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東邪郭襄傳2


    第一章 提前出關遇變故


    深夜。峨眉山金頂。


    偌大的院落已是一片漆黑,然而掌門風陵師太的寢居窗邊,仍有燭光映出。


    此刻,峨眉派的當家人風陵師太緊皺眉頭,在室中來迴踱步,時時還伴隨著師太的深長歎息。


    突然,室中一角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道:“師姐,你還是用點飯吧,今天一整天你一口未吃。峨眉派這上上下下數百弟子還要靠你統領,你可不能愁壞了身子!”


    說話之人正是峨眉派創派祖師郭襄的四弟子,風陵師太的師妹穀風雪。這穀風雪在峨眉派的地位與威望極高,她的武功與風陵師太相若,被江湖上尊稱為“峨眉雙英”。


    少年時穀風雪、秦風陵、南頂天師姐弟三人合稱“峨眉三少俠”,後來南頂天改名陽頂天,去明教做了教主。“三少”隻剩“兩少”,又年紀漸長,於是就變成“峨眉雙英”了。


    風陵師太站住腳步,卻仍歎了一聲,道:“師妹,你說的道理我明白,可我實在是吃不下。自從上月的月中,我們峨眉十八師姐妹沐浴更衣,焚香誦經,共同拜請師父她老人家提前出關!然而寒月洞內毫無動靜,師父她老人家不光是沒有答應我們的請求出關,而且一言未發,隻字片言的示下也沒有,怎能不令我憂心忡忡?”


    風陵師太說到這裏,穀風雪的臉上也難掩愁苦之情,她的臉上原本就憔悴,眼下更顯得灰暗。


    穀風雪連連點頭道:“是的,師姐,這近一個月來,我也時時為此事擔憂。師父從來未這樣冷落過我們姐妹,按說我們在寒月洞前焚香誦經,祈求師父出關,即使她老人家不願出關,也該指示我們如何行事。這次竟什麽話都未傳下。我心裏掛慮她老人家,偷偷去問服侍師父飲食用度的小師妹,她卻什麽也不肯說,隻說師父無恙,飲食正常,無須掛念。”


    風陵師太苦笑道:“我也問過了小師妹,她跟我說了一樣的話。不過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心裏一直放不下......”


    穀風雪的性格與掌門師姐大為不同。風陵師太端莊厚重,不善言辭;而穀風雪卻聰慧靈動,伶牙俐齒,眉頭一皺就是一個點子。當下道:“師姐,有個主意我早就放在心裏了,幾次想跟你商量,終究是覺得不太妥當。如今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應該試一試!”


    風陵師太盯著她,道:“你說。”


    穀風雪凝視掌門師姐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是否可以考慮闖關,強行麵見師父,稟告諸事?”


    風陵師太嚇了一跳,道:“你瘋了?這怎麽可以?”


    穀風雪搖頭道:“若是平時,我們自然不該起這個念頭。師父既然閉關修煉,我們做徒弟的,當然應該全力守護和扞衛師父修煉。然而按眼下的武林局勢、天下局勢,隨時都有可能出現驚天大事,牽涉眾多武林同道,甚至是我三省武林同盟中人的性命。到那時候,說什麽都晚了......”


    風陵師太何嚐不知道事情的緊迫性?但她的秉性與穀風雪不同,她從未違抗過師父的命令,甚至連這樣的念頭也未起過。因此穀風雪這樣一說,她立時便表示反對。然而四師妹說的,卻又句句在理,令她更加為難,在屋裏快速地來迴踱步,當真是心亂如麻。


    姐妹二人對視一眼,不禁都苦笑,同時長歎一口氣。


    悠長歎息中,穀風雪忽然覺得有哪兒不對,她又看看大師姐,大師姐正側著耳,臉上也是詭異的表情。


    穀風雪心裏一驚,看來並不是自己的幻覺!她剛才在和師姐同時長歎時,好似聽到的竟是三個人的歎息聲。難道在這寂靜深夜,這世上還有第三個人和她們倆心意相通?何況這聲歎息近似在眼前,但以自己和掌門師姐的武功來說,竟然沒聽到絲毫動靜。這......除了在後山坐關的師父以外,她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有這樣的功力。


    穀風雪眼珠一轉,輕啟朱唇,輕輕說道:“武當派張真人深夜來訪,不知有何要事?老人家請入室品茶。”她用的是“千裏傳音”秘法,聲音雖輕,卻能聲傳十數裏之外。


    既然師父還在坐關,那麽這個來去無形,功力遠高過自己和掌門師姐的,定然是武當張三豐真人,絕不可能有第三個人!


