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紮主帳的位置選在一片高大樹蔭下。


    盛夏的日頭被枝葉隔絕在頭頂,氣溫炙熱,午時的山林寂靜中偶爾傳來幾聲鳥叫。


    小梅城門前護城河岸邊。


    百姓們蜷縮在樹下,昏昏欲睡的看著合盟軍和遼兵罵戰。


    雙方的挑釁和叫罵還在持續。


    不時有弓箭聲你來我往、如招貓遛狗般響起。


    不太融洽的午後。


    此時,氣氛也不太融洽的主帳內。


    韓梟抬腿勾了隻木凳過來,坐在季清歡的桌側。


    薄荷綠的精致飛魚服窄口束袖,擱在泌涼的寬大書桌上,韓梟身子往前趴,把下頜放在疊摞的書冊上麵,歪腦袋望著季清歡。


    季清歡還在捧著兵書,絲毫不側目。


    沉默片刻。


    韓梟眸色閃過隱忍,刻意嗓音黏糊的哼:“...哎呀,我不過是出去逛了逛,你惱什麽呢,我還給你帶了好吃的。”


    至於氣成這樣。


    “不稀罕。”季清歡道。


    這種態度韓梟也忍了,他挪手過去,用指尖輕點著眼前人手背:“嗯?”


    點了幾下,手部皮膚癢癢的。


    季清歡挪開手:“少來。”


    “夠了吧,我真的什麽都沒幹,青天白日的你還怕我逛花樓不成?”韓梟挪了凳子,坐的更近些,再三輕哄。


    姿勢就像是他湊過去看季清歡手中的兵書。


    但在桌下,他捏了捏季清歡的腿。


    這人穿的黑武服是冰絲料子,布料摸著又涼又滑。


    韓梟討好的喊:“哥哥,別生我的氣。”


    “手。”季清歡坐姿未動。


    “......”


    從前那個疏冷清淡的的季少主又迴來了。


    好一個冷若冰霜。


    韓梟蹙眉,把手從黑綢褲腿上撤迴來,嗓音悶著問:“那你氣什麽呢?”


    “從哪兒看出我生氣了,我在忙,”季清歡挪著自己的椅子往另一側去,拉開距離,“世子殿下無事就迴去吧。”


    或者再騎馬出去閑逛一圈也行。


    總之都跟他無關。


    “...分明就是在生氣,”韓梟忍著心底的不快,語氣故作委屈,還托腮歎了口氣,悠悠道,“可憐我在烈日下疾行奔波一上午,早飯午飯都沒用過,隻一心惦念著你,結果你還給我甩臉子瞧.....”


    烈日下疾行,早飯午飯都沒吃。


    一心惦念?


    季清歡垂著的眼皮顫了一下,忍不住抬眸朝旁邊托腮的人看。


    但嘴上語氣還是嚴肅。


    “裝可憐對我沒用,這你知道吧。”


    “什麽裝可憐,”韓梟揪住一點當即反客為主,幽怨又驚愕的挑眉,“你竟然這樣想我!我在你眼裏就是這種人?”


    季清歡點頭:“是。”


    “......”韓梟忿忿不平的瞪著他。


    對視三秒過去。


    季清歡還是不為所動。


    韓梟壓著脾氣又笑起來:“...好吧!早飯吃過,午飯吃了幾口蔬絲涼糕......”


    午飯確實沒怎麽吃。


    怕季清歡醒了之後會琢磨他去哪了。


    安頓好曹承楓和白檀等人,他就一路疾馳著迴來。


    這是真的。


    但他有事吩咐曹承楓等人。


    那件事,暫時不能告訴季清歡。


    所以韓梟不能說出來,隨意扯謊誆騙眼前人:“逛完集市我就往迴趕了,沒敢多耽擱,怕你在等我。”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我沒那個閑工夫等你。”季清歡不想跟他說話。


    尤其不想看韓梟豔燦好似山茶花一般的笑顏。


    他總覺得韓梟像是有事瞞著他。


    可韓梟明知道他在因為這個生氣,卻不告訴他。


    到底什麽事?


