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八,去,去熬藥去,別過來。”


    朱重八抱著木柴,往旁邊躲了幾步,蹲下來燒火,鍋子咕嚕嚕煮著藥材,這幾日趕來鳳陽城的難民越來越多了,到了物資告急的地步。本來就是鄭家自己掏錢買的東西,鳳陽府堅定了不放糧的做法,加上瘟疫肆虐,搞得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阿英姑娘討厭我嗎?”


    這幾天看見朱重八就心煩意亂的阿英直接伸手趕人。


    朱重八委屈至極。


    路過的鄭元咕嚕咕嚕灌下一滿碗涼白開,摸了摸嘴安慰他:“我們家阿英是個明事理的姑娘,她要是討厭你,那一定是你的問題。”


    朱重八:“?”


    您真是來安慰我而不是來紮我心的?


    “不過,我還是蠻看好你的。”


    “看好也不行!”


    阿英聽舅舅提出要帶朱重八走,整個人都炸毛了,像隻毛茸茸的小倉鼠,圓溜溜的眼睛寫滿了警惕。


    “不可以帶走!”


    “他挺勤快的,踏實肯幹。”


    鄭元苦口婆心。


    阿英對此隻想翻個白眼,未來的朱皇帝,那可是睚眥必報,要是你對他不好下場可就慘了。


    而且自己身上插滿了大明皇後的buff。


    絕對不行!


    遠離朱元璋保平安!


    “他年紀小小,孤苦無依。”


    “……”


    “他全家死絕了,做過和尚當過乞丐。”


    阿英的堅持不行搖搖欲墜。


    畢竟聽起來……好慘。


    “舅舅,別提這些啦。”阿英跳了起來,直接跳過這個話題,也沒有把話說死,反正她心煩的很。


    鄭元攤攤手,果斷配合,轉移話題:“我們的糧食撐不了幾天了,現在隻有鳳陽府官倉有糧。”


    “那就用官倉的糧食。”


    “能下令放糧的已經跑路了。”


    跑路這詞也是和阿英學的。


    “那就讓鳳陽府亂起來。”阿英眼底閃過一絲冷意,他們為鳳陽府做得事情足夠多了,暫時穩定民心是為了等待更好的爆發,小規模暴動和大規模暴動得到的結果不一樣。


    鄭家村不圖前途,也不要名聲,隻想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那就亂!”


    鄭元霍然起身。


    “舅舅,把落英帶上。”


    “知道了。”


    落英嗅覺靈敏,完全能當追蹤犬用。


    深夜,城牆腳下聚集了無數難民。


    鳳陽城裏,忽然亮起衝天火光,銅鑼敲響,有人一路大喊起來:“走水了,糧倉走水了。”


    一時間,雞鳴狗吠,人聲鼎沸。


    喧鬧聲透過緊閉的門扉傳進客棧時,墨色毛筆落下最後一畫,阿英來迴端詳了一下鄭元的臉,確定看不出原來輪廓後點點頭,放下毛筆和工具:“可以了,去吧舅舅,萬事小心。”


    “我知道。”


    “舅舅對方要是不答應,你試試這個。”阿英叫住鄭元,她總感覺能孤身留下來的縣蔚不是用武力可以威脅的。阿英掏出幾包特效藥遞給鄭元,鄭元接過看了看,他這人一向做事求穩又準,把藥包塞進懷裏,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縣蔚的情況已經詳細調查過了。


    鄭元身後,喬裝過的護衛隊員們紛紛起身,從客棧小門溜了出去。


    一半人馬跑到各處糧倉放火,一半人馬連夜出城。


    今夜亂了起來,守城的士兵抽了一半撲滅糧倉的火焰,聽到動靜的災民們聚集起來蠢蠢欲動。


    漫長的等待和饑渴彌漫出焦躁不安的情緒。


    三天前,鄭家斷糧了。


    除了勉強維持重傷和疫情患者的口糧,根本無力負擔其他難民。


    難民們都清楚,鳳陽城有糧,隻是他們是民,官府是兵,民對兵有著天生畏懼。


    人群裏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那狗日的貪官早就跑了,我們衝進去,趁亂搶了糧食就跑,法不責眾,誰能抓著咱們?再說了沒糧都要餓死病死,誰想死的?”


    “我不想死!”


    一個年輕小夥子叫喊起來,恰到好處點燃了難民的欲望之火,緊接著更多的人紛紛響應:“對,憑什麽要我們餓死?”


    “俺家三個娃兒都餓死了,俺媳婦進城賣了自己當菜人,一個女人一袋米啊……俺不想死……”


    “衝進去!開糧倉!”


