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匆匆而過,夜晚猝不及防。


    馮荔端了杯溫水走進審訊室。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時辰本人,隻一眼便驚訝於怎麽會有人在現實裏美的如此不可方物,這種略帶攻擊性的美貌非但沒有讓人厭惡,反而會心甘情願地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原來造物主真的會這麽不公平。


    紙杯放到時辰的麵前,她抬眼,清澈的眼眸裏含著淺淺的笑意:“謝謝。”


    馮荔不自覺咽了下口水,這種長時間關在一間屋子裏的折磨並減損她的美貌,倒是更讓人心疼了。


    “不客氣。”


    馮荔連忙垂下眼,不敢再多待。


    與審訊室一牆之隔的另一間屋內,除了付子兮之外的隊員都集中在這裏。


    正在監視這一切的許長川眉頭一皺。


    不得不說,他當警察這麽多年碰到的案子也不在少數,但像最近發生的這幾件離奇的案子看似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其實真正排查起來的線索卻少之又少。


    徐瀟瀟已經調整好自己的狀態,至少表麵上看起來與平時無異:“許隊,今晚咱們把時辰帶迴來是因為什麽?還是當初那起醫療事故嗎?”


    “可是醫療事故已經明確責任了,跟時辰也沒有關係。”劉嶼安道。


    許長川聽到他們的話搖了搖頭,眼睛盯著裏麵的人,沉默片刻後一字一句道:“因為有人舉報。”


    劉嶼安問:“舉報什麽?”


    許長川拿出手機,將自己私下從韓修文那邊查到的錄音播放了出來。


    這段錄音時間不長,但從其中簡短的對話裏便能得知男女雙方有非正常關係,並且女方刻意提及過往讓男方赴約,確實有某種暗示的威脅。


    “這裏麵的那個女人是時辰嗎?”徐瀟瀟聽著覺得不太像。


    劉嶼安也在一旁附和:“我感覺不是,聲音太細了,聽得我都起雞皮疙瘩了。”


    許長川將錄音暫停,眼睛看向坐在裏麵的人,斬釘截鐵道:“技偵已經將聲紋匹配上了。”


    二人不約而同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的情緒。


    “許隊,這對話裏的男人是誰?咱們認識嗎?”劉嶼安忍不住問道。


    “認識。”


    許長川眼神黯了黯,“還是咱們的老熟人。”


    “老熟人?”劉嶼安想破頭也想不到。


    “不會是種墨吧?”徐瀟瀟大膽猜測。


    許長川深加隱晦地笑笑,他看了眼手表,抄起手邊的筆記本便向門外走去。


    -


    審訊室


    時辰安靜地坐在這四麵都是靜音牆壁,隻靠新風係統,完全不能自主透風的房間裏。


    她不是被傳喚,名義上是協助調查,所以並沒有坐在戴手銬和腳鏈的椅子上。


    方才付子兮的出現確實打亂了她的節奏,尤其是對方最後的說的那些話,時辰毫不懷疑如果真的到了棄車保帥的地步,她一定是最先被付子兮拋出去誘敵的那個。


    而今天被許長川找來就是一個警告。


    正在時辰頭腦風暴的時候,門被從外麵打開了。


    審訊室的燈光昏暗,門被打開的那瞬間從走廊裏透過來刺眼的亮光,讓時辰抬頭在麵前遮了下。


    這次走進來的人是許長川,他身後跟著另一個眼生的女警。


    “我就不做自我介紹了,咱們都是熟人,就省了這步吧。”


    許長川這次特意叫來了預審支隊的小盧,兩個人雖說是第一次合作,但在一開始就分配好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時辰,知道今天把你找來因為什麽嗎?”


    許長川端坐在時辰對麵,換上了一副威嚴的表情。


    時辰嘴角彎了彎,刑警果然都是一個模子訓練出來的,跟付子兮的開場白一模一樣。


    小盧見對方不說話,盡職盡責地扮演起了紅臉角色,眉毛一橫,手中記錄的筆不輕不重的扣在桌麵上,厲聲道:“許隊在問你話,老實迴答。”


    時辰並沒有被嚇到,她慢慢抬頭,試探地看向許長川:“總不能是因為,我半夜慫恿你女朋友陪我出來喝酒吧?”


    小盧語塞。


    雖然說搞預審就得見人下菜碟,看什麽人說什麽話,但現在這種情況她屬實是有點迷糊。


    敢情來演戲,還涉及到家庭矛盾了。


    提到這個,氣氛一下子輕鬆起來。


    許長川也笑了,他細數著給時辰記下來的賬:“不僅慫恿我女朋友出來喝酒,還讓她騙我,這麽看,我把你找來也不算是冤枉你啊?”