    他們之間有什麽事需要隱瞞?


    莫不是——


    ...韓王?


    獨在鴉城裏的老爹!


    “韓梟,”季清歡想到這個可能,猛地轉頭看韓梟,語氣急迫,“你今天到底做什麽去了,韓王叫你幹什麽?你不會是幫韓王動了我老爹吧。”


    對韓王來說,此刻絕對是個除掉宿敵的好機會。


    他說著話就已經坐不住。


    伸手抽了信紙,準備往鴉城修書一封問候老爹。


    季清歡拿著筆蘸墨汁:“你最好沒有——”


    “喂!”韓梟出手按住季清歡手背,這迴真不高興了,皺著眉說,“你心裏果真如此想我?我能做出背著你殺害季老將軍的事?”


    就這麽不信任他。


    還談什麽喜歡。


    “......”


    季清歡猶豫了,沒出聲否認。


    打量韓梟的目光還是帶著懷疑。


    他不是不信任韓梟。


    他是不信任韓王。


    韓王再怎麽講也是韓梟的親生父親。


    若韓王殺人放火,韓梟也隻會替父隱瞞和開脫。


    就像之前他老爹中毒時。


    他和韓梟起初以為是韓王做的情況下。


    韓梟也是選擇替韓王遮掩、彌補、開脫,不會認為韓王下毒害他老爹是做錯了,更沒說過要跟韓王劃清界限。


    以及更早之前他被韓王當眾鞭打。


    韓梟那句:那是我父王,你還想叫我如何?你就不能忍忍麽。


    若說季清歡是孝子。


    韓梟也沒有不孝到哪裏去。


    季清歡冷冷看著韓梟:“要麽跟我說清楚你今日去做了什麽,要麽我就認為...你是在替韓王遮掩惡行。”


    他想逼韓梟說實話。


    “...季清歡,”韓梟臉龐逐漸陰沉下去。


    被季清歡這種強行質問的語氣、以及如此惡意的揣測他和父王,傷到了。


    韓梟本就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


    忙活半晌還帶了糕點迴來,低聲下氣哄過好幾句。


    他不認為季清歡能用這種淩駕於他之上的架勢,質問他和父王的行蹤或意圖。


    天氣炎熱本來心情就燥。


    韓梟不耐煩了,目光盯著季清歡的筆尖兒:“我今日做了什麽,憑什麽告訴你。”


    桌上的糕點碎裂攤開。


    正如他們這些日子看似甜蜜,實則依舊裂碎著的關係。


    一碾就碎。


    “韓王是不是要你伺機加害我老爹。”季清歡索性問出來。


    韓梟冷嗤:“是,那又如何?”


    父王的意思是父王的意思。


    他沒這麽做不是麽。


    得知曹承楓他們要假扮山匪暗殺季滄海。


    第一時間就去阻止了。


    “......”果然如此。


    所以韓梟今天出去,是收到消息韓王派人去鴉城刺殺他老爹。


    趕過去阻攔?


    季清歡臉色冷徹如冰:“你能攔得住一次,未必能攔第二次,若下次韓王繼續對我老爹下手,你總有攔不住的時候。”


    “你什麽意思,”韓梟聽出話音兒,眼眸陰鷙盯過去,“還想來個先下手為強不成。”


    季家敢對他父王下手?


    季清歡決然抿唇:“...我不想,但你們不要逼我。”


    “哈,我借你十個膽兒!”


    韓梟不屑冷笑,站起身就走了。


    他就不該來找季清歡。


    奔波一上午,有這個時間不如去午休一會兒。


    受這份窩囊氣。


    韓梟朝外麵走著嘴裏罵罵咧咧。


    “...還沒嫁到南部呢,就想當家做主了,嘁.....”


    “......”


    季清歡聽了個正著:“?”


    反應過來就氣的七竅生煙。


    我嫁你爹個臭雞蛋!


    做夢呢。


    他這輩子就算是死也嫁不到南部去。


    絕無可能。


    什麽破逼戀愛,談個幾把談。


    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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