    穀風雪話音剛落,那聲歎息又起,這一次卻聽得更加真切。方才三人同時歎息,那人的聲音隻聽了個大概,再加上那人武功高出自己許多,根本就聽不清晰;而這次便不同了,自己本已屏息凝神,又是那人獨自歎氣,便聽得清楚多了。


    穀風雪和風陵師太臉上大喜,同時搶出門去,兩人齊齊低頭跪在院中。


    此時正值朔月,院中漆黑一片,然而兩人從前久伴師父,一眼就看出那個負手站在院心的身影,就是朝思暮念的師父!


    穀風雪平素靈動活潑,伶牙俐齒,然而在師父麵前,卻有規矩多了。雖然一肚子話想跟師父說,卻垂首不語,要讓身為掌門的大師姐先說。


    風陵師太未語淚先流,哽咽著道:“師父,師父,我和風雪師妹朝也盼,夜也盼,可把你盼來了,師父!您再不出關,徒弟就要為難死了......”


    她是在郭襄閉關修煉之時接任掌門的,遇事便無法向師父請教,最多和同門師妹們商量商量。起初武林太平時還好,並無多少難處;然而後來天下生變,武林中自然也無寧日,平心而論風陵師太這近一年來,實在是太不容易了,江湖上禍事不斷,西南三省武林同盟中屢生巨變,直讓風陵師太寢食不安,心力交瘁。


    郭襄伸手輕撫風陵師太的肩膀,柔聲道:“師父知道你受苦了。並不是師父心狠,上月你帶著她們在寒月洞前懇求我出關之時,師父準備第二日便出關,和你們一起來料理教內教外的這些大事,怎料......怎料人算不如天算,第二日我卻力不從心,出不了關了;算了,先不說這些了,我們進屋,你們兩個把眼下武林中急辦、一刻也拖延不得的大事,都給我說一說吧。”


    聽師父這樣說,風陵師太和穀風雪心中都是一凜,不知師父在寒月洞中遇上了什麽變故,然而師父既然現在不想說,她們也不敢多問,隻好起身隨著師父進屋去。


    第二章 風雪先行潤無聲


    郭襄進了屋內,往椅子上一坐,不怒自威。風陵師太和穀風雪的心裏頓時便踏實起來,雖然當今武林受國事牽連,已亂成了一團麻,可現在有了師父掌舵,還有什麽事是可怕的呢?


    進了屋裏,風陵師太和穀風雪又要跪下行禮,郭襄手一擺:“算了。快把當今武林中最棘手的事情說來!”


    風陵師太忙道:“師父,此事說來話長......”


    郭襄知道這個徒弟向來端莊穩重,卻略顯囉嗦,一皺眉,想說什麽卻終於忍住了。穀風雪卻冰雪聰明,心道:師姐呀師姐,師父閉關兩年半,今天剛出關,這就好比是一個餓了七八天的人,剛撲上一大鍋飯,你卻隻給她酒盅大的碗,讓她細細吃,你是要把師父急死啊!


    當下,穀風雪滿臉堆笑,扯了扯大師姐的衣角,然後對郭襄道:“師父,小四我嘴快,還是我來說給師父聽吧!”


    郭襄笑著點點頭,穀風雪便道:“眼下跟我們有關的武林第一件大事:西南三省的武林同盟中,已有十一家門派,五百多名同盟兄弟被抓進了官府大牢,大多是重罪,隻等著刑部定罪,三司會審以後,人就要砍頭了!”


    十一家門派,五百多名兄弟!饒是郭襄見多識廣,也當即大驚失色,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問道:“怎麽這麽多人?是被官府冤枉的嗎?”


