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春意漸濃。


    果子巷旁邊有一片老舊居民樓,房子外觀經過歲月的洗禮已經逐漸斑駁,但近期市政為保障建築物外立麵的幹淨整潔,以此推動城市顏值提升,因此在對全市主次幹道的建築物外立麵的清潔狀況進行全麵排查後,終於決定將這片也一並列入規劃中。


    李陽跟劉嶼安站在眼前這幾棟全都被綠色保護網包裹住的居民樓前時,終於知道什麽叫寸步難行。


    “李哥,你對這片兒熟,25號樓是哪棟啊?”


    老樓沒有物業,要想在短時間內了解閻勤的家庭情況不太現實,李陽撓頭,還沒開口就看見不遠處走過來兩名聊閑天的阿姨。


    “我跟你說,小閻媳婦可太慘了,聽說這案子一天不破就一天拿到不賠償金。”


    “那她自己沒工作,還要拉扯一個上學的孩子,怎麽活啊?”


    “聽說家裏老人也不在這邊,現在全靠之前留下來的那點存款,真是造孽。”


    “我覺得小閻人還蠻不錯的,上次我家老頭半夜腦出血,他正好下夜班,直接把我們拉到醫院了,錢都沒收的。”


    “好人不長命啊……”


    還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


    李陽嗽了嗽嗓子,整理著自己身上的警察製服,擺出一副笑臉迎上去:“阿姨,麻煩問你們點事……”


    當李陽和劉嶼安站在閻勤家門口的時候,裏裏外外圍了一群看熱鬧的吃瓜群眾。


    “警官,兇手抓到了嗎?”


    “就是啊,要趕緊抓到兇手啊。”


    “他們一家子太可憐了,小閻的女兒過兩年就要高考了,多影響孩子啊。”


    “我聽說是連環兇殺案,警官這是不是真的啊?”


    “我怎麽聽說是境外器官買賣的組織……”


    劉嶼安發揮平日裏出現場能說會道的勁頭,帶著大家往樓道走:“阿姨們,警方還在偵查階段,不能隨便透露案件進展,萬一被嫌疑人聽到豈不是會破壞我們的部署嗎?”


    “啊這還能讓嫌疑人聽到?”


    “怎麽不能,萬一他就藏在這附近……”


    “哎喲哎喲,那我可不能在這裏繼續待著,我得趕緊迴家了。”


    “我也迴,李嬸你等等我,咱倆一起上樓。”


    不到幾分鍾,解決完戰鬥的劉嶼安迴到李陽身邊,看著他一臉複雜的表情時略顯傲嬌道:“別羨慕,這都是經驗。”


    什麽經驗?下一秒被群眾投訴警察恐嚇的經驗嗎?


    作為一名被投訴怕了的派出所基層民警,李陽哪裏是羨慕,他這是覺得對方無知者無畏。


    歎了口氣,果然人與人之間是有壁壘的。


    這棟居民樓是筒子樓,一共二十多層,每層的四個角落分別有四戶人家。


    閻勤家正好在東南角,挨著電梯井。


    他家有兩道門,最裏麵是老式木門,外麵裝了一道鏽跡斑斑的防盜門。


    李陽左右看了眼,並沒有發現門鈴,他猶豫了一下,手掌在鐵門框上輕輕拍了拍,生怕自己一用力,這道看似起不到防護作用的防盜門就會散架。


    “有人在家嗎?”


    第一聲無人迴應,劉嶼安隨即也加入進來。


    反複叫了幾次,就在他們以為沒人的時候,房間裏才傳來一個稚嫩清脆的聲音:“誰呀?”


    李陽和劉嶼安互看了一眼。


    “派出所的,我們想來了解一下情況。”


    裏麵的木門被緩緩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青澀的臉,是個十四五歲的女孩。


    她梳著兩條麻花辮,眼睛水汪汪的,打量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劉嶼安,又看了一眼穿著製服的李陽,隔著防盜門有些怯怯地開口:“你們要找我媽媽嗎?”


    劉嶼安彎了彎腰,與對方平視,盡量用平緩的語氣說道:“你媽媽在家嗎?我們是警察。”


    “她不在。”女孩小聲道。


    “你叫什麽名字啊?”李陽也像劉嶼安那樣彎腰,笑容盡量親切一些。


    “閻朵。”


    “你媽媽去哪了?”


    “她去超市買東西了,做飯的時候發現家裏沒有油了。”


    “那你今天怎麽沒去上學呢?”


