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季清歡張了張嘴,灌進一肚子略帶水腥氣的江風。


    他對皇位並不看重。


    起碼在麵對南部即將被攻陷的情況下,皇位在他心裏是不值一提的,可是他不知道要怎麽把這幾個字告訴老爹。


    告訴在場的牛六叔和錢串子叔。


    尤其是牛六叔,牛六叔的態度不僅代表六叔自己。


    更代表千千萬萬的季家人。


    這是一群跟著季家南征北戰幾十年,甚至因征戰而疏待家中親眷,他們幾十年的努力就為了能托舉家主彪炳千秋,怎能付諸東流。


    季清歡要怎麽說他其實一點都不看重皇位。


    他的心願唯有天下太平,能帶韓梟走。


    他想跟韓梟擁有一處不需要太大的地方,蓋一些房屋,每天吃吃睡睡什麽都不管,悠閑散漫的過完下半生。


    因為這是韓梟喜歡的生活。


    韓梟不止一次跟他說過,一點都不喜歡麵對政務和管轄地域。


    韓梟喜歡住在山野間,偶爾逛逛集市。


    跟他一起養些小狗或小貓。


    冬天他們在陽光下躺著曬太陽,小貓小狗在院子裏懶散逛著。


    夏天他們去附近池塘釣魚,或是搖著船槳去湖心采蓮。


    韓梟喜歡躺在晃晃悠悠的東西上。


    院子裏要有一隻秋千,或者是竹製躺椅,又或者是船頭上,安安靜靜的搖晃著都很舒適。


    韓梟想要的生活季清歡都當真考慮和規劃過。


    季清歡從前想要的生活,是住在季州城裏照顧百姓,照顧老爹和阿姐。


    他現在想要的生活是能陪著韓梟。


    韓梟也願意陪著他遊曆山河,去幫助市井街頭有困難的百姓。


    他們都想過以後的生活該怎麽規劃和得到。


    唯獨沒有住在深宮裏鬱鬱寡歡。


    他倆都無心皇位啊。


    季清歡也從沒想過要去搶著占皇位,親眼看著南部淪陷。


    他一點都不想看南部淪陷。


    那是韓梟的家,也是無數南部百姓的家。


    更何況季州城百姓和阿姐也在南部。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放任匈奴踏足南部!


    這不是他想要的天下太平。


    季清歡沉默了很久,凝神垂眼。


    “我做不到看著南部危急而我去占皇位,爹,我可能,不想當皇帝,韓梟也不想。”


    “......”季滄海一怔。


    錢如意眼眸也眯起來了。


    季家少主竟然不想當皇帝?


    牛得草急了:“說什麽胡話!你怎知那世子不想?我跟你說,皇位咱家不是必得,但勢必不能叫姓韓,否則俺老牛死不瞑目!”


    皇位誰去坐其實沒什麽所謂,隻要是明君都好。


    但就是不能姓韓。


    姓韓就搶!


    這不是牛六叔一個人的想法,這是所有季家軍的想法。


    誰能心甘情願看著昔日的宿敵當皇帝?


    再退一步說——


    昔日宿敵當了皇帝,焉能有他們季家軍的活路?


    不得不防!


    又不是沒被韓王霍霍過。


    在南部死去的季家軍還在天上瞪眼看著他們呢。


    “韓梟就是不想,我知道。”季清歡語氣肯定的說,他眉眼間神態凝固的都快結冰了,語氣也充斥著執拗和強。


    季滄海原本是雙手背後,此刻忍不住伸手握住兒子手臂。


    “那你是何意,啊?難不成你還要將到手的皇位扔出去,叫世間再因皇位另起爭鬥?”


    皇位除了季家就是韓家。


    季清歡如果打從心裏不想當皇帝,季家還能送誰登位。


    韓梟如果趁亂登位,季家人怎麽辦?


    且如果皇位是姓韓的商賈人家坐。


    旁的世家宗族豈能樂意?


    眼瞧著就又是一場浩蕩內亂!


    季滄海也不執著皇位,他隻想叫國綱社稷盡快安定下來。


    但想要社稷安定,國土就不能姓韓。


    所以這個皇帝必須是季清歡。


    “我不是這個意思,”季清歡被幾個人厲目盯著,隻好換了個說法兒,“爹,我們先談眼下,假如南部被攻陷,季州城百姓和我阿姐怎麽辦,以及,那數十萬的南部無辜百姓怎麽辦?”


    季清歡眉眼愈發堅定:“如果因為搶占皇位而叫南部十室九空,這個皇位我坐上去,那是踏著無數百姓的血,我寧願不當這個皇帝!”


    他就是這樣想的,也要這樣幹。


    誰勸都不行。


    “哦,”錢如意出來打圓場,朝牛得草和季滄海說,“你看你倆著什麽急,還未聽明白麽?少主的意思是,當皇帝可以,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南部百姓被殘害,否則於心不安,這說的哪裏有錯?”


    這是頂頂好的仁義理念!


    “這....”牛得草也猶豫了,轉頭看老將軍,“老哥哥,咱元兒說的也對,那韓老賊死不足惜,南部百姓卻是無辜。”


    雖然帝王座下白骨枯,為得皇位死去一州百姓也不算什麽。


    但這種事得是心狠的梟雄人家才能幹出來。


    季家人不行。


    季家人發家的最初心誌就是匡扶正義,解救百姓於水火。


    時至如今,這份初心不能忘。


    而季清歡的態度也再次表明——


    他永遠不會被皇權迷眼,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他都有自己的判斷和操守。


    “...兒,”季滄海原本嚴肅的麵容,倏地露出一縷欣慰笑意,展開雙臂摟住兒子,“好哇,好。”


    季清歡被摟懵了:“爹?”


    難道不是要接著訓斥他不顧大局麽。


    因為從大局看,此刻季家一舉占穩皇位才是最好的選擇。


    先借匈奴的手滅了宿敵,再迴去救南部百姓。


    隻是這樣做會叫南部百姓傷亡過半。


    但任何一個幕僚來——


    都會給出這無比利好的決策。


    僅傷亡小半州的百姓就能換天下安穩,季家皇位安穩,這必然是值得的。


    所以老爹忽然說好,讓季清歡有些措手不及。


    季滄海正要跟兒子說接下來的打算,就又聽見馬蹄聲奔來。


    他們幾個站在江邊迴頭望。


    就看見.....


    夜幕下的江流漁火中。


    韓梟一襲銀色飛魚服策馬奔來!


    甩韁繩,翻身下馬。


    季清歡驚愕:“你怎麽——”


    韓梟氣息不定的直接朝季滄海單膝跪下。


    他跪地拱手道:“求老將軍首肯,救我南部於水火!”


    不要麵子了。


    韓梟作為南部世子,他有責任站出來求宿敵支援。


    他要家裏平安。


    要南部平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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