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瑟夫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年近四十歲的臉上,滿是愁容。


    他的年紀還不算大,但顯得很蒼老,作為巴伐利亞當局的政治審查員,他的壓力非常大,畢竟這個神奇的地方,總能出現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就比如現在,他的案頭放著一份政黨初創的申請書,這本來沒什麽稀奇的,畢竟每一天都有類似申請。


    然而這一份申請書卻很“另類”,標題是申請成立一個名為“工人與農民聯合黨”的建黨申請,但是打開簽名頁,會發現裏麵全是一群教書匠。


    沒有一個工人或農民。


    “巴瑟夫先生,有什麽問題麽?”


    坐在對麵的年輕人開口了,他看起來很英俊,穿戴整齊,舉止優雅,但是那雙眼睛,卻讓巴瑟夫感覺很有壓力。


    太過清澈了。


    “咳咳,克萊.霍夫曼先生,很抱歉,在我做出任何決定之前,需要先提出幾個問題。”


    巴瑟夫清了清嗓子,他很好奇,這個說話帶有柏林口音的年輕人,到底要幹什麽。


    “您請說,隻要我知道的,一定如實迴答。”


    克萊正襟危坐,他知道麵前的人不好對付,對於這個巴瑟夫的傳聞,他也是略有耳聞。


    作為巴伐利亞當局的政治審核員,巴瑟夫的權利很大,如果他看一個黨派不順眼,那麽會找很多理由拒絕申請,而沒有獲得當局批準的政黨,是不能進行任何政治活動的,比如打著黨派旗號上街或發布任何廣告。


    “第一個問題,我很好奇,您作為創始人,是出於什麽目的建立這個黨派的。”


    巴瑟夫把雙手搭在桌案上,拖著下巴,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向克萊,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仿佛能夠看穿這個年輕人的內心。


    “為了拯救我們的國家,為了喚醒人們心中的良知,為了讓德意誌的旗幟,在高空飄揚。”


    克萊站起身,右手捂著胸口,左手高高揚起,表現出一副憂國憂民,崇高又願意犧牲的模樣。


    “咳咳,克萊先生,請允許我用這麽親昵的稱唿,我想我需要聽到實話。”


    這種起高調對巴瑟夫沒有任何用處,畢竟他不是熱血青年,隨便幾句慷慨激昂的宣言,是不可能騙過他的。


    畢竟他見過太多黨派建立了,每一個說的都比唱的好聽,然而真正做起事來,卻是一團糟。


    “我說的就是實話,我覺得我們的國家病了,需要走到正確的軌道上來。


    所以我想建立一個政黨,它不是為了權勢,而是為了喚醒國人,走出戰爭的陰霾,重現德意誌的榮光。”


    克萊依舊雙拳緊握,他講的並非都是虛言,他的確不喜歡現在的德國,希望有所改變。


    巴瑟夫沒有說話,而是靜靜看著克萊,大概過去了五秒鍾,他搖搖頭,不知道想些什麽。


    “下一個問題,我很好奇,為什麽你的黨派打著工人和農民的名義,但簽名全是一群教書匠。”


    這個問題很犀利,也是巴瑟夫內心中最疑惑的部分,他搞不清楚,為什麽簽名會和黨派名字——風馬牛不相及。


    克萊稍微清了清嗓子,老實說,這個問題不僅巴瑟夫很疑惑,就連那些教書匠都無法理解。


    為了勸說這些教書匠簽名,克萊用了一個鍾頭做解釋,所以現在提起來,他自然對答如流。


    “我的理想,是建立一個公平的社會,而社會公平的前提,是教育的公平。


    所以我找到那些教師,他們也和我有共同的誌向,於是我們決定成立一個政黨,來倡導這種公平。


    至於為什麽要用工人和農民作為政黨的名字,就是因為教育公平最終的受益者,就是工人和農民,教育將會改變他們子女的未來,會讓這些工人和農民的孩子,擁有更多機會和可能。


    我們不能從社會層麵抹殺他們的未來,他們也許會成為教授,會成為發明家,甚至會成為這個國家的領導者,而不是子承父業,整天麵對土地或機械,日複一日的勞作。


    當然,我沒有貶低工人和農民的意思,我所指的,是他們應該發揮出他們可能擁有的天賦,隻有每個人都發揮出自己擅長和天才的一麵,才能將效率最大化,從而對整個社會和國家,具有更強的推動作用。”


    克萊的演說有點兒“文縐縐”的,以至於巴瑟夫有種錯覺,站在自己麵前的,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教授,而不是一個血氣方剛,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低頭看了一眼申請書,在申請人的表格裏,克萊的年紀還不到二十歲……


    “克萊先生,請容我打斷一下,您的這些想法,真的是出自於您本人麽?


    我是說……您真的是這個政黨的創始人麽?”


