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廣告牌從車窗外劃過。


    許長川按照溫梨所說的位置開到了這家購物中心,即使是工作日,停車場裏依舊排起了長龍。


    他將主駕這邊的窗戶緩緩降下來,帶著前車尾氣熱浪的風倒灌進來,倒是吹散了些許長川心裏的煩悶。


    他的左手的手肘搭在車窗上,右手扶著方向盤,動作看起來漫不經心,一寸寸地跟著前車慢慢地向前行駛著。


    一旁路過的情侶牽著手,女生翹著腳去親旁邊男生的臉,男生被這突然襲擊弄得手足無措,似乎不太習慣在公眾場合做這種事情,麵上帶著不自然的紅。


    許長川看著看著,不自覺地彎了下嘴角。


    直到後車突然鳴笛,驚醒了他,也嚇到了路邊打打鬧鬧的兩個人。


    女生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對上了許長川漆黑冷淡的雙眼,許是沒想到這種事情被外人看到,有些不好意思的往男生身後鑽了鑽。


    許長川收迴視線,駛進了地下停車場。


    他是個不喜歡黑暗的人,淡淡的光線並沒有掃開他臉上的陰影,仿佛那是他無法掙脫掉的枷鎖。


    今天來找溫梨之前,他見到了這幾天一直在調查他們隊的檢察官,張春生。


    兩個人之前並沒有交集,對方卻像是見到了老朋友一樣自來熟地跟他打招唿。


    “許隊,久仰大名。”


    許長川對人向來都是先禮後兵,三分客氣,他也順勢握上對方的手:“終於見麵了,張檢。”


    張春生從兜裏掏出一包煙,抽了一根咬在嘴裏。


    點燃。


    打火機打開發出‘啪’的一聲,聲音很小,但是在寂靜的走廊中又那麽響亮。


    許長川若有所思地盯著張春生夾在指尖那根被點燃的香煙,猩紅的火苗燃燒得愈發肆意。


    張春生看著許長川,將煙盒朝對方遞過去:“許隊,來一根?”


    他卻一副懶散的模樣,揚眉道:“不了,一會兒還得去見女朋友。”


    “女朋友?”張春生將東西收了起來,目光中倒是饒有興致,“不會也是隊裏的哪個警花吧?”


    “她是個小學老師。”


    “許隊年輕有為,這姑娘有福氣了。”


    “您高看我了。”許長川迴答的時候語氣平淡,停頓了一下才緩聲道,“是我有福氣才對。”


    一根煙抽完,張春生跟他並排往警局外走去。


    “張檢這兩天好像很忙,反正我們一隊的人最近也沒有什麽工作,不知道有什麽需要我的地方嗎?”


    張春生聽出了許長川語氣裏麵的不滿,笑了兩聲:“我這兩天要出趟差,暫時沒有需要許隊幫忙的地方,不過……”


    他話音一轉,倒像是在認真詢問,“許隊有沒有聽過八年前寧城發生的那起奸殺未成年的命案?”


    八年前的命案。


    許長川與張春生對視片刻,似乎想從他的表情中判斷出這句話的深意。


    僵持了一陣,他逐漸收斂起身上那股逼人的壓迫感,神色恢複如常:“聽過,張檢這麽問,不會是來監督我們命案必破,積案重審的吧?”


    “許隊你這是給我戴高帽了。”


    “張檢突然這麽問,也不得不讓我多想。”


    警局門口的柵欄門拉開,兩輛剛抓到了嫌疑人的警車開了進來。


    兩人往旁邊站了站,隻見張春生抬手看了一眼時間:“都這麽個點兒了,許隊那我也不耽誤你跟女朋友約會了,我迴趟檢察院,等有空咱們再聊。”


    許長川看著張春生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心裏若有所思。


    對方不會無緣無故的提出八年前的案子,聯想到現在的1·21專案,難不成是發現了二者之間有什麽潛在聯係?


    想到這裏,許長川拿出手機給派出所的季然撥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接著那頭傳來了對方嘶啞的聲音:“許隊?”


    “嗓子怎麽了?”


    “沒事,昨天跟著城管去查封了幾個擺攤的,維持秩序把嗓子喊啞了。”


    許長川叮囑了幾句讓他多喝水注意身體,別革命沒成功自己先倒下了,隨後才進入正題:“你去查一下八年前發生的那起命案,受害者是駱小玫。”


    “許隊,咱們是打算積案重審嗎?”


