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閃雷鳴之後,暴雨肆虐。


    驟然間,天地間像隔著一層紗,迷迷蒙蒙。


    原本在高速路上行駛的轎車,因突發事件猛踩刹車,車身劇烈地搖晃著,在濕滑的路麵上印上了一道道輪胎的深痕。


    混亂,驚慌。


    車輪與柏油路麵劇烈摩擦,刺耳的聲音像困獸的嚎叫,久久迴蕩。


    “本台最新消息,今日下午14:54分,我市高速路發生一起特大交通事故。據相關媒體報道,現場多輛轎車傾翻,其中一輛白色吉普車墜崖,目前已造成1死6傷……本台溫馨提示,暴雨天氣,市民出門駕駛請慢行......”


    付子兮關掉電台的廣播,他看著導航一片血紅,手指輕輕點著方向盤,拿出手機給許長川發了一條語音。


    “許隊,我這邊發生了車禍,可能還要一段時間才能疏通。”


    “你已經到了嗎?”


    他說完,隨手將手機扔到副駕駛的座子上,把手刹一拉,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悠哉地吹起了口哨。


    盯著前麵一動不動的車隊,頗有種看好戲的心態。


    -


    暮色將至。


    救護車、消防和警車接連趕來,這場救援持續到了黃昏時分。


    無數道交錯的手電筒光線,幾名腰間綁著救生繩的消防員和醫護工作者沿著路邊的坡道慢慢向下滑。


    天氣惡劣,交通事故時有發生。


    這種交通意外放在以往,根本用不到高速交警大隊全員出動,他們頂多是去一兩輛車指揮交通幫忙處理善後工作,但這迴卻明顯不同。


    先是市局領導打電話來,讓他們協調人手趕到指定地點,封鎖現場。


    沒過多久,甚至連省廳的領導都給驚動了,對方打電話過來並且三令五申強調其重要性,話裏話外的意思是這場車禍事關重大,要他們皮子繃緊一些,嚴陣以待。


    交警隊長哪裏見過這種陣仗,他不免有些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帶來好幾車人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生怕哪裏沒顧全大局出點什麽問題。


    他們同著屬地派出所趕來支援現場的民警,頂著暴雨在路邊指揮,忙得不可開交。


    這場大雨瘋狂地從天而降,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來。


    警戒線將事故地點重重封鎖起來,巨大的探照燈照得現場恍如白晝。


    交警隊長最先注意到警車裏走出來的人,他看見對方顯眼的白襯衫,連忙挑起警戒線。


    一邊注意幫對方擋著濺落起來的雨水走在前麵給他帶路,一邊低著頭小聲介紹著現場基本情況。


    “時局,這麽大的雨您怎麽來了?目前救援行動還在繼續,高速上撞了幾輛車,裏麵的受傷群眾已經送到附近醫院……”


    時鍾林皺眉打斷:“白色吉普車裏的人怎麽樣了?”


    交警隊長沒想到時鍾林對現場情況了如指掌,他咽了下口水道:“司機死了,後排乘客卡在車內,消防正準備破拆。”


    “事故發生到現在都多長時間了,你們還在等什麽?”


    對方語氣不好,聽得他心驚膽寒。


    “因為人員被困的位置不太好,所以……”


    交警隊長謹慎地開口,他見越靠近現場可通行的道路越窄,接過身後人手中的傘親自給時鍾林撐傘,嘴上道,“時局,小心路滑。”


    時鍾林一把拍掉他的手,目光沉沉:“你知道那輛車裏被困的人是誰嗎?”


    交警隊長感覺自己熱臉貼冷屁,麵上一僵,搖搖頭。


    “刑偵一隊的,許長川。”


    許長川的名字交警隊長倒是聽過,他隻是沒想到,整出這麽大仗勢隻是為了個小小的刑警隊長,他還以為得是個多大的官呢。


    心裏有些非議,麵上卻恭恭敬敬:“時局,我知道裏麵是您的愛徒,但是現場條件惡劣,消防也是為了保證他的安全……”


    時鍾林緊緊抿著唇,身影在黑夜中顯得相當冰冷,麵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唯獨眼底鬱著一簇亮若刀鋒的寒光。


    他壓低聲音,一字一句道:“許長川不止是我徒弟,更是許元德的孫子。”


    可能現在大部分普通老百姓並不清楚許元德是誰。


    但是在部隊,乃至整個公安係統裏任職的人,都如雷貫耳。


    許元德是開國將軍,是在新聞聯播和軍事頻道裏歌功頌德,露臉拍照能坐在第一排的響當當的大人物。


    這一刻,交警隊長才徹底慌了。


    吉普車因為受到嚴重衝擊,車頭車身都被撞壓變形,駕駛員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後排被困的人雖然滿臉是血,但仍有微弱的脈搏。