    他話音剛落,連忙偏頭看向小盧,開玩笑道,“這話別記。”


    小盧手中的筆停頓了一秒。


    行吧,又沒正式立案調查,誰讓她就是個被請來當演員走過場的。


    時辰聳了聳肩:“許隊,別人都是想法設法討好女朋友的閨蜜,您這倒是別出心裁。”


    “大概是因為我女朋友懂事吧。”


    王婆賣瓜,許長川笑得格外燦爛,“不過說起溫梨,你們兩個人是從大學就認識了嗎?”


    時辰挪了一下身子:“對,我們是大學舍友。”


    “你們一個宿舍住幾個人?”


    “四個。”


    “其他兩人現在沒聯係了嗎?”


    “沒有。”


    許長川聽後故意‘哦’了一聲,他看向小盧像是在尋求對方的肯定:“果然好看的人隻和好看的人一起玩。”


    時辰笑道:“那我謝謝許隊的誇獎?”


    小盧輕咳了一聲,她適時開口催促詢問的進度:“時辰,昨天晚上你是什麽時候到的酒吧街?”


    時辰做思考狀,迴憶了一下道:“大概十一點多吧?”她說完,指了指旁邊的許長川,“許隊應該記得很清楚,我當時去找溫梨的時候,你見到我的表情,感覺我欠了你幾百萬一樣。”


    小盧看了許長川一眼,對方點點頭。


    “那你在這之前還去過什麽地方?”


    “之前?”時辰想了想,餘光卻時刻注意著許長川的表情,雲淡風清又好似勝券在握,讓她將想要脫口而出的謊言在口中轉了個彎,“我走錯路了,進了另一家酒吧。”


    “哪家酒吧?”


    “rose club。”


    聞言,許長川抬眼看向對方,顯然沒想到時辰會和盤托出。


    小盧繼續問道:“你為什麽會去這裏?”


    “我說了,走錯了。”時辰一攤手,“出租車給我停在路邊,我對這邊不熟,就走岔了。”


    一直未開口的許長川笑了聲:“你的運氣還真好,那條小巷監控壞了,要是你撒謊說自己沒去,我們也不知道。”


    “我為什麽要撒謊?”時辰理所當然道。


    許長川不置可否。


    時辰眼皮一跳,心髒不受控製地‘噗通噗通’震跳起來,仿佛有一口鍾在身體深處敲響。


    隻見他將一張rose club裏麵監控拍到的照片推到時辰麵前。


    “這是你吧?”


    疑問句,肯定的語氣。


    照片很模糊,但是從衣服上確能看出,和時辰現在身上穿的這件駝色羊毛大衣如出一轍。


    “是我。”


    時辰背脊微不可見地僵住,隨後又若無其事地笑道,“許隊你這也算是幫我了一個忙,我正愁不好跟溫梨解釋呢,就怕她覺得我是故意遲到。”她說完,指了指這個照片,“這張可以送我嗎?”


    “嚴肅點。”小盧抬眼,目光兇狠地橫過去。


    時辰失笑,聽話地收迴手坐好。


    人們在麵對美好事物的時候總是下意識寬容的。


    就像小盧,方才有那麽一瞬間,她被時辰這副乖巧的模樣完全蠱惑了心神,甚至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說話聲音太大了。


    裏麵的詢問還在繼續,而樓上的解剖室也在通宵達旦的忙碌著。


    “死者口鼻腔附近粘附著白色泡沫,指甲中有水草,應該是溺水的時候抓著的。瞼球結結合膜可見出血點,指甲青紫,窒息征象明顯。”


    顧北知一邊檢驗著屍體,一邊緩聲道,“頸部皮膚無損傷出血,口鼻腔黏膜也沒有損傷,初步判斷為溺亡。”


    褚南周認真聽著,他在一旁記錄著顧北知的描述,抱著筆記本奮筆疾書,感覺一夜之間迴到了大學的隨堂考。


    “全身未見致命傷,也沒有皮下出血的損傷……”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整個房間裏隻有新風係統運作的聲響和牆上時鍾‘滴答’行走的聲音,寂靜的仿佛能讓人體感溫度都降下一度。


    也難怪大家都笑稱法醫處是夏季的避暑勝地。


    顧北知解剖完屍體又將其縫合起來後,時針已經指向了淩晨三點。


    “記一下結論,死者溺亡,排除他殺可能。”


    顧北知說完,走到一旁仔細清洗著雙手,抽出兩張紙巾將手擦幹,脫掉外麵一層防護服跟醫療廢物丟到一起後才返迴到電腦前,繼續撰寫著方才的鑒定報告。


    褚南周怕打擾到對方,先一步離開解剖室,他還要趕著去把這個案子的結論告訴樓下刑偵二隊的負責人。


    剛下樓梯,就聽見拐角處有人在那裏竊竊私語。


    “你看到許隊帶進去的那個人了嗎?”