    女孩猶豫了一下,目光黯淡下來:“因為爸爸的事情,學校說讓我在家裏休息一段時間。”


    他們三個人就這麽隔著防盜門聊了起來。


    不知道是家裏教育的好,還是閻朵自己有安全防範意識,即使在看到對方一身警服的時候也並沒有請李陽和劉嶼安進去的意思。


    同樣,他們兩個人也是想等著閻太太迴來。


    畢竟兩個成年人跟一個女孩獨處一室,這聽起來也確實不太讓人放心。


    不過在聊天過程中,劉嶼安得知,閻勤就是個普通的網約車司機,工作日的時候會輕鬆一些,像普通打工族那樣選擇定時定點工作。


    但因為閻勤的太太不上班,為了保證一家子的日常開銷,他會利用周末的時間多拉幾單。


    “你們找誰?”


    一個戒備的聲音在劉嶼安背後響起。


    李陽正趴在門口給閻朵講上次付子兮爬樹救小貓的趣事,聽見這話,迴頭看對方一臉警惕的樣子,連忙掏出自己的證件:“你好,我是果子巷派出所的民警,我叫李陽,這是我同事劉嶼安。”


    一聽是警察,閻太太的臉色才稍稍緩和了一些,她看了一眼李陽的製服和警官證,點點頭:“你們是為了老閻的事情來的吧?”


    劉嶼安說:“想找你了解點情況,方便進去說話嗎?”


    閻太太看了一眼躲在門口的閻朵,從口袋裏掏出大門鑰匙,對著裏麵的孩子說:“朵朵,迴房間寫作業,媽媽跟警察叔叔說點事情。”


    警察叔叔。


    劉嶼安摸了摸自己還有點膠原蛋白的臉,有些欲哭無淚。


    被老爺爺都叫過警察叔叔的李陽,背地裏拍拍對方的肩,用眼神安慰道,習慣就好。


    閻朵乖巧地應了聲。


    她轉身的時候,麻花辮和那件天藍色的百褶襯衫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好看的弧線。


    -


    這是一間正在不足四十坪小房子,雖然樸素,但是勝在溫馨,裏麵家居一應俱全。


    劉嶼安四處看了看,客廳內隻有一排當餐椅的卡座,沒有沙發,牆角上掛著幾幅字畫,門口擺著兩盆綠蘿。


    家用電器很少,隻有電視機看上去很新。


    “你們經常看電視嗎?”劉嶼安問。


    閻太太應了聲,她從櫃子裏拿了兩瓶礦泉水。


    “老閻平時就喜歡坐在這裏一邊喝茶一邊看看電視。”說罷將水遞給他們,“家裏沒來及燒水,怠慢了。”


    劉嶼安道了聲謝接過來。


    見對方待人處事的禮節不像是刻意營造出來的,他不禁有些好奇:“閻太太,你之前是做什麽工作的?”


    “我之前是小學老師。”


    書香門第,怪不得。


    “老師這個職業好啊,你為什麽辭職呢?”李陽問道。


    “我家孩子小時候身體不好,經常生病。”


    閻太太坐在他們對麵,雙手自然而然落在膝頭,規規矩矩地坐著,“我又不好總跟學校請假,隻能辭職了。”


    偉大的母愛。


    劉嶼安明了,他從包裏拿出筆記本:“那我們就直奔主題吧。”


    同時李陽也將肩膀上的執法記錄儀打開,充當了一個移動監控攝像頭,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當背景板。


    “首先,對於你丈夫閻勤遇害的事情我深表遺憾。”


    劉嶼安聲音有些沉重,他看了看閻太太有些泛紅的眼眶,緩了緩,“不過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便會盡最大努力來調查真相,也希望你可以配合。”


    閻太太苦笑了下:“都是為了老閻,我知道什麽肯定都會告訴你。”


    “閻勤平日裏有沒有比較好的朋友,或者關係不太好的朋友?”


    “據我所知,老閻的朋友很少,他每周末基本都在外麵開車賺錢,平日裏下車就迴家,我沒聽過他提什麽朋友。”


    性格孤僻,社交麵窄。


    劉嶼安在本上記下這一點,接著問:“網約車司機有時候壓力也挺大的吧,尤其是他如果跑一些酒吧之類的地方,遇到醉酒鬧事的乘客怎麽辦?”


    “老閻的脾氣很好,他很少跟別人起爭執。”


    閻太太迴想到,“我記得他說過一次,還是在酒吧街那邊發生的事情。當時有人喝醉了把他車門弄壞了,他非但沒有找那人賠償,反而看對方一個人還喝的醉醺醺的情況下,連家都不認識了,他怕那人出事,特意找了個停車場停了一宿。”


    “沒報警嗎?”


    閻太太搖搖頭:“老閻說當時已經半夜了,報警也是給警察添麻煩。”


    “後來怎麽樣了?”