    “我們衝進去!”


    他們尋找趁手的物件,有人抱起旁邊的樹枝,有人撿起地上的石頭,有人目光撇到高地那排整齊的窩棚,看見迎風招展黑夜裏若隱若現的“鄭”字旗,聽見窩棚裏響起的淒慘微弱的呻吟,默默又挪開目光。


    疫病肆虐,沒有鄭家幫助,他們連活下來的希望都沒有。


    這麵“鄭”家旗幟,就像狂風暴雨中的定海神針,提醒著人性中最後的底線。


    沒有人注意到剛才喊話的人像溜進海裏的魚,瞬間消失無影無蹤。


    鳳陽城外的難民攻城,守城士兵不足百來號人,什麽樣的將帶出什麽樣的兵,那貪財惜命的把總提前得到通知,預料今晚不太平,早早告假迴家伺候老子娘去了。


    剩下的士兵深知:一個月三百個銅板玩什麽命啊的硬道理,象征性喊了幾句亂民暴動的場麵話,剛跑出城門口,那大門被十來個青壯男子扛起的臨時攻城木撞開了。


    整個絞索碎成稀巴爛。


    “快跑啊!難民暴動了!”


    “快跑!!!”


    “去請縣蔚大人!”


    話音剛落,往前奔跑的士兵被趕來的難民淹沒了。


    人浪湧入鳳陽城,人群中又聽見有人高聲大喊:“鳳陽糧倉起火了,往火光那邊走。”


    眾人抬頭望去,鳳陽城的東邊火光衝天,知道糧倉起火不敢耽誤,所有人劺足了勁兒一股腦衝向糧倉。


    朱重八沒有選擇和大部隊一起衝過去,他抬頭眺望了一下糧倉方向,完成自己的任務後,像前麵煽風點火的人一樣,消失在街道陰暗轉角處。


    鳳陽縣蔚府裏,房間裏寂靜無聲。


    一隻雪白的巨狼安靜的坐在門口,幽深的雙眸冰冷的警惕著四周,時不時動了動耳朵,像是在放哨。


    它隱藏在黑暗陰影中。


    而整個縣蔚府人口單薄,縣委的老子娘染了瘟疫,病重無法起身,居住在東邊靠陽的院子裏。


    縣蔚早年娶妻生下一子,妻難產而走,縣蔚是個癡情種,帶著兒子守著爹娘也不願意再娶。


    如今正值春末,山東孔付學院開學,所以早早出門求學去了。


    整個府邸隻剩下個半聾半啞的廚娘。


    廚娘忙碌了一天,疲憊睡下,自然不知道縣蔚府的主人正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動彈不得。


    “是幾位點燃了糧倉?”


    麵前幾個身形高挑健壯的男人雖然麵容漆黑如昆侖奴,手持利器,不動聲色闖入臥室劫持了自己,但縣蔚行伍出身,上過戰場見過刀口舔血,並不害怕。


    “幾位來此,又有何貴幹?我想幾位應該沒有膽大包天到公然挾持朝廷命官,和朝廷作對吧?”


    點燃糧倉是一碼子事。


    夜黑風高,賊人縱火。


    挾持刺殺朝廷命官又是另外一迴事。


    鄭元沉聲道:“我們隻是想請縣蔚大人幫個小小的忙而已。”


    “哦?”縣蔚挑了挑眉:“有什麽事是我能幫忙的?幾位怕不是認錯了人吧,在下能力淺薄,恐不能有所相助。”


    正說話間,隱約響起喧鬧聲,仔細一聽,竟然人聲鼎沸,如烈油亨鮮。仔細側耳細聽了片刻,猜到外麵發生了什麽的縣蔚臉色微變,陰沉如鐵:“你們煽動了難民?”


    “縣蔚大人,話可不能亂說。”另外一個青年開口,聲音故意壓得低沉,無法辨別:“是縣尹先下令禁止難民入城,而後救災無能導致疫病叢生,可身為一府之長非但沒有愛民如子反而臨陣潰逃。縣蔚大人,您府上也有疫病患者吧?”


    縣蔚冷冷道:“看來你們查得很清楚啊?”


    那人笑了笑:“如有冒犯,還請諒解。”


    縣蔚繼續方才的話題:“你們的目的?”


    鄭元和那個青年,阿二對視一眼,然後對縣蔚說道:“我們隻需要請您保持緘默。”


    縣蔚很驚訝:“便是我今晚出去,怕也是做不了什麽吧?”


