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許長川和溫梨兩個人在一起後的第一次外出就餐。


    雖然沒有高檔西餐廳的小提琴伴奏和燭光晚餐,但一碗熱乎乎的泡麵卻被他們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覺,不亦樂乎。


    劉嶼安孤獨地坐在兩對情侶中間,左邊是許隊給溫老師遞紙巾,右邊是季哥替徐姐吹熱水。


    他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心想,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時辰怎麽還不迴來,徒留他一人在這單身狗的苦海中掙紮。


    -


    冬天太陽落山早,山裏的氣溫又比城區低了好幾度,平台上另外幾家露營的人也都早早迴到帳篷裏,隻有他們一行身強火力壯的人還在外麵燒烤。


    時辰哭過之後眼皮腫脹,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刻意獨自一人躲進帳篷裏。


    她裹著身上的羽絨睡袋,跳腳蹦到暖爐旁窩著,離遠了看像極了蠶寶寶。


    顧北知走進帳篷看到這一幕暗自好笑,手裏拿著剛剛灌滿熱水的保溫杯正想遞給她,就見不遠處的劉嶼安招唿道:“時辰!你窩在那裏做什麽,快點過來烤肉!”


    時辰聲音無精打采,帶著濃濃的鼻音:“我不去。”話音剛落,身邊就多了一道身影。


    她抬眼,是顧北知。


    “很冷嗎?”


    兩人隔著暖爐說話,微弱的火光照在顧北知臉上,使得他的鋒利的輪廓都變得柔和起來。


    時辰心虛地避開他的視線,攥著睡袋的手不禁收緊,甕聲道:“還行。”


    “顧法醫,你怎麽也躲進來了?”劉嶼安忙了一頭汗,他一手掀開簾子,另一隻手裏還端著剛剛烤好的豬大腸,臉頰緋紅,分不清是火燒的還是興奮的,但總之就是很礙眼。


    顧北知扭過頭,從嗓子裏應了一聲當作迴答。


    時辰怕被劉嶼安看出來她眼睛腫了,腦袋垂得更低了:“我困了,想睡一會兒。”


    劉嶼安神經大條,他剛想湊近去說服時辰起來一起嗨,腳還沒來及動,就見顧北知麵色沉靜的走向他,話卻是對著時辰說:“你把火滅了再睡。”


    身子還沒暖和過來的劉嶼安,好像時光穿梭了般下一秒又迴到了帳篷外。


    他看著眼前像門神一樣擋在門口的顧北知,就算大腦再愚鈍也想明白了其中緣由,悄聲道:“顧法醫,你跟時辰……”


    顧北知挑眉,心神微動,一副‘算你識相’的表情,嘴角還沒來及上揚,就聽劉嶼安繼續道,“你倆有仇吧?”


    行吧,識相,但不多。


    “你手裏的是豬大腸?”


    劉嶼安怔住,點了點頭。


    “你知道人體大腸有多少褶皺嗎?”


    劉嶼安啞聲,他可能不想知道。


    “七十二個褶皺,能存儲五至十斤宿便,灌腸需要三到四小時才能完全排放幹淨。”顧北知頓了頓,眼神輕瞥過他手裏的盤子,一針見血,“你這豬大腸,洗了多久?”


    劉嶼安哽住,手中盤子沉甸甸的,那一圈圈烤的滋滋冒油的肥腸,此時仿佛是在嘲笑他大腦皮層比豬大腸還光滑。


    -


    夜幕降臨,一行人都鑽進許長川租的這個豪華帳篷裏。


    “左邊是女生宿舍,右邊是男生宿舍。”徐瀟瀟左看右看,十分新鮮,“許哥,你這次團建是讓我們重返校園了啊。”


    許長川沒功夫理會徐瀟瀟懷念青春,他拉過溫梨的手,有點涼:“晚上山裏冷,睡袋要是不暖和,你就拿我羽絨服蓋著。”說罷還是不放心,忍不住多嘮叨了幾句,“別站在門口,走,我帶你去烤烤火。”


    “不用,我不冷。”溫梨見大家都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倆,用拳頭捶了捶許長川的胳膊,小聲道,“你別這麽誇張。”


    “我哪裏誇張了?你不信問顧北知,看看低溫失溫對人體傷害有多大。”他衝著不遠處的人揚眉,“顧法醫,快來科普一下。”


    顧北知雙手插著兜,垂著頭站在一旁,聞聲抬了抬眼皮:“這附近沒有湖,體表幹燥就算溫度降到冰點也凍不死。”


    季然順著他的話繼續問:“那是不是淋濕了就會被凍死?”


    顧北知彎了下唇,並沒有迴答。


    時辰不知道從哪裏找了副墨鏡戴上,她從角落走過來,輕笑道:“出來玩還討論這種話題,許隊不愧是來加班的。”


    劉嶼安見時辰這副樣子,沒忍住調侃了一句:“女俠,這大晚上你能看到太陽?”


