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陌生的聲音突然響起。


    有那麽一瞬間白靜以為是幻聽,錯愕的神情尋著聲源看去,同時他緩緩抬起頭,目空一切的漆黑眼珠沒有焦距的睜開,看著空洞洞的,深埋在過長的頭發裏莫名陰鬱。


    盯得久了挺奇怪的產生一點點不舒服,白靜連忙站起來湊近查看他的情況。


    “李瑞?是你...嗎?”


    他一動不動像極了生鏽年久失修的機器,大約兩分鍾過去了,蒼白的唇異常緩慢的動了兩下。


    “我,是李瑞嗎?”


    疑問的聲音,目光都沒有隨著白靜靠近而移動。


    白靜當場愣住了,想觸摸的手,就這樣停駐在發絲兩厘米的距離放下,隨著一口沉重的唿吸,暗淡無措的目光垂落在他身上,仿佛在緘默中接受這樣的事實。


    “你是李瑞......”


    這句話白靜是閉眼說的,又是幾分鍾後才等來了他的聲音,好像每說一句話就得迴想一句話是不是應該這樣說。


    “好像是,我隱約說過這兩個字。”李瑞道。


    白靜扶著床沿坐在他旁邊,抬手扳過他的頭,強迫讓他看著自己道:“還記得我是誰嗎?”


    李瑞仿佛是一具無法反抗的木偶不動一下,對視的漆黑眼裏無法倒映任何人的影子,大約等了一分鍾左右的時間,他才迴答。


    “你是我的醫生。”


    “為什麽會這樣認為。”


    白靜放開了他,任由他垂落。


    李瑞就這樣倒在床上,尖削的下巴微微抖動,“因為你總是在救我。”


    “我是醫生,但我是你的朋友,我叫白靜,白色的白安靜的靜,記住了嗎?”


    白靜鄭重的對他說了一遍,哪知道他毫無反應,這次足足等了五分鍾才說話。


    “你是我的醫生。”


    白靜無言以對,並不打算在糾結這個問題,扶著他的肩輕輕搖晃,“你能動嗎?還有哪裏不舒服?”


    又是兩分鍾後,李瑞緩慢道:“不知道,很難受。”


    說著他嚐試抬起手臂向上,顫巍巍的仿佛秋天枝頭上隨風搖擺的樹葉,白靜皺著眉歎了一口氣將他的手放迴去。


    “你還記得你發生了什麽嗎,能想起多少東西?”


    這一次等待答複的時間比剛才還要長,房間隻有風吹窗簾的摩擦聲,等的還以為他睡著了可眼睛還是睜著的。


    白靜靠著床沿眼皮逐漸合上之際,暗啞的聲音的突然道。


    “我從很黑地方醒來,你一直抓住我不放到現在。”


    白靜雙手扶額深埋在掌心裏重重抓了一把頭發,好似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一口漫長的深唿吸下去,道:“你能想起以前的事嗎?”


    李瑞沒有迴答這個問題,漆黑的眼珠緩緩移向掩麵溢出的難過,沒有血色的唇不再緩慢的動,沒有一點異常的開口。


    “我要怎樣活著?”


    “隨便你,你想怎麽活就怎麽活。”


    白靜漫不經心的隨口而出,指尖漸漸滑落緩緩抬起頭來正視起他,淒哀的眼裏浮現萬般無奈,“你現在有多時間,慢慢想總會想起來你的過去。”


    “在那之前有什麽需要都可以跟我說。”


    李瑞稍稍偏過頭,看著窗外強烈到升起熱浪的太陽廣闊的藍天,灰蒙蒙的地平線久久沒有動靜。


    直到白靜睡著醒來的那一刻,他很輕很輕地說。


    “我想要出去,看看。”


    三層的樓下起了不算麻煩,先搬下輪椅在背下李瑞,對於白靜來說不算重,可能比提兩桶水還要輕,至少不需要喘口氣。


    下午的陽光零零稀稀的透過樹葉落在發梢隨風移動,李瑞像是第一次看見萬物般茫然新奇,去摸抓不住的光,去碰看不見的風。


    他也沒說去那,白靜就這樣漫無目的推著他隨處走走停停,其實能活動的範圍有限雜草碎石叢生的小道,高高彎繞的樓梯。


    最後停駐在一處膝蓋深碧綠的死水湖邊,不算大,微風吹過微波粼粼水麵坐在旁邊的木椅上能感受到幾分涼意。


    白靜橫躺在上麵手掩住臉,漸漸唿吸平穩情不自禁的放鬆下來享受此刻的寧靜,偶爾會有陌生的目光路過打量揣摩不一會就被時間驅趕走向遠方。


    “餓嗎?渴嗎?”