    季然剛問完便察覺到這事情很棘手。


    畢竟當初偵查駱小玫案件的警員正是現在局長時鍾林,於公於私他們在這個節骨眼兒重新調查,都很像在打對方的臉。


    “先查下受害者的關係網。”


    “好,那我叫上李陽一起去走訪一下當年受害者的學校。”


    思緒迴籠。


    許長川從車內走出來,正好手機中也傳來溫梨的信息。


    【我到了。】


    -


    正值飯點,每家餐廳都在等位,兩人見麵後默契地就近選擇了一家上菜速度快的家常小館。


    許長川幹刑警這麽多年對吃的早就不挑了,常年連軸轉的工作強度,讓他平日裏一日三餐能按時吃飯就不錯了。


    雖然稱不上百毒不侵,但至少可以在蒼蠅小館裏就著油膩味,也能麵不改色地吞下一碗清湯寡水的掛麵了。


    但是溫梨不同。


    她好看,幹淨,就連平日裏吃東西都是細嚼慢咽的,像櫥窗裏精致的娃娃。


    他不知道她喜歡什麽,眼睛在其他桌子上掃了一眼,接著低頭翻看著手中的菜單,忍不住皺眉。


    這種圖文不符的菜單,市場監督管理局不來查嗎?


    溫梨正用濕巾擦拭著自己麵前這一小塊區域,隨後她將旁邊塑封好的兩套餐具拆掉後,仔仔細細地拿起旁邊的茶壺,用白開水燙了兩遍才罷休。


    她看了一眼一直沒動靜的許長川,將其中一套推到對方麵前,不解地叫了他一聲:“許警官?”


    許長川應了聲。


    溫梨手撐著下巴,眼睛亮晶晶的說:“食物發明出來是為了解決溫飽,所以你的表情不用這麽……苦大仇深的。”


    許長川愣了一下,看她彎彎的笑眼裏似乎有狹促的光,就知道是在跟自己開玩笑,他將菜單放在溫梨麵前,一副甩手掌櫃的樣子:“那不如溫老師來點,我悉聽尊便。”


    溫梨拿出手機對準旁邊立牌上點單的二維碼掃了下,晃了晃手機:“好啊,我比較喜歡吃辣,不知道許警官行不行?”


    “怎麽不行?”


    溫梨手指飛快地點了麻婆豆腐和水煮魚,聞言看向對方,眼神卻透著懷疑。


    許長川揚眉:“人送外號,刑偵朝天椒。”


    溫梨:……好吧,小辣椒。


    等餐的時候,許長川看到隔壁桌坐進來一對情侶,正是剛才在停車場看到的那兩個人。


    女生見到他覺得很意外,隨後注意到對方麵前的溫梨時,了然地露出了一個善意的笑容,甚至還偷偷拍了拍自己的男朋友感歎著,這是什麽神仙顏值的小情侶。


    溫梨對別人的視線很敏感,她垂眼拿起旁邊的杯子,接滿水後抿了一口:“你們認識?”


    許長川搖頭,將之前的事情當笑話一樣跟溫梨說了一遍。


    “年輕真好。”


    溫梨感歎著,說話間歪頭看了一眼許長川,打量著他這一身沒有logo但是不難看出價值不菲的衣服,隨口一提,“許警官,你好像還沒跟我說過你家裏的情況?”


    “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許長川伸了個懶腰,不走心的開口,“我爸媽都在京市,目前還在上班也沒有退休,我沒有兄弟姐妹,家裏親戚也不多……但你放心,以後在贍養老人這方麵不用有太大壓力,他們都有保險。”


    見許長川越說越不正經,溫梨連忙打斷:“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時,服務員來上了道菜。


    上菜的人是個年輕的男孩,他目不斜視地將一盆熱滾滾的水煮魚放下,笑容靦腆羞澀,動作不太熟練,一看就是趁著休息時間來勤工儉學的大學生。


    “溫老師以前上學的時候兼職過嗎?”


    許長川說著話,用幹淨的筷子先給溫梨夾了一塊魚肉。


    “我們之前學業很忙,平時很少有時間出去。”


    “也是,一看你上學的時候就是那種學霸。”許長川笑了笑,“不過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為什麽不從事法律工作,去做小學老師呢?”


