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的情況,你就不用勸我了。”


    麥娜娜喘著粗氣,瘦小的身軀在林風懷中縮成一團,拱了拱身子,勉強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那麽,請問我還能活多長時間?”


    麥娜娜緊緊的盯著林風,伸出幹枯的小手攀上林風的臉頰,輕輕托住,直視著林風的眼睛。


    “不要騙我!”


    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明明隻要輕輕用力,就能掙脫女孩的雙手,但林風卻感覺這雙手上有萬鈞之力,讓他連動一下腦袋都做不到。


    女孩很聰明,至少比他印象中的傻白甜要聰明的多。


    問這句話的時候眼神很幹淨,沒有憤怒,沒有不滿,沒有哀求,宛如雨後的山穀一般空靈。


    明知道對方是用性命來賭自己的善良,但他沒有絲毫不滿。


    林風心情有些沉重,他不想告訴女孩答案,以免刺激到對方脆弱的神經,麥娜娜的身子太虛弱了,經不起任何刺激。


    但對上女孩深邃的眼睛,他又沉默了。


    麥娜娜的雙手開始微微顫抖,臉上的潮紅也開始蔓延,顯然這個簡單的動作讓她身體開始吃不消。


    隻是她仍然不肯放棄,倔強的舉著雙手。


    “最多半年!”


    林風動了動嘴唇,吐出這幾個字。


    “我贏了,哈!”


    麥娜娜得意的笑起來,好看的眸子越發明亮,隻是喘氣聲如拉風箱一樣粗重,手無力的垂下。


    如果不出事,麥娜娜說不定現在在某個風景優美的地方和小姐妹吃下午茶。


    或者在商場裏挑選自己喜歡的衣服。


    或者正和喜歡的人看夕陽。


    亦或者陪父母準備晚餐。


    隻是,現在這一切都化為泡影,不複存在了。


    林風望著正在嬌笑的女孩怔怔出神。


    “你在心裏可憐我嗎?”


    看到林風一直盯著自己,麥娜娜笑著問道。


    “我···”


    林風不知道怎麽迴答,雖不想承認,但心底還是同情對方的,活力四射的青春還沒有開始享受,就到了凋零的時候,任誰都會感到惋惜的。


    “大可不必,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怨不得別人。”


    停歇了一會,麥娜娜繼續說道。


    “隻是一想到父母養我這麽大,還沒有來得及盡孝,就要死了,你說我死後,他們會不會恨我?”


    “沒有父母會不關心自己孩子的,不管孩子變成什麽樣,父母永遠都不會恨孩子。”


    “他們一直在等你,或許你可以迴去看他們一眼的。”


    “醫生,你又在說謊了!”


    “老師說過,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難道你忘了嗎?”


    麥娜娜用指尖指了指林風的眼睛,眨巴眨巴明亮的大眼睛說道。


    旋即不等林風迴答,又自顧自的開口道。


    “你覺得我父母看到我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會怎麽想?我知道他們不會怪我,甚至看到我迴去還會很高興!”


    “但那之後呢,你都說了父母不會怪自己孩子的,那你覺得我父母會眼睜睜的看著我死去嗎?”


    “肯定不能,父母會想盡一切辦法救我,而我的身體又是個無底洞,花多少錢都填不滿,銀行卡,跟親戚朋友借錢,賣房,甚至最後賣血賣器官。”


    “到最後,非但我沒有救迴來,父母也會一貧如洗,被親朋好友嫌棄,甚至欠一屁股債,流落街頭,風餐露宿,與流浪狗流浪貓為伍,然後凍死在某個橋洞下。”


    “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結果,我想這也不是你想看的結果吧?”