    穀風雪略微沉吟了一下,道:“有三成確實是觸犯了律法,而其餘的大部分人都是被牽連進去的,這些人純粹是被冤枉的。掌門師姐和賀老爺子多次到官府交涉,卻徒勞無功。聽說這件事是皇後下了懿旨,責令官府嚴辦的。”


    郭襄在閉關修煉前,便知道皇帝鐵穆耳病體沉重,臥床休養,大部分處理朝政的實權,落到了皇後卜魯罕的手中。那麽皇後的懿旨,便和朝廷的聖旨無異。這樣說來,這五百多名三省同盟的兄弟們的人頭真的要不保?


    那不行!既然他們中大多是有冤屈在身的,那麽我郭襄拚了自己這一條性命,也要救他們於水火。誰叫我曾經做過西南三省武林的盟主呢!


    想到這裏,郭襄反而冷靜了下來,數十年的江湖閱曆告訴她,越是在這等大災大禍麵前,越是要沉著冷靜,找到一條救人的最佳途徑。


    郭襄沉聲對穀風雪道:“小四,不要急,把事情經過詳細說給我聽!”


    原來,大元朝的南方邊境有個小部落國作亂,侵占大元朝的南邊附屬國車裏,還長期襲擾雲貴之地,搶劫財物和人口,元朝廷便派兵鎮壓,原本以大元朝的實力,打敗這個小部落國可說是不費吹灰之力。


    然而邊境正在酣戰之時,大元的皇帝鐵穆耳卻染上了重病,朝廷內部大亂,因鐵穆耳並無子嗣,故此皇帝的兄弟、侄子們都使出渾身解數,要爭奪這九五至尊之位;朝中重臣們為了保住今後的榮華富貴,紛紛牽涉其中。


    一時間竟無人再管這邊境之戰,堂堂的大元精兵,竟被部落小國打得落荒而逃,退迴雲貴境內。


    一時之間不光是那部落小國在邊境耀武揚威,包括南方安南、暹羅等國,竟也都躍躍欲試,紛紛在雲貴之地培植親信,想在邊境之地討得些好處。


    在這些國家的高官厚祿的誘惑之下,雲貴等地的武林中,確有不少門派中人,甚至是幫主、掌門自己,淪為外國奸細。而雲貴之地的官府也早已警覺,四處打探消息,稍微有點風吹草動,便大肆抓人。


    據說皇後已命令各行省的官員,“寧願抓錯,不可遺漏”,不能放走一個外國的奸細。


    按說嘛,抓捕外國奸細是沒有錯的,可是問題就出在“寧願抓錯”這四個字上。


    雲貴之地緊鄰暹羅國、安南國、八百媳婦國,是重災區,官府的官員得了皇後的“金口玉言”,便大肆搜查和抓捕,有的族中隻有一兩人參與,官府卻把全族數十口人全部拉進大牢;有的門派中隻有一個分舵被外國勢力買通,成了奸細,然而上至掌門人,下至剛入門派的十六七歲的弟子,統統被關進牢房,一時之間,雲貴之地的官府大牢人滿為患。


    郭襄聽到這裏,當真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睜開眉下眼,咬碎口中牙”,她拍案而起,道:“官府抓了人以後,難道不審問的麽?就這樣隨隨便便地草菅人命?”


    穀風雪歎道:“皇後都說了,寧願抓錯,不許遺漏。當官的都知道抓錯了不打緊,漏掉了卻是要命的事情!他們隻顧著自己頭上的烏紗帽,哪裏會管百姓的死活呢?”


    郭襄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站到窗邊,負著手往向漆黑夜空,半晌不語。


    風陵師太和穀風雪知道師父雖然沒說話,內心卻絕不平靜。兩人大氣也不敢出,都抬頭定定地望著師父。


    約有一刻鍾,郭襄忽然道:“小四,你跑一趟吧。去找賀老爺子,盡快弄清楚,西南三省的武林中,有哪些門派被冤屈錯抓的人最多?屬於哪一州府?”