    “什麽人?”


    “一個大美女,我以為是明星呢,還特意跟他們組的人打聽了。”


    “然後呢?不是明星?”


    “不是,聽說以前是個醫生,後來因為一起醫療事故被辭退了,這不又把人叫過來了。”


    “醫生啊,可惜了,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找到好工作。”


    褚南周怔在原地,他在大腦裏過濾著這些信息,突然匹配到了時辰。


    想到這裏,他連忙往迴跑,唿哧帶喘地站在法醫室門口的時候,眉心緊鎖,掏出手機來迴看了好些次,糾結了大約五分鍾,平複了下唿吸才慢慢推門進去。


    顧北知已經將鑒定報告的初稿寫完了,他這兩天工作太忙吃飯不規律,胃病又犯了,摘下眼鏡靠在椅背上小憩,聽見門口傳來聲音隨口問了一句:“東西送完了?”


    褚南周沉默,他慢吞吞地走近,有些語無倫次道:“顧老師,我好像聽見他們說……”


    “說什麽?”


    “許隊帶迴來的那個人,有點像時辰。”


    顧北知猛然睜開雙眼,他手肘抵在大腿上,躬身坐著,另一隻手按住隱隱作痛的胃,神色肅然:“你說什麽?”


    褚南周被他這副樣子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許、許隊,抓了時辰。”


    -


    時辰從審訊室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淩晨五點了,她搓了搓自己的大拇指,上麵還沾有紅色印泥,一邊走眼睛一邊看向窗外微涼的天光。


    日出不會因為任何人停止升起,新的一天準時來臨了。


    “爸,媽讓我來給你送早餐。”


    熟悉的聲音在走廊盡頭響起,時辰的腳步滯在原地。


    “誤會一場,我再給你道個歉?”


    許長川以為時辰在琢磨著什麽鬼主意,他看了眼時間,裝作無奈地歎氣,“要不我請你在局裏吃頓早飯?”


    時辰沒有說話,她眼睛盯著不遠處說話的人。


    他長大了。


    現在的身高看起來大概能超過自己一頭,側臉看上去褪去了中學生的青澀,倒是有些像那人年輕的模樣了。


    “這麽早就來了?”


    時鍾林昨晚上也在單位加班了,他本來聽說許長川正在詢問一名案件知情者,本想過來看看情況,沒想到半路遇到了給他送早餐的時荃。


    “困死了。”


    “辛苦兒子了,想要什麽爸迴頭給你買。”


    “這是你說的?”


    ……


    時辰攥著手心,胸口的沉悶感逐漸加重,直到耳朵裏突然拉響一聲尖銳的嗡鳴。她抬手捂住耳朵,眼前像是被突然遮上一層黑霧,身體不受控製地蜷縮起來。


    沒人知道顧北知趕來,看見時辰捂住耳朵蜷身蹲在地上的模樣時,有多難受。


    他的身體比大腦更先做出選擇,堪比百米衝刺的速度急速衝到她麵前,哪怕是旁邊站著的許長川都沒有分走他一丁點兒的注意力。


    “時辰……”


    “時辰!”


    不知過了多久,大腦中的耳鳴聲淡去,時辰終於在一片嗡嗡的嘈噪中聽到了屬於顧北知的聲音。


    她抬頭看他,就像在一片漆黑的世界裏看見了一抹光亮。


    顧北知半蹲在時辰旁邊,伸手輕輕將對方攬進自己懷裏,冷眼看向旁邊站著的人:“許長川,你是怎麽詢問的?”


    許長川後退了一步跟他們保持距離,指了指走廊上的攝像頭:“顧法醫,這年頭到處都是監控,你不能憑白汙蔑人啊。”


    時辰在原地緩了一會兒,任由空氣一點點迴歸進她的肺裏。


    這邊發生的事情並沒有讓走廊盡頭的那對父子注意到,直到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時辰的視線中,她才終於像獲得重生一樣唿出一口沉積許久的濁氣。


    -


    十幾歲的男孩身高還不到成年人肩膀。


    他一臉冷漠地站在巷子口,看著她被人潑冷水,剪頭發,無動於衷。


    時辰被人按在地上,分不清從頭上留下來的是水還是血,奄奄一息地看著不遠處的人,聲音虛弱:“小荃,救我……”


    施暴者看到路邊的男孩,絲毫沒有被人發現的恐懼,反而調笑道:“這是你姐姐嗎?小朋友,你要想報警,我們可是連小孩子也不會放過的。”


    “我沒有姐姐。”


    時荃清脆的聲音在空曠的巷子裏響起,“我巴不得她趕緊死掉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髒玫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京醬露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京醬露絲並收藏髒玫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