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辭一出生就比很多人幸運。


    他的父母修為很高,連帶著他的天賦也很不錯,修煉幾乎沒遇到過什麽困難。


    可是幸運久了,總有倒黴的時候。


    他的父母在外出遊曆的時候,遇到了一群發瘋魔族,領頭的是魔界的長老。


    那時候神界和魔界水火不容,一碰麵必定是要打個你死我活的。


    理所當然的,他們開戰了。


    父母如何在那場爭鬥中死去的長辭尚不明了,隻知道神君說他們是兩敗俱傷,魔界的人下作,在武器上塗了毒,神君說他的父親母親是被毒死的。


    得知死訊時長辭正在宮殿裏修煉,他恍然失神。


    父親母親那麽厲害的人,竟然也會仙逝麽?


    長辭記得他那時候呆愣了很久,才跟著神君去見他父母的屍體。


    屍體一片青黑,足以可見那毒多厲害。


    長辭成年了便獨自居住,父親母親常年在外遊曆,他已經有好時間沒見過他們了。


    他沒想到下一次見麵竟然就是永別。


    父親母親死後,他的日子變了好像又沒變,除了修煉空隙中會偶爾想起他們,長辭和平時沒什麽兩樣。


    修煉了一段時間,長辭去魔界尋當初殺了他父母的人,把那幾個魔族人一個一個送上了西天。


    為父母報完仇,長辭的心卻突然空了下來。


    他每日除了修煉便是舞劍,就這樣一個人過了很多年,隻有神君會偶爾來看看他。


    仙界的人說修為越高活得越久,長辭不知道他們為什麽這麽熱衷於追求長生,不過既然他們都這樣,那他也這樣罷。


    活得越來越久,長辭的心越來越空,他時常會下界遊曆,去尋一個長生的由頭。


    生命太長了,需得有一個理由長生下去。


    魔界式微,早已不如幾百年前。長辭以前看見魔族人還會提劍斬殺,到後來隻看魔族人是否害了人。害人便殺了,沒害人便不管。


    孤身走在世間,斬殺罪惡,長辭被許多人稱過一句“高正偉岸”。


    可他自己知道,他從來都不是什麽高正偉岸的人。


    甚至可以說是離經叛道。


    神界那些老古板曾跳起來罵他“愧對先祖”。他不在意任何人,父母死後更是如此,對於這些老古板的話長辭隻是淡淡一瞥,便當做耳旁風。


    再說了,神界哪來的先祖,大家都活得久,誰還不是幾百歲了似的。又不像人間隻活幾十年,祖宗都不知道輪了好幾輩了。


    至於那些老古板為什麽說他愧對先祖,那還得從他放過魔族開始。


    魔族人天性邪惡,沒幾個好的。神界的人自稱品行高潔,一碰上魔族人那必定是要斬殺於劍下的。


    眾人都是如此,偏偏長辭不如此,所以他自然被人當作了異類。


    長辭殺人的時候通常會一連劍抹了那人的脖子。魔族人雖然惡劣,可他們的血也是紅色的,和常人無異。


    長辭每動一次手,那血便會噴濺出來,躲閃不及就會弄髒衣袍。


    他換了很多種殺人的方法,可他們的血還是會經常弄髒他的衣服。


    到後來他動手的次數便少了,不是因為他心地善良,更多時候是因為他不想動手,畢竟殺人血會濺在身上。


    殺殺放放的,竟然就這麽過了幾百年,期間還碰見過他放走的魔族人,他們還很感謝他放他們一馬來著。


    被人追著殺,還要反過頭來感謝追殺者,長辭聽著就想笑。


    笑過之後,他隻覺得無趣。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感謝,他隻想尋到一個足以支撐他繼續修煉下去的理由。


    長辭遇見她的時候是一個寒冬。


    在下著小雪的冷夜裏,長辭路過小巷,看見了一個蜷縮在角落裏的人。


    她的烏發垂在薄薄的雪上,廣闊的白色中多了一點黑。


    不用靠近,長辭就知道這是個魔族人,因為她那四溢的魔氣實在讓人難以忽略。


    人間也不待見魔族,她大概法力低微,才淪落到這種地步。


    她身上沒有殺戮之氣,魔族也不會被凍死。那時長辭隻是多看了兩眼,便目不斜視地走過。


    第二次碰見她的時候長辭正在烤野兔吃。


    他口腹之欲並不重,這次隻是突然來了興致,才抓了獵物來吃。


    衣衫襤褸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靠近,眼巴巴地盯著他手上的食物,長辭能聽見她吞咽口水的聲音。


    也不知是出於一個怎樣的心態,總之他大發善心地分了一些食物給她。


    她的魔氣很足,長辭想不通一個修為低微的魔族人為什麽會有這麽濃烈的魔氣。


    不過他不是很感興趣,見她像個餓極了的小動物一樣啃著食物,他又發了善心,教她怎樣收斂魔氣。


    他教完後留下幾張銀錢就走了,隻有偶爾空閑時刻迴想起遇到過這麽一個奇怪的小姑娘。


    再次下界時長辭又遇見了她。


    她收斂了魔氣,打扮也沒有初見時的破舊。


    長辭以為她學會了在人間生活,可誰知像個沒人管的野人一樣住在山洞裏。不對,她本來就沒人管,也不懂人情世故,較真的話也稱得上是野人一個。


    迴天上之後長辭心神不寧,總會莫名其妙想起那雙眼睛,那雙像琉璃清透漂亮的眼瞳。


    亂七八糟想了一通,他最終決定下界去找她。


    等教會她一些人情世故就走。長辭這樣想著。


    可教會了她一些道理,長辭又想,她還有很多風景沒見過,不如帶她去各處遊玩一番。


    總有一個又一個理由來堵上他要離開的想法,到後來長辭明了了——他不想放她離開。


    尋了這麽多年,長辭終於尋到了他要長生的由頭。


    他要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他想一直看著她,再看多少年也不會覺得膩。


    為此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法力消散也好,沉睡也罷,隻要能與她在一處,怎樣長辭都不覺得後悔。


    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道嬌俏的聲音。


    “七七發現了一處桃林,那裏有很多桃子,我們快去摘桃子!”


    長辭驀地轉身。


    她笑得眉眼彎彎,穿過宮門,跑過來拉起他的手。


    “怎麽愣住啦,咱們快走,七七可能吃了,去晚了就被它吃光光了!”


    長辭怔了一瞬,他慢慢彎起眼睛,輕輕道了一句:“好。”


    衣角飛揚間,長辭安靜盯著他們相牽的手,有些恍然。


    他想,幸好他還留了幾分運氣,才能讓他繼續相伴在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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