    “因為穩定啊。”


    溫梨將之前說過的理由又拿出來搪塞對方,末了抬頭看了他一眼,“你別光顧著說話,水煮魚涼了不好吃了。”


    禮尚往來,她也給許長川夾了一筷子豆芽,上麵還帶著熱乎乎紅油,她頗有種看好戲的表情,“許警官你也嚐嚐。”


    許長川麵不改色地將這口豆芽咽了下了,剛想說話,就被衝鼻的辣椒嗆了一嗓子。


    他側身迴避,手抵著唇邊咳了好久,這裏的辣椒又辣又衝,後勁十足,許長川又連忙灌了幾口茶杯裏的水,才漸漸消停下來。


    動靜有點大,連服務員都注意到了。


    許長川的耳朵和臉頰都被辣紅了,他隻覺得喉嚨刺痛,單手扶額強裝鎮定道:“溫老師,我其實,吃飽了。”


    朦朧的視野中,一隻手伸了過來,對方白皙的手掌攤開,裏麵攤著一顆水果糖。


    許長川抬眼,隻見溫梨笑道:“甜的,解辣。”


    他乖乖接過,指腹無意識地在她掌心偷偷摳了一道。


    有些癢,像是羽毛刮過。


    溫梨闔上了手掌,隻聽對方調笑道:“這次不是借花獻佛了?”


    兩人對學校門口的那顆水煮蛋都印象深刻,溫梨笑眼彎彎:“不是借花獻佛,是雪中送炭。”


    說完,視線落在走過來的服務員身上,看著對方又放下了一道滿是辣椒的菜,聲音裏全是笑意,“我口袋裏還有幾顆糖,許警官需要嗎?”


    “那我提前謝謝溫老師。”


    許長川說著,將手裏的糖紙一層層剝開,隨後飛速放在嘴裏。


    糖果被他抵在腮邊,眼神灼灼。


    這頓飯,溫梨吃的很滿意,倒是許長川實在招架不住,後來又點了一碗炸醬麵。


    “你今天休息嗎?怎麽有空來找我吃飯了?”


    許長川將最後一口麵條咽進肚子裏,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嘴:“我們隊被檢察院調查了,算是變相停職吧。”


    他故作輕鬆地說著,似乎隻把這件事情當做一個小插曲,滿不在乎道,“溫老師,你這幾天忙嗎?要是有什麽地方想去的,不管是拎包還是排隊,我全天候奉陪。”


    溫梨卻聽得皺眉,她語氣嚴肅起來:“為什麽會調查你們?跟那天在警校接到的電話有關嗎?”


    見溫梨主動提起來了,許長川順勢開口:“對,其實也不算什麽大事,就是有點麻煩。”


    “是執法違規還是……”


    許長川就這麽看著她,對方展露出來的焦急和關切可謂是滴水不漏,他垂下眼睛勾了下嘴角:“小劉當時買的那把水果刀,你還有印象嗎?”


    溫梨點點頭:“跟這個有關嗎?”


    許長川在心裏斟酌著措辭,他看向對方的目光藏著淺淡鋒利,很快又柔和下來,頓了半晌,直截了當道:“這把刀,是月青山命案的兇器。”


    “是一模一樣的刀,還是……”


    溫梨的話沒說完,但許長川的表情卻說明了一切,她瞳孔縮了縮,提出自己的質疑,“不可能,刀子一直都在我這裏,怎麽會是兇器呢?”


    “是啊,我也是這麽想的。”


    許長川也露出自己很困惑的表情,“因為你當時還在軍訓,我想著反正門口也有備用鑰匙,沒來及跟你說就第一時間讓小劉去了你家,可沒想到碰到時辰了。”


    他這個人不笑的時候帶給人的壓迫感極強,眼中鋒利的探究仿佛冰冷的刀刃貼著人的皮膚劃過,叫人止不住地顫栗。


    溫梨不自覺地將雙手垂下放在膝頭,表情甚至可以說是溫和,但猛烈跳動的心跳聲卻出賣了她。


    “許警官,你這麽看我幹嘛?”


    溫梨蹙眉,臉上帶著恰如其分符合女朋友身份的不滿,“辰辰去我家很正常啊,你這麽說該不會是在懷疑我提前讓她去銷贓的吧。”


    許長川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他看著對方,出乎意料的平靜。


    懶懶一笑。


    “溫老師,我們玩一次坦白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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