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寧城早高峰又迎來一次傾盆暴雨,滾雷落地,轟轟作響。


    劉嶼安從沒有過這麽做賊心虛且狼狽地迴過警隊。


    他把車停在路邊,將溫梨家拿出來的紅色盒子小心翼翼地塞進自己從十元店買的垃圾桶裏,上麵還掩耳盜鈴地蓋了幾卷衛生紙。


    一手撐著傘頂著風雨,一手護著懷裏的東西,看著這場瓢潑大雨他忍不住嘟噥道,早知道這該死的天要下雨,他何必還要多此一舉買這些東西浪費錢。


    徐瀟瀟剛從早餐店迴來,她沒拿傘,見到劉嶼安的背影時飛快地鑽進對方的雨傘下,隨口抱怨:“怎麽突然下了這麽大的雨?”


    說完才注意到他手上的垃圾桶和那好幾卷被雨淋濕的衛生紙,好笑道,“你去後勤采購了?”


    劉嶼安先是被徐瀟瀟的突然襲擊嚇了一跳,隨後心虛地將東西往懷裏抱了抱,想起許長川的話,又側了側身子道:“徐姐,你這是幹嘛去了?”


    “吃早飯啊。”徐瀟瀟見他往前走,連忙跟上去,“你慢點,我這邊都打不到傘了。”


    “食堂不是有早點嗎?”


    “還不是因為那兩個檢察官來問話,明明都是些家長裏短,非翻來覆去地問了一個多小時,就差連咱們每頓飯吃什麽外賣都跟他們交代清楚了,結果等我再去食堂的時候鍋裏就剩下小米粥了。”


    她說得很漫不經心,不走心到看到來來往往的同事時,下一秒就抬手朝他們打招唿。


    劉嶼安的步伐卻停了下來。


    徐瀟瀟往前走了幾步,在頭頂被雨打濕後才注意到劉嶼安沒有跟上來,她又連忙鑽進對方的傘下麵,皺眉道:“小劉,你故意的吧,我昨天剛洗的頭!”


    劉嶼安被她拉著不知道在想什麽,一動不動。


    “想什麽呢?”


    被捶了一拳後才反應過來,他連忙笑了笑道:“沒什麽,就是突然想到之前許隊總給咱們點的那家麻辣燙,正好這下雨天適合吃。”


    徐瀟瀟看他眉頭輕鎖,還當他想起什麽事情了,嘴上一邊說著一邊抓著人往樓裏走:“多大點兒事,為了拯救大家被檢察官折磨的身心,我宣布今天中午咱們就點這個麻辣燙,還得按照滿漢全席的規格來。”


    劉嶼安抿了抿唇,他心裏突然有點不是滋味。


    現如今整隊的人都被檢察院懷疑排查,隻是因為他買了一把跟殺害閻勤的兇器一模一樣的水果刀。


    如果這件事情無法自證,那豈不是除了他,隊裏剩下人也都要跟著受牽連。


    這麽一想,劉嶼安隻覺得喉嚨有些發哽,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感慢慢席卷全身。


    兩人上了樓之後自然而然地分開,徐瀟瀟著急迴宿舍擦頭發,劉嶼安則沿著長長的走廊來到許長川所在的會議室外。


    他將手中的傘柄立在牆根,深吸一口氣後敲了兩下門。


    許長川站在窗邊,伴著外麵唿唿作響的風,看著手裏關於1·21專案的調查報告,抬頭見劉嶼安進來,眉梢一揚:“迴來了?”


    劉嶼安‘嗯’了一聲,他把手裏的東西輕輕放在會議室的桌子上,迴身將門帶上。


    許長川見他一臉嚴肅,見他手中拿的東西,故作輕鬆道:“你不會是把她家垃圾桶都搬迴來了吧?”


    “這是我新買的。”


    劉嶼安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提不起興致。


    許長川將手中的報告放下,走近。


    隻見那個廉價垃圾桶裏攤著幾團濕成一片漿糊的衛生紙,抬眼又見對方頂著那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愣在原地,他歎了口氣:“去把顧法醫找來,順便叫一隊的人來這裏開會。”


    劉嶼安有些不解:“許隊,你不是說這件事情不能告訴別人嗎?”


    “隊裏那幾個都是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你把他們當別人?”


    “不、不是!”


    劉嶼安漲紅了臉,百口莫辯,抓了抓頭直接奔出去叫人去了。


    許長川原本上揚的嘴角慢慢垮了下來,他並沒有跟劉嶼安說自己的真實意圖,包括當時跟時鍾林的談話,他也是有所保留。


    從兇器的出現到現在檢察院來人調查,他們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在牽著走。


    由此可見,警隊裏有內鬼的這件事已經毋庸置疑,而且從各個方麵來看,對方應該是個狂妄自大卻又膽大心細的人。


    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那把帶有閻勤dna的刀放到月青山的廢品迴收站裏,又能清楚地知道刀子跟劉嶼安的關係,顯然是熟人作案,這也進一步縮小了人員範圍。


    除了新來的付子兮外,剩下人都是跟了許長川好幾年了,無論是理智還是感情上來說,最有嫌疑的隻有這個空降兵。


    可是原因呢?