    穀風雪跳起來,下跪領命,道:“我即刻便出發!”


    郭襄又交代道:“你和賀老爺子說清楚,隻摸清情況,不輕舉妄動。等我到了,即刻動手!”


    穀風雪低了點頭,拉開房門,消失在夜色中。


    第三章 滅絕代理掌門位


    望著穀風雪離開,風陵師太道:“師父,我們也要盡快做好準備了。西南三省武林同盟中,被抓了十一個門派,五百多人。要想把這五百多人救出來,當真是難如登天呀!我們是不是要發出英雄帖,廣邀天下英雄共同來商量,怎樣救出這五百多兄弟?”


    郭襄搖了搖頭:“沒時間了。我聽小四方才說,這些都作為重案呈報到京城去了,隻等三司會審完畢,朝廷就會下旨處決。我們是在和閻王爺搶時間呀!另外,我們要救的,不光是武林中人,還有那些被冤屈的百姓,我們也一樣要拚命救他們出來!”


    風陵師太知道來不及邀請中原武林同道一同前去救人了,那麽此行的難度可想而知,心裏便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


    郭襄又道:“風陵,你這就去傳令,讓你所有的師妹都做好準備,天不亮我們就出發。你和第三代弟子們不要去,好好給我守著這座峨眉山!”


    風陵師太大吃一驚,匍匐在地,連連磕頭,道:“師父,出了這麽大的事,徒兒怎麽還能忍心在峨眉安坐?我一定要跟師父去,侍奉在師父左右!”


    郭襄沉吟片刻,道:“那你推薦一個能留在峨眉主事的。”


    風陵師太想了想,道:“內舉不避親。師父,我的徒兒方豔青意誌堅決、殺伐果斷,是個好苗子。能否讓她代為主持本派的事務?”


    郭襄一愣,道:“方豔青?”


    風陵師太道:“是的,師父。她是師父閉關修行以後,徒兒新收的徒弟。法號滅絕。”


    郭襄又是一愣,道:“她的年紀幾何?怎麽取這樣淩厲的法號?”


    風陵師太道:“她今年一十七歲。‘滅絕’這個法號是她主動向我討的。因她性格剛烈,嫉惡如仇,決意要滅惡絕霸,掃除世間一切欺淩霸道的惡事,所以主動向我討要了這個法號。”


    郭襄口中喃喃道:“滅絕......滅絕......”


    風陵師太向來寵愛這個弟子,此刻偷看師父臉色,卻看不出喜怒,不知師父對方豔青代為主持教務的態度如何。


    郭襄忽然道:“你把她叫過來。現在。”


    風陵師太忙起身,來到方豔青就寢之處,輕輕推了推她的肩頭。


    方豔青警覺得很,立時睜開眼睛,道:“師父,您老人家來了!”


    風陵師太擺擺手,示意她不要驚動其他師姐妹,輕聲道:“你隨我來。”


    方豔青輕輕下床,隨風陵師太到了屋外。風陵道:“徒兒,你今天有個天大的機緣。你師祖要見你!”


    方豔青又驚又喜,自她拜風陵師太為師,入了峨眉派,師祖郭襄一直在閉關修煉。她早已聽說了師祖在武林中的種種傳說,一直把師祖看做是天上的神仙一般,隻是一直未能一睹師祖真容,深以為憾。


    如今聽說師祖要見自己,怎能不驚喜交加?


    方豔青大氣也不敢出一個,輕手輕腳隨著師父進了屋中,沒敢抬頭。


    郭襄盯著這個未見過麵的徒孫,見她容貌俏麗,算得甚美;隻是天然有一份冷峻之色,十七八歲的年紀,容色卻散發出一種沉穩、決然。


    方豔青進了屋,不等風陵師太吩咐,撲通一聲跪倒地上,磕了三個響頭,頭磕在地上咚咚有聲,足見方豔青的虔誠。


    郭襄見到她的沉穩、決然,暗暗點了點頭,卻不動聲色地問道:“方豔青,我來問你,如果你是峨眉掌門,有外敵來侵。你要怎麽做?”


