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堂下的人,還是堂外觀看的人都從未見過衙門裏審案子的堂官們居然吵了起來。


    朱高燧的命令下的急,所以隻是花了兩天時間就將涉及到案子的人陸續全部帶迴。


    近七十多劣紳地主,包括濟南府周圍就有不少人也在其中。


    一時間成千上萬人都擠在公堂外,還有不少其他府縣的百姓也在趕來。


    雖然是老百姓,可他們的心裏和明鏡一般,都知道那些綠林好漢和占山為王的人到底是怎麽迴事,畢竟保不齊他們日後也要走上這條路,占山為王是每一個山東人走投無路後最後的選擇。


    現在他們想要看看這位王爺如何處理這些劣紳,如何為百姓伸冤。


    衍聖公坐如針氈,本以為朱高燧和楊士奇兩個聰明絕頂的人會用一種很巧妙的方式來完成他們約定的事情,可沒想到朱高燧快刀斬亂麻的手法簡單粗暴。


    祝百山和胡老漢對峙,縱然連連狡辯但卻始終沒有實證,反倒是胡老漢取出了當年那份兩人簽字畫押的文書。


    “三貫錢二十畝地,胡老漢前前後後湊齊了三貫錢已經還給了你,你是又想要錢又不給地,兩頭都拿怎麽不撐死你。”


    朱高燧聽著都有些氣憤,就像一套兩百平的房屋隻賣了一萬塊錢。


    “王爺,此一時彼一時啊。”祝百山急忙說道。


    “不錯,那時候一貫錢能讓他們一家六口人都活命,他們理應道謝,現在居然反過來恬不知恥的誣告。”


    這些劣紳當然要站在祝百山這一邊,畢竟審完了祝百山接下來就會輪到他們。


    孔希麟強自按捺住有些顫抖的手,他知道這正是他應該出麵的時候了。


    “王爺,我倒是有一個辦法。”孔希麟說道。


    “衍聖公德高望重,又是山東聖人門第,有何賜教本王無所不從。”


    “我孔氏也在被狀告之列,其實無論是剿匪和安民最終的症結歸根結底還是在土地上。”


    孔希麟說著從袖子裏取出早就經過潤色,言語極其華麗行文又悲天憫人的折子。


    “我昨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思來想去隻想到了一個辦法。自今日起,我將獻上孔氏除皇恩所賜下的祭田之外所有的土地,讓地於民,以為天下表率!”


    孔希麟話音剛落所有人都直接炸毛,這一招直接戳到了每個人的的最弱處。


    “衍聖公,你這是何意。”


    孔家是整個山東最大的地主,占有的田產不計其數,又有官身又有名聲又有田產,隱隱是他們這些地主的頭領。


    如今他這麽做無異於上屋抽梯把他們這些占著土地的人架在火上烤,用出賣所有人的利益來換取衍聖公家的清名。


    可孔希麟根本不在乎他們,而是又取出了一個匣子來在所有堂外圍觀的人麵前。


    “先人珠玉在前, 後人木石其後,身為聖賢子孫豈能見人間悲苦?


    今日我便獻出孔氏田契交還給曲阜百姓,以盼天下大治,以求天下百姓老有所養,幼有所教,貧有所依,難有所助。”


    堂外先是噤若寒蟬,而後無數人開始感激涕零,人群中不知誰挑頭唿喊起了衍聖公的名號,隨後唿喊聲便如排山倒海一般湧進了衙門內。


    朱高燧見狀,也從堂上走下來在了孔希麟麵前。


    “王爺,這是田契。”


    朱高燧整理衣冠,雙手恭敬的接過,然後朝著孔希麟躬身行禮。


    “聖人慈悲,自今日起我便安排人核對魚鱗冊以及黃冊,將這土地下放至百姓手中。”


    “感謝聖人大恩!”


    孔希麟一開始也滿心不願,隻是與朱高燧的做的一場交易而已,但看到成千上萬人集體叩拜時,孔希麟的心態出現了一些變化,原本隻是演一演聖人,現在他覺得自己這麽偉大似乎真的成了聖人。


    “姓孔的,你這是在致我們於死地。”一人非常不客氣的喝道。


    “敢對衍聖公無禮,來人,掌嘴!”


    朱高燧一聲令下,劉勉走上前去拉著剛才叫囂的這人,左右十幾個嘴巴滿臉都是血。


    “衍聖公之言讓本王茅塞頓開。”朱高燧看似恭維,實則在推鍋“山東症結的關鍵原來在於土地,你們趁著國難大發戰爭財難不成還要讓百姓把你們當菩薩一樣供起來?但凡你們有衍聖公半點德行也不會到現在還在詭辯,不管你們願不願意,侵吞的土地今天到了吐出來的時候了。”


    “陳文運!”朱高燧喊了一聲。


    “下官在。”


    “本王奉旨代天巡狩決斷山東一切要務,現決定將所有土地收歸朝廷,依照魚鱗冊以及黃冊,按人丁重新發放土地,此令頒行山東各地!