    正當許長川一籌莫展的時候,門外咋咋唬唬的交談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徐瀟瀟推門而入,表情浮誇,一臉不滿甚至帶著責怪:“許隊,你怎麽也幫著小劉瞞著我們啊?這麽大的事,要是早告訴我,我就跟檢察官演一個寧死不屈頑抗到底了。”


    許長川以手抵額,眼神裏又好笑又無奈。


    程浩的身上還穿著那件機器貓的衣服,他從徐瀟瀟背後探出一個腦袋,看著孤零零放在會議室桌子上的那個鮮豔的垃圾桶,下意識捏了捏鼻子:“許隊,咱們不會是要翻垃圾吧?”


    這幾個活寶把原本沉悶的氣氛弄得令人哭笑不得。


    許長川見隻有他們兩個人來,於是問道:“其他人呢?”


    程浩迴答:“副隊在宿舍換衣服呢,情報組和其他人都出去查案了。”


    他說完,慢吞吞地將身子挪進來,沒有聞到異味後才鬆開捏著鼻子的手。


    徐瀟瀟也湊近,她看著那個垃圾桶,迴頭見劉嶼安沒好氣道:“我就說你什麽時候還幹起采購的活兒了,原來是背著我們幹壞事去了。”


    劉嶼安縮了縮脖子,還沒來及辯解,就見顧北知款款從走廊那頭走過來。


    “顧法醫,這裏。”


    他連忙招手,見對方過來後伸手將人請進去。


    顧北知身上還穿著白大褂,他一邊從口袋裏拿出塑膠手套,一邊盯著桌麵上突兀的垃圾桶,表情嚴肅專注:“什麽情況?”


    許長川讓劉嶼安把門關上,他見這裏沒有外人,臉上原本嬉鬧的情緒略微收斂,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跟顧北知解釋了一遍。


    “……但今天小劉去溫梨家的時候,開門的人是時辰。”


    說到這裏,許長川盯著顧北知,見對方無動於衷後才繼續道,“你不覺得這件事情有點太巧了嗎?”


    顧北知用戴著手套的手將軟塌塌的卷紙撿出來,看到裏麵紅色的盒子後,瞥了一眼許長川,神色平和:“許隊,這件事情是不是巧合,你女朋友最清楚了,不是嗎?”


    許長川略一遲疑,隨後輕聲笑道:“顧法醫,殺人誅心了啊。”


    顧北知充耳不聞,他將紙盒拿出來擺放在桌麵上,這是一個規規整整的長方形盒子,上麵沒有特殊標記,看起來像是首飾盒。


    隨後,他將上麵纏著的膠布一條條小心翼翼地撕開,整個過程安靜有序。


    “這盒子好像還是禮盒?”徐瀟瀟問了句。


    程浩看不懂,搖了搖頭。


    “我看著像,你要不說裏麵放著一把刀,我都以為是許隊送給溫老師的情人節禮物。”


    而眼前這副看起來令人十分緊張的場景倒是讓徐瀟瀟越發想笑,她用胳膊肘拱了拱旁邊的人,“浩子,你看顧法醫像不像拆彈專家。”


    程浩抿了抿嘴,憋笑。


    別說,要是現在旁邊架上一個攝像機,以顧法醫的姿色倒是真能去電影裏客串一個角色。


    顧北知將盒子打開,他看著裏麵的東西,眼睛微眯。


    許長川也湊上去,當時野營的時候他對這把刀印象不深,於是招唿來劉嶼安:“你看看,是這把嗎?”


    這是一把卷刃了的水果刀,形狀和顏色確實跟自己當時買的沒有出入。


    劉嶼安猶豫著點了點頭:“許隊,應該是這把。”


    “確定嗎?”


    劉嶼安不確定,他想了想道:“要不然我再去趟超市買一把同款?”


    顧北知將刀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許長川,麵無表情道:“打個光。”


    褚南周不在,許長川隻好充當起他臨時助理的這個角色,拿出手機,打開裏麵的手電筒,將光源對準刀子的斷截麵,十分恭敬地問:“這個方向可以嗎?”


    顧北知沒作聲,他神色幾番變化,眉頭微蹙,在觀察了幾分鍾後才將東西放下來。


    許長川問:“怎麽樣?”


    顧北知想了想說道:“刀刃有斷裂痕跡,應該是砍到了硬物,刀柄上有不算清晰的指紋,需要迴去提取檢驗。”


    許長川又問:“有人為故意的可能性嗎?”