    郭襄這個問題問得突然,然而方豔青隻是微微沉吟了一下,即刻便道:“啟稟師祖,若有外敵來侵,打得過的話,就全派拚命,趕出敵人;打不過的話,我一人拚命足矣,其餘人盡可能地撤出。”


    郭襄見她出口就來,倒是大大出乎意料。接著道:“你怎麽知道能不能打得過外敵?若是通過廝殺才探清虛實,就來不及做出決斷了。況且,怎麽撤?不是嘴說說而已!”


    方豔青卻道:“啟稟師祖,徒孫是這麽想的:首先我們要在峨眉山上下布滿三道崗,山腳、山腰、山頂;而重兵應放在山腰之上,若有強敵來犯,決鬥之處一定要在山腰,而不是山頂;到山頂再戰,那時已在實施退路了......”


    說到這裏,方豔青略頓了頓,偷偷瞄了一眼師祖。


    郭襄難得地麵帶微笑,鼓勵她道:“說下去!”


    方豔青道:“其二,要在金頂修建一條密道,能直通後山僻靜之處的。敵人若過於強大,我們決不能把寶全部押上,把人都拚光了!若金頂失守,作為掌門,我一定要和金頂共存亡,然而我的師妹、徒弟們,要盡可能地多從密道撤出,保存下有生力量,將來還要靠她們再興峨眉!”


    說到這裏,方豔青神情莊重,眼神淩厲,似乎就在這場景中一般。


    風陵師太聽得愣住了,方才她遵師命去叫醒方豔青,帶到這裏來,並沒有空和她交談,更沒有囑咐她做好和師祖交談的準備。誰料到方豔青的這番迴答,不光是合情合理,簡直可稱得上完美得無懈可擊!


    郭襄轉過頭,對風陵師太道:“你覺得怎麽樣?”


    風陵師太低頭道:“我覺得她比我強,我不如她思慮得深刻。”


    郭襄道:“你是掌門。若我方才突然問你同樣的問題,你能說出這等見解嗎?”


    風陵師太坦誠地搖頭道:“我說不出。”


    郭襄點點頭,對方豔青道:“有人問過你相同的問題嗎?”


    方豔青搖頭道:“稟師祖,沒有。”


    郭襄微笑道:“那你為何迴答得這般熟練?”


    方豔青大著膽子說:“稟師祖,因為我自從登上峨眉山、入了峨眉派之後,我就把峨眉當做我唯一的家。便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與峨眉有關的事;每時每刻都把自己當做我峨眉派的主人。狂妄之處,還請師祖責罰!”說著又趴下連連磕頭。


    郭襄憑空手一抬,方豔青便覺得有一股柔和而巨大的力道托著自己站起身來,那力道深無可測,收發自如。然而自己明明離師祖還有丈餘之遙,世上竟然有這等奇妙的武功?她不由得呆住了。


    郭襄道:“我為何要責罰你?你做得很對!我相信你是無時無刻都在想著峨眉;把自己當做峨眉的主人也沒什麽不對。你師祖我、你十八位師父師叔、你們所有的第三代峨眉弟子,都應該把自己當做峨眉的主人!大家同仇敵愾、同心同德。”


    第四章 群雄合力救盟友


    郭襄言畢,又轉頭對風陵師太道:“好了,這下我們也放心了。就把咱們峨眉交給這孩子罷,我們安安心心地去雲貴救人!”


    風陵師太微笑點頭,這才鬆了一口氣。


    方豔青卻蒙了,她一覺醒來,稀裏糊塗地成了掌門人。她雖然素來沉穩老到,一時間也是手足無措,對著郭襄連連叩頭,道:“師祖,我怕我擔不起這份天大的重任呀!”


    郭襄麵容沉靜,道:“方豔青,哦不,我更願意稱唿你‘滅絕’徒孫!方才我已試過你的武功,雖然和你師父和四師叔還有些差距,然而在新一代的武林子弟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了。另外我把峨眉三老、峨嵋酒樓等所有家當,也全都交給你!如果峨眉三老加上所有的第三代弟子,還抵禦不住可能來的強敵的話,那我郭襄也認了。總之,無論如何,我要領著峨眉十八弟子,去雲貴之地把人救出來!”