    “那人酒醒後也沒說什麽,還是老閻自己掏錢修的車,交的過夜停車費。”


    悶葫蘆,濫好人。


    劉嶼安對閻勤大致有了初步了解,後麵的詢問也都是些家長裏短。


    “你跟閻勤的關係怎麽樣?”


    閻太太好像自始至終對閻勤受害這件事表現的過於淡定了。


    “老夫老妻,就算沒有愛情了,也還是親人。”


    劉嶼安沒做聲,這跟其他家庭並無區別,中年夫妻的感情危機,跨過這道坎就是相濡以沫,跨不過去就是互相折磨。


    “1月21日那天你在哪裏?在做什麽?”


    “那天是除夕,我上午帶著朵朵去超市買了東西,想著晚上等老閻迴來一起吃火鍋。”


    說到這裏,她似乎才有了對閻勤死亡的真實感,聲音哽咽道,“因為老閻喜歡吃海鮮,我們小區裏麵的超市海鮮種類少還不新鮮,我想新一年要開始了,為了讓大家過個好年,就帶著朵朵去了三站地外的那個連鎖超市。”


    “那天超市人特別多,朵朵想買一瓶酸奶,但是冰櫃前麵站了好多人,我們等了半天才擠進去。”


    “對了,那天超市裏麵的火鍋麵特價,我買了好幾包,現在應該還在櫃子裏放著,一直都沒吃。”


    “閻太太的記憶裏好像很好?”


    “我以前是教小學語文的,可能平時會下意識地記一些東西。”


    劉嶼安沒有在這方麵過多詢問,接下來的時間裏也說了一些其他事情。


    但當所有問題詢問完,他看著本上記錄的東西後才發現,這些目前和警方所掌握到的線索大差不差,甚至他們調查到的東西還比閻太太提供的要多一些。


    一時之間又陷入了僵局。


    房子太老了,一到飯點就能從煙道裏聞出來樓上鄰居做了什麽菜。


    “今天我們也了解的差不多了,如果後續還有問題,可能還會麻煩你。”


    劉嶼安看了眼時間,起身衝李陽揚了下眉,“該做飯了吧,我們就不打擾你和孩子吃飯了。”


    “家裏實在沒有什麽東西招待你們,這都中午了,要不留下來一起吃頓飯吧?”


    李陽正在關執法記錄儀,聽見這話連連擺手:“不用,真不用,我們現在迴所裏還能趕上食堂放飯。”


    閻太太想了想:“你們等一下。”


    她說罷,起身向廚房走去。


    這時,閻朵從房間裏探出一個腦袋,她一直在偷偷聽他們之間的對話。


    看到劉嶼安站在門口,輕聲問:“叔叔,你會抓到殺我爸爸的兇手吧。”


    劉嶼安對這起案子沒有信心,但當他迴頭看到閻朵那雙天真無邪的眼睛時,還是沒忍住,點了點頭。


    閻朵笑了,她彎腰,鄭重其事地朝劉嶼安深深鞠了一躬。


    劉嶼安見狀,連忙伸手將她扶起來。


    “放心吧,調查案件真相和抓捕兇手,是每一個警察都應該做的事情,我們一定會盡早破案,替你爸爸討迴公道。”


    “謝謝警察叔叔。”


    閻朵見她媽媽從廚房裏出來了,調皮地吐了吐舌頭,鑽進房間前還不忘跟劉嶼安揮了揮手,“叔叔,我以後一定好好學習,爭取也當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


    劉嶼安好像被瞬間點燃了鬥誌,他突然覺得警察叔叔這個詞,像還挺不錯的。


    閻太太從廚房出來的時候手裏拿了兩包壓縮餅幹和兩瓶牛奶。


    “牛奶是今天剛買的,壓縮餅幹是老閻那時候開車,沒正點吃飯的時候用來墊一墊肚子的。”


    怕對方介意,她連忙開口,“這是新開的一箱,日期很新鮮的。”


    李陽還想拒絕,劉嶼安卻笑了笑,做出一副很開心的樣子:“那我們就不客氣了,正好迴去的路上餓了可以吃。”


    閻太太也笑了:“辛苦你們了。”


    等二人坐上警車的時候,李陽看著旁邊的劉嶼安望著手中的東西出神:“幹嘛呢?你這是餓還是不餓?”


    劉嶼安沒說話,東西明明很輕,但拿在手裏卻沉甸甸的。


    李陽也不管他到底在想什麽,一腳油門下去差點超速。


    今天周三,食堂有紅燒獅子頭,他想著就已經開始流口水了,恨不得找機器貓要扇任意門,直通派出所門口。


    車頭一轉,劉嶼安的視線停留在一閃而過的居民樓上,心口熱熱的。


    原來他沒有辜負當年在警校承諾的誓言,他真的可以當一名好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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