    消防指揮員在分析當前形勢後,果斷下達作戰命令,他們用液壓擴張器及液壓頂杆對車輛進行擴張,盡可能打開救援空間。


    施救本就不易,再加上天氣惡劣,可謂是難上加難。


    隨著一聲聲車架被強拆的聲音,約莫過了半小時,許長川才終於被人小心地從裏麵抬了出來。


    時鍾林看著擔架上神誌不清,戴著唿吸麵罩的許長川,小腿一軟,一顆懸著的心才終於慢慢地放了下來。


    此時距離許家專機抵達寧城還有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他想了想,打電話給去機場接人的警員,讓他們提前做準備,務必確保接機工作萬無一失。


    救護車拉響警笛,一路叫囂著抵達三院。


    由於許長川腦部遭受重創,失血過多,雖然很快被送往醫院救治,但現在還在手術室裏,生死不明。


    許父不停地在走廊中踱步,他手中的電話就沒斷過,饒是平日裏再沉默寡言淡定自若的一個人,此時都不免慌了神。


    “對,是我,我現在在寧城第三醫院……”


    “你聽好,無論這個腦外科專家現在在哪裏,就算是國外也給我把人接過來……”


    “這件事情不要驚動我父親……”


    “我不管是不是意外,我隻要答案……”


    許母靜靜地坐在手術室外,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盞亮著的燈,沉默著,什麽都沒說。


    醫院外,滿城的疾風驟雨。


    黑色的雨幕已經完全籠罩在城市的上方,雨點劈裏啪啦地狂打在行色匆匆的路人的傘麵上,密密麻麻的讓人感到窒息。


    徐瀟瀟和隊裏的同事聽到許長川出事後,連忙趕到醫院,沒等車子停穩,副駕駛的張昭宜連傘都沒撐直接衝到了雨幕當中。


    此時,手術室內的外科手術已經做完了。


    主治醫師出來後跟家屬解釋了相關情況。


    鑒於許長川頭部受到撞擊,還沒有恢複意識,目前並沒有脫離生命危險,需要後續轉到icu繼續觀察。


    許母聽著聽著鼻尖一酸,她怕在人前失態,謊稱自己去一下洗手間便匆匆離開了。


    許父跟醫生道謝,垂在身側的手微微發抖。


    隻要許長川沒醒,他們就得一直等。


    期間陸陸續續有很多人趕來,人影重疊紛亂,知道醫院來了這麽一號人物,就連院長都親自過來問候。


    看著icu外麵局促的環境,想讓許父等人到vip室內等,卻被對方直言拒絕。


    院長也知道他們對裏麵的人放心不下,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用最好的醫療資源,肯定會盡全力救助。


    許父強打起精神跟這些人周旋寒暄,隻有許母坐在那裏,左手握住右手腕,不知道在想什麽,一個字也不說。


    張昭宜遲疑著走過去,她知道對方的內心一定很煎熬,便默默陪著她等。


    許母知道這是許長川的同事,她見到對方紅著一雙眼,臉上全是淚痕,並未多言,隻是輕輕點了下頭。


    張昭宜抿了抿唇,聲音輕顫:“阿姨,許隊……會沒事的。”


    等到第二天天快亮的時候,張昭宜實在是撐不住,她帶著困意眯了一小會兒。


    等醒來時候見許母依舊強撐著身子望向走廊上掛著的電子時鍾,目光緊緊盯著紅色的數字一秒一秒地跳動著,不禁有些擔心道:“阿姨,你要不要睡一會兒?”


    許母焦躁不安的情緒似乎已經漸漸平複下來,雖然麵上疲憊,卻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說:“沒事,我不困。”


    忙了一夜的許父走了過來,他掃了一眼張昭宜,跟點頭點了下頭當作打招唿。


    許父雖然看起來身體硬朗,但也抵不過歲月蹉跎,直挺挺的後背已經逐漸有了彎曲的弧度。


    許母怕他撐不住,心疼道:“坐下來歇會吧。”


    許父看著icu禁閉的大門,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自己的妻子,隻是輕輕將手落在她的肩頭,沉聲道:“別擔心,小川能挺過來。”