    暴民如雷霆,無人能抵擋雷霆之威,就算他出去也無法召集足夠的士兵去抵抗和鎮壓的。


    而且縣蔚並非一個鐵石心腸的人。


    鄭元掏出一包藥材放在桌上:“這就不勞您操心了。今晚委屈您好好看戲吧。這事治療疫情的特效藥,特效的意思是特別有用,您要是不怕可以給令堂服用。”


    藥材肯定和難民們用藥不同,效果更好一些,而且藥材稀缺。


    幾人走後,縣蔚望著桌上的藥材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後,將廚娘喊醒,藥材煎煮,自己先試過確認無毒後,端到東院廂房喊老子娘起來喝藥。


    如那幾個人所言,他的老子娘深受疫情所害,氣若遊絲。


    而城中的大夫學藝不精,因為接觸病人過多,能上台麵的都病死的七七八八了。


    “娘,喝藥了。”


    床上婦人艱難睜開眼睛,用力咳嗽起來,身體抽搐,臉色潮紅到病態:“咳咳咳咳……”


    半碗藥下肚,奇跡般的平靜了下來,縣蔚靠在床邊坐著,看著自家老子娘自從病了以後難得安穩入睡的樣子,低低歎了口氣。


    無奈又心酸。


    這鳳陽府的亂子他管不了,趁早寫請罪折子才是要緊事情。


    “狂風暴雨將至啊……”


    鳳陽府城外山地處,四下無人,晚風吹拂而過,樹林颯颯作響。


    “朱重八。”


    朱重八順著牆角根溜出來,貓著腰跑到樹林附近,聽見熟悉的唿喚聲,臉上頓時露出喜色:“阿英姑娘?”


    樹林後阿英戴著鳥嘴麵具,朝他招手:“過來這邊。”


    等朱重八跑過去,她這才仔仔細細借著稀薄月光打量對方。


    他年紀不大,莫約十五六歲,隻比自己大一點兒,長期營養不良導致身形消瘦如竹竿,但阿舅說他力氣很大,幹活一個頂三兒。五官輪廓很硬朗,和後世畫像上的朱元璋奇人外貌完全不像,倒有點兒英氣不凡的味道。


    可這人偏偏傻傻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她一眼,低頭抿嘴笑,像是不好意思,又忍不住抬頭看她,四目相對,知道自己被發現了馬上低頭不語了。


    阿英:這人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能活到現在真不容易啊。


    阿英不知道的是朱重八此人從來就不缺心眼,他要是缺心眼子就活不到現在,墳頭草都三尺高了。


    朱重八隻是有點靦腆害羞。


    在阿英麵前格外不好意思。


    “咳咳。”阿英看著朱重八這個樣子,掩飾性咳了兩嗓子,先誇誇了幾句:“你幹的真不錯,有勇有謀,我還擔心你這邊出事兒呢。”


    朱重八自動請纓混入難民裏。


    他就是鳳陽府本地人,少年在鄉間廝混長大,本地口音渾水摸魚不怕惹眼。


    被誇了的朱重八嘿嘿笑了起來:“阿英姑娘不用擔心我,那邊還算安全。鄭大隊長那邊怎麽樣了?”


    護衛隊根據阿英的要求喊鄭元鄭大隊長,渴望加入護衛隊的朱重八跟著他們一起喊鄭大隊長。


    本來鄭元對朱重八就很看好,有心想收他入隊,要不是阿英鬧別扭,早就是護衛隊的人了。


    “按照計劃,應該不會有問題。”阿英不擔心鄭元,他們身上都帶著槍呢,還有落英那頭猛獸跟在身邊,別看落英平日裏吃了睡睡了吃,可本質是稱霸山林的山大王啊:“你往這邊靠會兒,哎對了,吃不吃瓜子兒?”


    朱重八靠過來,黑臉皮下的皮膚熱乎乎的,下一秒要燒起來。


    “瓜?瓜子?”


    “對,我自個兒炒的,放了點五香粉,你試試。”


    阿英掏出一把瓜子,遞給朱重八。


    轉身把一袋瓜子遞給莊婉:“婉姐,你也吃點。”


    莊婉掀開鳥嘴麵具,抓了把瓜子又把瓜子袋子遞給身後的護衛隊員。


    莊婉露出秀麗端莊的臉龐,月光融融照下來,楚楚動人。


    引來好幾個護衛隊員魂不守舍的注視,氣得阿大在後麵用力瞪人。


    朱重八目不斜視,偷偷看嗑瓜子的阿英,鳥嘴麵具抬起來露出一點瑩潤的下頜。


    線條優美,肌膚雪白。


    阿英姑娘……長什麽樣呢?


    朱重八想著想著,一口咬在舌尖上,瞬間飆出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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