    盤踞各山綠林和草莽,若放下武器主動投誠則既往不咎,以良民論,重新分發土地。”


    陳文運現在一個頭兩個大,他在山東算得上是兢兢業業,但政績卻可憐的很,如無意外今年返京述職他這個布政使也就到頭了。


    最從聽說了朱高燧在山西的作為以後,本以為能夠拚最後一把,沒想到趙王爺來到山東如此瘋批。


    “王爺,要不要在考慮一下?”陳文運問道。


    “怎麽,難道布政使大人覺得此法不妥?”


    “山東亂象的症結確實是在土地上,此法或可起到安民的作用,但王爺如此剝奪豪強土地是不是有些太粗暴了。”


    陳文運當然知道他為何剿匪越教秘越多,可他沒有這樣的膽量得罪山東所有豪紳。


    山東承宣布政使司下轄六府十五州八十九縣,隻是因為過虎山強盜的一堂會審牽連進去大半,這可比南京的瓜蔓抄還要厲害。


    “陳大人,你沒辦完的事情我來辦,你膽子不夠我來做,你現在做的隻是配合本王。”


    迫於朱高燧的壓力,陳文運隻能開始寫公文。


    朱高燧將公文看過以後,蓋上了親王印以及布政使大印。


    “交給照磨所謄抄,派人在更省道府城門口張貼告示,陳大人,吩咐各地官吏遵照告示,以洪武元年魚鱗冊為樣本分地!”


    這樣的做法簡單粗暴有很多弊端,可朱高燧沒有太多時間去細細調整,隻有這樣才能拔掉大明這塊暗瘡流膿的土地。


    “王爺,五軍營的馬快,此事不如交給標下去做!”


    朱高燧有些意外,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應該避之不及,居然有人主動請纓,而且這人還是淇國公留給他的五軍營千戶!


    “你叫什麽名字。”


    “標下孟善,祖籍山東人!”


    “去吧,記住一定要敲鑼打鼓搞得人盡皆知。劉勉你也派出錦衣衛,若是各地官吏慵懶怠政,事急從權不必請示直接收監,由副職代理朝廷公務,副職怠政,在衙門揀選能幹小吏。”


    朱高燧一向最討厭暴力,但絕大部分時候重達的決議都是通過暴力和威權來推行的,也確實能夠在短時間內解決很多迫在眉睫的事情。


    “老劉,出了錯不怕,務必步子要邁大一下,否則我怕我時間不夠!”


    靖難之戰的遺毒依然在危害著整個山東,若是換在和平穩定時期,他根本不敢如此大刀闊斧的進行改變,錯過了這個窗口日後會越來越難。


    如果不能以最快的速度把土地分出去造成既定事實,朝廷怕是會推翻他的這一場變革。


    劉勉也在打鼓,朱高燧有代天巡狩的權利,自己也隻是奉命行事,但他除了保護朱高燧的安全之外,同時還有暗中監督朱高燧的責任。如果朝廷最後追究下來,很有可能將他也牽連其中。


    有很多事情,所有人都知道這麽做的是對的,但卻沒有打破陳舊的魄力和從未知中開辟未來的勇氣,隻能小心翼翼因循守舊。


    劉勉能看出來朱高燧自己也在擔心,既然如此身為皇室宗親的他為了一群賤民舍得一身剮,自己又有什麽好畏首畏尾的?


    “遵王爺令!”


    下定了決心的劉勉最後還是站在了朱高燧的身邊。


    那些被抓來的劣紳見到朱高燧居然粗暴蠻橫,雖然忌憚他的身份,可事涉自家田地不由分說的罵了起來。


    “就算你是王爺也不能這麽做。”


    “你這狗官..不得好死。”


    “就你們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那個人身上沒有沾過人命沒有戕害過百姓的給我站出來!”


    朱高燧扭過頭看著這些人,但凡能夠作用良田千頃的,又有哪一個屁股底下是幹淨的,土地兼並的過程血腥程度就像是血肉磨盤,不知道填進去多少人命才能換來他們的錦衣玉食。


    “還罵我?我算是對你們優待的,你們手上的命案用不用我一一審理,我不信審不到你們滿門抄斬!”


    眾人一聽不由得後背冒涼氣。南京的事情他們也聽說了,這一年來那些二三品的大臣死了一茬又一茬,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株連全家。


    礙於皇帝的殘暴和血腥,這些人眼神噴火恨不得把朱高燧生死活剝卻又不敢太過放肆。


    一開始濟南府的百姓以為這一場審案隻是一各過場,但沒想到當堂審理當堂拿人,可被侵占土地的又豈止是,那些涉事的高高在上的豪紳如今已經都成為了階下囚。


    堂外那些觀審的人從未如此熱血沸騰過,一人衝開差役的阻攔跪到了大堂上。


    “小的有冤….”


    “王爺,我家的土地也被人奪了!”


    朱高燧借著過虎山的強盜以點破麵,如今群情激憤,他定然要將這一場好大的土地改革擴大。


    如今已經是華燈初上,楊福做好的羹湯已經熱了三遍,但朱高燧依然沒有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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