    聽見這話,許母閉上眼睛強忍著淚水,她像是在逃避事實,亦或者是在掩蓋痛苦,聲音裏帶著自責和悔意,迴響在空蕩蕩的走廊裏。


    “老許,你說咱們當初同意讓小川當警察,是不是錯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


    這種沒有期限等待的煎熬從清晨到午後,醫務人員進進出出,他們隻能從縫隙中隱隱看到那些運作的高端儀器和當時在京市許母給他挑選的那件被血染紅的外套。


    等到傍晚,重症監護室內終於傳出來一個好消息。


    許長川情況趨於穩定,目前已經恢複意識了。


    在等待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徐瀟瀟和劉嶼安聽後很激動,一直握著醫生的手不斷彎腰感謝。


    張昭宜的眼淚也奪眶而出,她看著同樣鬆了一口氣的許母,握上對方的手說道:“阿姨,長川沒事了,他沒事了。”


    許母並沒有注意到她稱唿的轉變,下意識迴握住,像就近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也不知對誰說著,“謝謝,謝謝。”


    病人意識恢複,按照規定可以短時間內探視。


    許父和許母換上了隔離服,按照醫生的指示進到病房中。


    許長川剛剛從鬼門關中走迴來,他渾身跟散架似的,此時大腦神經格外紊亂,躺在這裏也覺得天旋地轉


    聽見門開的聲音,疲憊地睜開眼。


    隻見原本應該遠在京市的父母戴著口罩出現在這裏,他還以為是錯覺。


    “小川。”


    許母聲音輕顫。


    她想摸一摸床上的兒子,但又怕不小心碰疼了他,隻能無措地站在床前,用一雙眼睛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看著,生怕錯過什麽


    原來,不是錯覺。


    許長川嘴角不自覺牽起來,他嗓子發幹,嘴巴裏又像是吞了二斤黃連一般苦,好不容易才沙啞地說出一句話:“……媽,你怎麽,還哭了呢?”


    許母眼眶一下通紅。


    “臭小子,你嚇死媽媽了!”


    “是我的錯……”他笑了聲,震得胸腔疼,“這次,得讓母親大人……掉了多少珍珠啊……”


    聽著熟悉的不著調的強調,許母再也忍不住嗚嗚的哭出聲。


    許父緊緊攬著妻子的胳膊,看著病床上的人,神色帶著一絲冰冷:“許長川,你自己說有多少次了?這工作我看不幹也罷。”


    “你這人,兒子才剛醒……”許母滿是不讚同。


    許長川閉了閉眼睛。


    許父麵露疲憊,聲音喑啞:“許長川,你不小了,任性也要有個限度。”


    他語氣漸漸變得平和,“自己好好想想,如果成天受傷還連帶著讓父母擔心,你還要繼續當這個警察嗎?”


    許長川隻覺得眼前整個世界開始旋轉扭曲,他劇烈地喘息起來,喉嚨裏血腥味翻湧。


    “小川!兒子!”


    旁邊的醫生見狀連忙上前查看,許長川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沒事。


    他笑著對許母搖了搖頭,看向許父的目光有些無力,嗓子還有些啞:“爸,我累了。”


    其實他們父子之間關係並不輕鬆,用上下級來形容更為貼切。


    許長川小時候母親疼愛,祖輩寵溺,雖然因為曾經像個混世魔王一樣還被送到軍隊鍛煉,不過總體來說童年還是幸福的。


    但許父卻因為工作原因很少會給予陪伴,因此他們也失去了溝通。


    久而久之,兩個人中間像築起了一道無形的堅冰。


    醫生看了看時間,提醒道:“許董,病人需要休息。”


    許母也沒有再逗留,她俯身,小心翼翼地避開了輸液管,輕輕摸了摸許長川的手背。


    眼神裏濃濃的擔憂,在觸及到對方溫熱的體溫後才徹底散開。


    她叮囑了兩句‘好好休息’後,才跟許父一起轉身離開。


    許父一邊往外走,一邊摘著口罩。


    離開醫院後,他替妻子打開車門後,自己則繞到另一邊打了一通電話,讓在京市的私人醫生晚些時候過來寧城,給許長川徹頭徹尾的做一個體檢。


    許母聽到後,見丈夫坐進來,臉上的表情有些嗔怪,撫著胸口歎氣:“你們父子倆真是一個樣,明明心疼對方,就不會好好說話。”


    許父靠在座位上,捏著眉心,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病房內,躺在病床上的許長川並沒有睡覺。


    父母千裏迢迢趕來,又在外麵等了自己一夜,即使隔著厚厚的防護服,他也能看出來他們臉上的疲色。


    老話說,父母在,不遠行。


    他也不禁問了問自己。


    許長川,你還要留在這裏,繼續當這個警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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