    僵化的氣氛被他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打破。


    時辰也相當配合:“我能看見鬼。”


    劉嶼安被她的一本正經嚇到了,拉過旁邊季然的胳膊:“封建迷信要不得,我可是有許隊的壁紙護體。”


    “什麽壁紙?”溫梨聽了一耳朵,下意識轉移了話題。


    提到這個許長川難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瞪了一眼劉嶼安,顧左右而言他:“沒什麽,對了,我帶了投影儀,你想看電影嗎?”


    這可正中徐瀟瀟下懷,她連忙舉手:“許隊!看恐怖片吧!”


    “不要不要!”劉嶼安連連擺手,說話間不忘拖別人下水,“溫老師和辰辰肯定都不愛看。”


    溫梨一臉狡黠,她跟時辰對望一眼,偏頭笑道:“恐怖片?我可喜歡看了。”


    正準備否定徐瀟瀟這個提議的許長川,聞言身體微微一僵,他扭頭看向身邊的人,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字一句地又重複了一遍:“你喜歡,恐怖片?”


    “是呀。”溫梨臉頰上的梨渦輕陷,眼底含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故意道,“許警官,不會是害怕吧?”


    許長川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一樣,炸毛道:“怎麽可能,看!我就愛看恐怖片。”


    在這個夜黑風高的夜晚,許長川硬著頭皮將手機裏電影投屏到大屏幕上。


    電影是近些年裏口碑不錯的驚悚片,溫梨至少是看得很投入,還和旁邊的徐瀟瀟探討著裏麵不時閃出的可怕怪物是人扮演的還是動畫cg。


    許長川和季然兩個人背靠著帳篷邊緣,他們身上都裹著被子,全程保持安靜,表麵看起來很是淡定的樣子。


    突然,畫麵中有一隻青麵獠牙的厲鬼從窗外冒出來,血盆大口直接撕咬著熟睡的人。


    血腥恐怖的畫麵猝不及防,許長川倒吸一口冷氣,驚恐之下僵硬著脖子挪開視線,大氣也不敢喘。


    季然更甚,顫抖的手臂一把摟住旁邊的徐瀟瀟,雙眼緊閉,嘴裏還絮絮叨叨的重複著‘別怕我在’。


    劉嶼安顫抖著牙齒咬著手指,他沒有地方躲,欲哭無淚,十分警覺地環視四周。


    隻見冷風吹動了帳篷,他屏住唿吸,仿佛生怕下一秒就有什麽東西從哪裏跳出來一樣。


    溫梨湊近許長川,小聲地和他咬著耳朵:“我去下洗手間。”


    許長川沒過腦子,一心隻想趕緊逃離這個場景,連忙道:“我陪你。”


    溫梨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看破不說破:“不用,你在這裏看,我讓辰辰陪我。”說罷,將視線投向角落裏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隻剩一雙眼睛露在外麵的時辰,“要去洗手間嗎?”


    時辰收緊了身上的睡袋,頭搖得像撥浪鼓。


    徐瀟瀟膽子大,她見溫梨要出去,下意識地說了句:“我陪你吧。”


    溫梨一愣,還沒來及做出反應,就見時辰從睡袋裏鑽出來搶占了原先溫梨的位置,死死地摟著徐瀟瀟的手臂,像是撒嬌道:“你陪我吧,我膽子小。”


    嚶嚶。


    被大美女投懷送抱,徐瀟瀟大腦瞬間空白,沒有任何思考能力,甚至連頭也沒迴順勢摟住懷裏的時辰,一臉癡漢笑:“好好好,我陪你。”


    劉嶼安害怕之餘不忘吃瓜,他一臉豔羨,也不知道在羨慕誰:“徐姐,你要是男的,肯定是當代西門慶。”


    時辰沒戴墨鏡,兇狠的目光伴著電影裏驚悚的背景音樂:“說誰是潘金蓮呢?”


    對方話音落下的同時大屏幕上又出現一張血盆大口,劉嶼安嗚咽一聲急忙捂住臉,就差號啕大哭起來:“啊!媽媽救我,我要迴家。”


    -


    樹影綽綽,夜色斑駁交替。


    月光從枯樹枝中投下了大片陰影,映照在溫梨的側臉上,時明時暗。


    她走了兩步迴頭看向身後的帳篷,見沒有人跟過出來,腳步一轉,朝遠處暗到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山走去。


    溫梨走路動靜不大,但在寂靜的夜裏卻顯得格外清晰,她眯了眯眼睛,看著隻穿了背心褲衩,被極低氣溫凍得渾身發紫的人,輕輕笑了起來。


    “閻先生,終於見麵了。”