    顧北知垂下眼睛,他摘下手套,說:“沒有。”


    在一旁聽著的劉嶼安長長出了一口氣:“顧法醫,你這意思是這把刀有可能是切到了骨頭或者其他硬的東西才斷了?不是人為損壞?”


    程浩看著劉嶼安,潑了一盆冷水:“這隻能說明不是故意銷毀證據,但也不能證明這把刀是你的啊。”


    徐瀟瀟算是聽明白了,她總結道:“許隊,那現在的重點還是需要核實小劉的購買記錄,我記得每把刀生產的時候廠家應該都有生產日期和批號。”


    程浩歎了口氣:“廠家每天生產那麽多東西,這麽查可是一項大工程了。”


    許長川剛想開口,就聽見走廊傳來皮鞋與地麵接觸的腳步聲。


    眾人的思路被突然打斷,徐瀟瀟眨了眨眼睛,小聲道:“咱們這個副隊,就算隔著八丈遠都能被人認出來吧。”


    程浩也壓低嗓音附和:“一年四季都穿西裝皮鞋,除了他也沒別人了。”


    話音剛落,穿著深色的西服,渾身上下裹挾著一股凜冽氣息的付子兮便出現在大門口。


    “抱歉,我來晚了。”他見會議室裏人都到齊了,臉上掛著疏離的淺笑,分寸感十足,“我聽小劉說有新的發現?”


    付子兮視線掃過眾人,最後落在顧北知手中刺眼的紅色盒子上時,忽地,臉上的笑容一僵。


    刺眼的紅,讓他腦海裏突然閃現過當時自己送給溫梨這個禮物時候的畫麵。


    “小梨,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你看看喜不喜歡。”


    “這牌子不是隻有國外才有嗎?”


    “我托以前上學的朋友買的,前兩天才寄過來的。”


    “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不貴,你喜歡就好。”


    ……


    付子兮隻覺得額角的青筋狠狠地抽動,他咬緊牙關,像是強忍住體內的怒火。


    原來從那時候起,她就已經在算計他了。


    思及此,付子兮閉了閉眼睛,他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輕咳一聲道:“許隊,這是?”


    許長川順著對方的視線看過去,他擺出一副案件似乎已經眉目的輕鬆之態。


    “副隊應該也聽說了吧,檢察院不是來咱們這裏調查1·21的那把兇器嗎?結果不知道怎麽還懷疑到小劉頭上了,幸好我們這兩天找了新的證據,這不正準備拿給顧法醫去檢驗,好還咱們大隊一個清白嗎?”


    付子兮微微失神,他將雙手背在身後,眼睛死死地盯著盒子,揚了下嘴角,口是心非地笑道:“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顧北知也不多做停留:“那我先走了,你們繼續。”


    付子兮突然開口:“顧法醫,需要幫忙嗎?”


    顧北知腳步一頓,他看向對方時麵色不虞,冷冷地甩出兩個字:“不用。”


    付子兮並不介意,反而側身給對方讓路:“那我們就等著顧法醫的好消息了。”


    兩個人的對話中隱隱有一絲劍拔弩張的氣氛,許長川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心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倒是旁邊的徐瀟瀟一臉興奮地湊過去來:“許隊,既然小劉沉冤昭雪了,那咱們中午是不是可以申請吃一頓大餐去去黴運?”


    一提到吃,程浩閑不住了,他點開自己收藏的幾家店,小聲推薦:“下雨天要不要考慮吃羊蠍子?”


    徐瀟瀟還記得早上跟劉嶼安吹出的牛,一巴掌拍向程浩的後背:“許隊,別聽他的,下雨天當然要吃麻辣燙,還是加麻加辣的滿漢全席。”


    程浩心裏頗有微詞,嘟噥著:“麻辣燙算什麽大餐啊。”


    付子兮眯著眼睛盯著顧北知走遠的身影,雙手在背後緊緊攥拳。


    會議室裏嘰嘰喳喳的吵鬧聲讓他心裏翻江倒海似的無法平靜下來,於是走到許長川麵前打斷了幾個人關於午餐吃什麽的對話。


    “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許隊,今天咱們還要開會嗎?”


    許長川隨意地擺了擺手:“副隊要是有事就去忙吧,我們一會兒就簡單討論一下基本案情,沒什麽大事。”


    付子兮點了點頭:“那我就先走了,如果有什麽緊急的事情你隨時通知我。”


    許長川‘嗯’了聲,迅速加入到徐瀟瀟和程浩的討論中,像是根本不在意付子兮說了什麽。


    鞋底與地板磚發出清脆的聲音迴蕩在空曠的走廊裏,而付子兮麵上始終保持著淡淡疏離的笑容。


    他來到樓梯的分叉口,餘光見身後無人,腳步一轉往法醫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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