    從下來這個小區公園李瑞就沒有說過一句話,哪怕白靜在怎麽詢問搭話。


    夕陽落日整個天空都是一片燦爛的火燒雲,白靜正坐起要走一道耳熟的聲音突然響起。


    “白醫生難得有空出來散步啊,上次我種的絲瓜你覺得怎麽樣,黃瓜也長大了明天我再摘一些給你拿過去.....”


    白靜抬眼看過去,“原來是何小姐啊,到不用在給我了,我也不會做,多次接受你的好意,我也沒什麽好迴報的以後還是算了。”


    年輕的女孩抱羞一笑,馬尾隨之一抖一抖的散開,“白醫生還是這麽生份,總是何小姐的何小姐的他們都叫我小慧,下次你能這麽叫我嗎?”


    “咦,這是你的朋友嗎?他生病了嗎?”小慧的目光不禁打量到一旁李瑞身上。


    盡顯蒼白病態的皮膚,呈上翻半圓的眼球一改往日上挑厚眼皮的痞流氣質,挺拔的鼻梁隨著顴骨凹陷展現出一點陰鬱的帥氣,頹靡又陰森帶著一股神秘莫測氣息,像是一種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違和感。


    盯得久了小慧竟然莫名感到不安,忍不住後退兩步移開目光。


    “嗯,是生病了現在還不能動,以後會好的。”說著白靜站起來推過輪椅要走。


    見比診室更冷淡的態度小慧不禁有幾分尷尬,連忙從隨行的包裏掏出一罐涼茶飲料遞過去。


    “天氣還是那麽熱,我前些天找運氣好找了到了一箱,來一罐解解暑吧,還沒有過期。”


    “那好,謝謝。”


    走了一下午也確實需要,白靜倒也沒拒絕,修長的指尖一勾濺出來一點氣泡滴在手背,隨著皮膚上的脈絡動作滑落婉瑩流下。


    小慧默默將這一切收進眼底,一步三迴頭的離開,眼看著邊緣即將觸碰到嘴唇,白靜看了一眼輪椅上坐著的人。


    十分熟練的捏開嘴巴灌了進去,液體順著下巴脖子流了不少,習慣性的扯過衣領擦掉抹平嘴角下巴的水漬。


    隨意甩了甩手上的液體往李瑞身上擦,絲毫不介意的一口將剩下沒喝完的全部喝完,罐頭就這樣咕咚咕咚滾落在地。停駐在角落。


    誰都沒有發現,在陽光的投影下,紅色罐麵赫然浮現反光才能看見的數枚唇印。


    迴去的路程不遠,白靜不急不緩的推著,正巧迎麵撞上急匆匆同行的護士阿姨,“哎,這不是白醫生嗎,主任他們帶迴了好多品種的種子派發著呢,趕緊趁現在跟我去領吧,晚了可就沒有了!!”


    白靜看著一動不動呆愣愣的李瑞糾結了一瞬,“算了,我等會在去領,我先把他送迴去。”


    阿姨急的不以為然,“快點吧,也就幾分鍾的事,先放一下唄,都坐輪椅了又不會跑了去。”


    白靜左右看了看四下無人,推到一棵高大的樟樹下象征性的叮囑了一句,“在這裏不要亂動,我馬上迴來。”


    毫無波瀾的眼裏沒有絲毫迴應,一動不動看著草,樹,爬過的蟲。


    排隊領取的速度很快,白靜領到了想要的辣椒香蔥蒜的種子,很好種養在盆裏就能活,至少以後做飯就不會那麽寡淡無味。


    在趕迴去白靜愣住了。


    不過是十分鍾都沒有的一趟,趕到樹下輪椅都沒看見,驚慌失措的腳步走遍每一條交錯小道,灌木叢後隱蔽的假山,路過的行人。


    不是很大的公園也就那些地方,最終白靜在平滑石質路的樓梯下,看見了整個翻掉還在旋轉的輪椅滾落在草叢。


    一階階台階順著鮮血循流,李瑞在最底下,手折在背後腿彎曲躺在血液裏一動不動。


    沒有一絲氣息的腳步踩過黏膩的液體一步步靠近,放大,周圍的一切是那麽的安靜,仿佛唿吸都是凝固的。


    幾經顫抖的指尖觸摸到鼻尖時,一直沒有閉的眼輕輕一眨。


    “醫生,別哭,我沒有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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