    閻勤就是突發新聞裏的那個發生了交通事故,車子墜崖的當事人,也是早上將時辰從市區載到月青山的網約車司機。


    此時他又冷又餓,最後的記憶還停留在早上遇到時辰的時候。


    隻記得當時對方說出一句莫名的話後,他就瞬間失去了意識,等醒來後就發現自己被人扒光綁在身後的這塊大石頭上,動彈不得。


    低溫將他臉上的雙層寬膠帶粘的皮膚生疼,鼻下預留出來了供他短時唿吸的地方已經被鼻涕堵住,每一次吸氣都相當費勁,宛如渡劫。


    溫梨氣定神閑地看著這一幕,更像是在欣賞一副高級水墨畫,她麵無表情地從口袋裏拿出一把刀幹淨的水果刀,如同拿畫筆一般在手裏把玩著。


    “你是不是還在奇怪,怎麽上一秒自己還在跟車裏的女乘客炫耀,下一秒就衣不蔽體的出現在這荒郊野外。”


    溫梨蹲下身子,平視著他涕泗橫流的臉,微微皺眉有些嫌棄地抱怨道,“你把嘴上的膠帶都弄髒了,我一會兒還怎麽處理啊。”


    閻勤沒聽出她話裏深意,晃動的更厲害了。


    溫梨視而不見,用在講台上給孩子們講課的耐心來替閻勤答疑解惑:“其實也不奇怪,因為惡有惡報啊。”


    “你自己親口說的,八年前載過一名遇害的女學生,當時她的死狀可慘了對不對?”


    閻勤動作頓了頓,嗓子發出嗚嗚的聲響,連連搖頭否認。


    “你還說,女學生把你當壞人防著,所以遇害是她咎由自取?”


    “就這樣你還覺得自己跟她的死沒關係嗎?”


    見對方點頭,溫梨晃了晃手指,不以為然道,“那你可錯了,雖然法律上定義不了你是兇手,但我可以啊。”


    “你對她有印象嗎?那個女孩是不是長得很漂亮。”溫梨又離他近了幾分,笑容更深,“像我一樣。”


    閻勤心裏咯噔一下,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突然在腦中閃現。


    那個女孩的臉,赫然跟麵前的人漸漸重合上了。


    見他表情驚恐,嗓子咕嚕咕嚕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一臉見鬼的表情。


    溫梨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笑容收斂起來,眼眸陰沉:“真好,你記起來了,省得我再浪費時間幫你迴憶。”


    “不過你別怕,我不是她,也不是鬼。”


    閻勤有些摸不準眼前的人到底什麽意思,但溫梨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樣子似乎也對他找不成什麽威脅,心裏不禁有些輕視。他用胳膊蹭著雜草叢生的地麵,費力地畫著金錢的符號,想表達自己有錢,可以給她錢的意思。


    溫梨沒時間跟他打啞謎,她一邊將水果刀的保護殼取下,一邊冷眼看著對方急出來的滿頭大汗:“對於一個女生來說,你在深夜裏的每一句不合時宜的話,眼神中的每一次不懷好意的打量,都堪比一頭野獸的威脅。”


    “在她死後,你在網絡上評論的那些話,引來多少人對她的謾罵和嘲諷,你數過嗎?哦,被那些人認可,你不會還很得意吧?”


    “雖然她看不到,但她的親人也看不到嗎?”


    閻勤隻覺得自己冤枉,見溫梨油鹽不進,奮力掙紮著,想著用自己壓倒性的體重跟對方殊死一搏。


    溫梨用刀背抵住他的肩膀,發出‘噓’的一聲:“別亂動,天黑了,刀劍無眼。”


    閻勤後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


    溫梨沒想到對方這麽配合,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臉上沒有絲毫動容和憐憫。


    猝不及防間,她手上的刀子利落果決地從閻勤胳膊上插進去,小巧精致的利刃沿著他手臂上的皮肉一寸寸拉開,直到對方發出痛不欲生的悶叫。


    這不是溫梨第一次殺人,卻是第一次直麵這種鮮血淋漓的場景。


    “你這種行為,就好比給那個兇手遞了一把刀。”


    “現在,我替她一刀一刀還給你,好不好?”


    看著閻勤顫抖的手臂在她刀下皮開肉綻的樣子,溫梨有一瞬間的失神,手上力道不穩,竟失手剖出了森森白骨。


    “唔唔……”


    閻勤的身體像弓弦一樣緊繃著,結實的登山繩將他的肉隔著衣服勒成一條一條,身體不自然地扭動著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


    “很疼嗎?”


    溫梨的聲音很溫柔,像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當年那個女孩。


    閻勤根本聽不清溫梨說什麽,一心想逃。


    “那我就慈悲一次,替你解脫吧。”


    溫梨緊抿著唇,輕輕拔出刀子,在對方驚愕中又狠狠的插進了人類最脆弱的地方——喉管。


    閻勤甚至來不及再發出一聲唿救,雙眸從震驚到黯然失色,僅僅用了不到半分鍾。


    “那個女孩叫駱小玫。”


    “如果你在下麵見到了,幫我告訴她。”


    “姐姐,正替你報仇呢。”


    滾燙的鮮血飛濺到了溫梨白皙的麵頰上,她用手臂輕輕蹭了下,熱烈的紅色在黑暗中慢慢暈染開來,宛如彼岸花開的曼陀羅。


    天使與惡魔往往隻是一念之差。


    溫梨這朵妖異危險的花,是嗜血的毒藥,亦是靈魂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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