    巴瑟夫皺著眉頭說道,他真的懷疑,擁有這種思想的人,會是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人。


    太年輕了,而且擁有超乎常人的行動力,巴瑟夫第一次謹慎的對待這個來自柏林的青年,因為他的想法和規劃,的確很有誘惑力。


    作為一個農民的兒子,巴瑟夫也被克萊的“公平”理論所觸動,畢竟他走到今天這一步有多麽不容易,隻有他自己清楚。


    工人和農民,大部分政黨都把這兩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群體搬出來,但是無一例外,這些政黨的領導者,都是出身貴族,商人或者書香門弟。


    他們都是嘴上喊著“公平”,但真正落到實處,卻寥寥無幾,左派高喊著“工人領導國家”,但領導者裏,沒有幾個真正的工人。


    右派也喊著“工人領導國家”,可是他們中有幾個工人?幾乎都被舊貴族和資本家把持著。


    工人和農民階層,有先天的劣勢,他們受教育程度不高,很難去領導一個國家,根本不懂得如何做管理。


    而這一點,眼前的年輕人卻看穿了,他倡導的“教育公平”,可以從根本上解決工農階層的短板,讓他們擁有更多受教育的機會,從而改變幾乎鐵板一樣固化的階層。


    太直達問題根源了,所以巴瑟夫懷疑,克萊這樣一個年輕人,隻是傀儡,真正的幕後控製著,另有其人。


    “我就是這個政黨的創立者,毫無疑問。”


    克萊攤開雙手,表示這就是自己的設想,他是創立者,也是這種理想的踐行者。


    “好吧,那麽最後一個問題,您對共產主義者,是怎麽看待的。”


    巴瑟夫沒有繼續深究,因為深究也沒有意義,畢竟他隻負責政黨創立的初步審核和注冊,至於這個政黨之後會由誰來領導,是政黨內部的事情。


    “理想很好,但不符合實際,至少不符合現在的局勢。”


    克萊很坦誠,他對共產主義者是同情的,從內心來講,也是支持的,畢竟德國的主體是工人和農民,他們占據人口中的大多數,理應獲得更多的權利。


    但是他們把路走歪了,無論是基爾港水兵起義,還是巴伐利亞獨立,他們從最初的一腔熱血,迅速變成了爭名逐利。


    最關鍵的,時機不對,他們的折騰,急劇消耗這個國家的力量,使得因為戰爭而導致的國家空虛,進一步加劇。


    這不是紅色革命,而是一場鬧劇。


    “也就是說,您並不反對他們的主張?”


    巴瑟夫眼睛微微眯起,現在的巴伐利亞當局,是偏右的,對共產主義者,是采取打壓姿態,甚至可以說殺無赦。


    “他們的主張?有一個落到實處了麽?”


    克萊並沒有正麵迴答這個問題,而是攤開手,露出一個無奈狀。


    聽到這個迴答,巴瑟夫鬆了一口氣,他真的怕這個年輕人“走歪”,左派的政黨,他是不可能給予通過的,否則連他自己,也要受到當局的“審查”。


    “我的理想,是建立公平的社會,不管你持有什麽思想,是支持或反對,都可以。


    隻要你的主張是建設性的,對於這個國家有利的,那就好。


    反對暴力,反對破壞,這就是我的主張,教育是基礎,他應該是中立的,不以任何的政治傾向而有所改變。”


    克萊把忽悠教書匠那套東西又拿出來了,巴瑟夫點點頭,他支持克萊這種想法,教育是獨立的,特別對於小孩子,他們的思想並不成熟,針對他們進行政治洗腦,簡直就是耍流氓。


    其實巴瑟夫不知道,二十年後,有一個政治狂人就是這麽洗腦德意誌兒童的。他用所謂“榮譽”,將還未成年的孩子送上戰場,這些孩子不知道戰爭的殘酷,哪怕他們被炮彈炸死,像灘爛泥一樣倒在戰壕中,也沒搞清楚,為什麽即將“統一世界”的元首,沒有幫助他們贏得勝利。


    “好了,克萊先生,我已經知道貴黨的宗旨,您的申請資料,我會如實上報,三日後我們將會以正式文件的方式,予以答複。”


    巴瑟夫站起身,微笑著伸出手,克萊則是趕忙握住,也是微笑迴應。


    克萊知道,當巴瑟夫露出這種表情時,說明他的申請書已經被通過了。


    至於上麵的批複,不過就是走個形式,巴伐利亞當局對於政黨的審核並不嚴格,隻要你不是“左派”,那麽就不會有任何問題,巴瑟夫是第一關,但也是唯一一關。


    離開巴瑟夫的辦公室,克萊感覺一身輕鬆,來到一樓走廊的盡頭,透過玻璃窗,能夠看到街對麵正在閑聊的帕爾和安西,他深吸一口氣,帶著勝利的笑容,輕輕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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