕。


    隻有孤注一擲的兇狠的勇氣。


    拳頭停在了半空,看著那雙眼睛,湯和瞬間失去了打人的力氣,他放開孩子,把女人往裏麵推了一把,喃喃:“行吧,你不走就不走吧。”


    說完,他握著受傷的手轉身走了出去。


    土坯房內,女人緊緊摟著昏迷中的孩子,沙啞聲音幹澀如刮過沙子的鐵器,艱澀的哼起了童謠:“乖崽睡覺覺……”


    湯和呆了下,臉上晦澀不明,低低罵了句:“這狗屁老天爺……”


    垂頭喪氣的湯和迴來,朱重八並不意外,他抬手拍了湯和一下,朝身後努了努嘴,湯和扭過頭,看見那個骨瘦如柴的女人居然抱著孩子跟了出來,遠遠的站在門口,朝他們彎腰,深深鞠了一躬。


    “她……”


    湯和張了張嘴,那女人抱著孩子悄無聲息的淹沒在茫茫夜色裏。


    湯和看著朱重八:“大哥,她……”


    朱重八往火堆裏加了木材,淡淡道:“走了。”


    湯和愣了下,心裏就像吃了最苦的黃連,低下頭,看著虎口的牙印,新鮮的,還絲絲冒血,忽然給了自己一巴掌,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前幾天咱真不是個東西。”


    要是來早點,會不會就沒時疫?


    朱重八掀起眼皮子看了眼湯和,說:“你還算有良心了。”


    過了兩天,災民爆發時疫。


    陸續出現發熱流汗的症狀。


    人們想起來第一個發熱的病患,到處尋找女人和孩子的身影無果,最後將一腔怨憤發泄在詛咒上,他們一邊罵罵咧咧,一邊乖乖躺進了朱重八劃分出來的隔離間裏。


    茫茫夜色裏,女人抱著孩子踉蹌向前,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遠。


    餓了吃樹皮,渴了喝臭水。


    她不敢靠近逃難的人群和零零散散的村莊,那人說孩子得了時疫,會傳染。


    她不想孩子死,也不想連累別人。


    “娃啊,咱娘倆這輩子一起走……”


    緊緊摟著懷裏失去意識,沒有任何迴應的孩子,女人親了親孩子的額頭,幹枯的嘴唇顫抖著。


    日升月落,鬥轉星移。


    終於某天早晨,太陽第一縷陽光照射大地,帶來勃勃生機的時候,抱著孩子的女人一頭栽了下去。


    這次……


    真的要死了……


    她恍惚間看見洪水來臨時,將孩子和她推進大木盆子裏,用力推向岸邊,自己卻被大浪卷走的孩子他爹。


    孩子他爹衝她笑呢!


    “謔,有個女人,還有個孩子。”


    “別碰,那孩子發病了,劉基大先生,請你戴上防護麵具行不行啊?”


    依稀間,聽見有道清朗的聲音和少女清脆的聲音響起。


    是誰……


    “有救嗎?”


    那男人問了一句。


    旁邊的少女迴答:“不一定,先看看唄,別帶迴村子,帶到實驗室那邊的隔離點。”


    標兒番外在短篇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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