    林風抿了抿嘴,忽然覺得懷中女孩冷靜的可怕,分析事情抽絲剝繭,有理有據。


    但同時他又隱隱覺得有些不妙,麥娜娜看似是在說給他聽的,何嚐不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時日無多,不想著如何活下去,卻關心起自己的父母。


    這好像就是在交代遺言。


    麥娜娜不想活了。


    雖然剛才對方阻止他去醫院,他也沒有多想,以為對方有什麽話或者線索要告訴他。


    被過度折磨的人會出現應激反應,恐懼,害怕陌生人,總想把自己藏起來等等。


    這都是正常現象,他想等麥娜娜情緒穩定下來再送對方去醫院的。


    隻是現在看來,事情並不是他想的那樣。


    恐怕從被救下來那一刻起,麥娜娜就沒打算活下去。


    不,


    也許從幾個月前被擄過來,麥娜娜就想過自殺,隻是被看管的很嚴,沒有找到機會而已。


    也即是說,真正的麥娜娜幾個月前已經死了,現在留下的不過是一具軀殼而已。


    林風心情無比複雜,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他完全可以不顧麥娜娜的反對,強行把對方送到醫院。


    隻是然後呢?


    讓對方躺在病床上靜靜等死嗎?


    讓這具千瘡百孔的身體暴露在陽光下,被聞風而來的流量博主,或者披著愛心外衣的媒體和電視台,打著關心的旗號,把女孩所受的傷,所經曆的痛重新扒出來晾在世人麵前。


    他們得到了名,得到了利,得到了他們想要的一切,轉身就把這一切拋之腦後,隻是在警醒別人的時候才會想起麥娜娜這個傻女人。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根本沒法反抗,連拒絕都做不到,否則就會被扣上一頂我們救了你,你卻如此不知好歹的帽子。


    她隻好把曾經經曆過的傷和痛,以及埋在心底那些不願意提及的黑暗重新經曆一遍。


    亦或者如她自己所言,讓她父母花光家裏所有積蓄,不惜賣房賣血,然後再眼睜睜的看著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否則就會有一大群人跳出來指責她父母自私。


    隻是她死後,她父母的死活卻沒有一個人關心。


    從理性上來說,麥娜娜的選擇無疑是最正確的。


    隻是,他心裏並不好受。


    麥娜娜比劃了一個噓的手勢,眼角露出一絲解脫,費力的說道。


    “長痛不如短痛,父母找了我幾個月,估計現在已經放棄了,習慣了沒有我的日子。”


    “我突然出現,給了他們驚喜,然後在當著他們的麵死去,隻會給他們帶去更大的傷害。”


    “我能做的不多,就是希望餘生他們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我能為你做點什麽嗎?”


    林風看了一眼地上的三人,鄭重的問道。


    “他們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不是嗎?”


    麥娜娜吃力的推開林風,自己強撐著站了起來,調皮的笑了一下。


    林風感覺心好像被針紮了一樣疼痛,他知道已經到了最後告別的時刻。


    “謝謝你,我等這一天很久了!你不必替我難過,我想天堂裏應該沒有黑暗。”


    麥娜娜輕輕抱住林風,腦袋靠在讓她安心的肩膀上,兩滴輕盈的淚水從眼角無聲滑落。


    該死的,還是有點舍不得這個世界啊!


    爸爸,媽媽,我好想你們啊!


    女孩咬著嘴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林風身體一僵,以他如今的感知力,輕易察覺到了女孩的情緒變化。


    但既然對方不想讓他知道,他就假裝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嗬,還是被你發現了!”


    麥娜娜眼角帶著淚花,輕輕捶了一下林風。


    隨即好像下定了某種決心,推開林風的手,像咿呀學步的嬰兒,蹣跚著朝窗口走去。


    “有什麽想說的嗎?比如給你父母帶個話?”


    看到女孩走到窗邊,林風忍不住開口道。


    “不要去打擾我父母!”


    “還有,人間很好,下輩子不來了!”


    麥娜娜頭也不迴的說道。


    陽光下,


    女孩的身體被鍍上一層金輝,宛如天使一般。


    隨即張開雙臂,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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