    峨眉三老自然便是童威剛、童威猛、彭三這三人了。他們隨著郭襄奔波半生,過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然而如今他們都是接近六旬的老人了,郭襄哪裏忍心讓他們再去幹掉腦袋的事?便決心此次不帶他們前往,把他們留在峨眉山安度晚年吧。


    淩晨寅時,天還未亮。郭襄牽著寶駒“烏雲鐵蹄”,手執倚天劍,神威凜凜。隨在她身後的,是她的一十七名峨眉女弟子。


    因四弟子穀風雪已先行一步,前往雲南找賀老爺子去了,故此峨眉山中還餘十七名二代女弟子,如今傾囊而出。


    方豔青領著全體三代弟子跪滿了一地,給師祖和師父們送行。臨走時,郭襄特意走到方豔青麵前,一言不發,隻是撫了撫她的肩頭。


    方豔青一下子挺直了腰板,道:“師祖放心,徒孫都明白!徒孫今日便著手辦理!”


    滅絕這句話,隻有郭襄和風陵師太能聽得懂。滅絕說的是夜間她向師祖郭襄承諾的兩件事:一是修建密道,如峨眉派有遇到危險時,盡力保全第三代弟子的性命;二是在山腰布置重兵,包括峨眉三老、派中的男弟子等,都要布防在峨眉山腰。


    郭襄微微點頭,忽然道:“我隻有一句話交代你,做人應遵循陰陽調和之道;堅毅的意誌固然要有,但也不能過於霸道狠辣;一定要善待你的姐妹、下屬!”


    她對方豔青身上的閃光之處固然很喜愛,然而也看出了這孩子心誌堅毅,狠辣異常,便在生死離別之際,出言告誡她。


    方豔青對師祖敬佩得五體投地,因此把郭襄的交代牢牢記在心裏多年。然而後來隨著郭襄百年以後,方豔青又權柄日盛,能否終身牢記,那就難說了。


    郭襄又向峨嵋酒樓處望了望,因為要瞞住“峨眉三老”,不讓他們去雲貴之地冒險,所以童威剛他們一無所知,此時應該還在夢鄉中。


    郭襄沉聲道:“上馬!”師徒一十八人翻身上馬,往雲南的方向飛馳而去。


    二日後,午間。雲南最大門派“韋陀門”迎客廳內。


    穀風雪坐在正在廳內飲茶。她連飲了七碗茶,喝光了整壺的茶,在一旁侍奉倒茶的弟子都驚呆了。


    賀老爺子捋著花白長須,心疼地看著穀風雪。作為西南三省武林同盟的四大護法之一,他是郭襄的忘年交,與郭襄的徒弟們都熟得很。


    郭襄的十八名徒弟中,他最疼愛這老四穀風雪。老大秦風陵雖然武功高強,年紀輕輕就已是江湖上的佼佼者,然而賀老爺子覺得她太過於端正刻板,令人不易接近;而這個老四穀風雪武功也與秦風陵相若,更加難得的是,這孩子為人機靈灑脫,品行雖然也端正沒得說,卻行事靈活,不拘小節,更對賀老爺子的脾氣。


    賀老爺子笑吟吟道:“小四,不要急,慢慢喝,別嗆著!”


    穀風雪卻又急喝了兩口,嚷道:“老爺子,你是不知道,我這兩日裏,隻睡了三個時辰,其餘的時間,全部在馬上趕路,早就又渴又餓又困。進入你韋陀山地界後,我可是抱著馬脖子,一邊打著盹,一邊趕路的。”


    賀老爺子道:“那裏趕快喝茶、用點心,然後就去歇息一會兒,天大的事,歇息好了再說!”


    穀風雪苦著臉道:“那可不行。師父說了,我們是在和閻王爺賽跑,輸了的話,五百顆人頭要落地哩。”


    賀老爺子聽穀風雪如此說,便不再堅持,忙道:“唉,其實你不說,我也猜到,能驚動你師父提前出關的大事,一定是咱們西南三省被官府抓去的五百多名兄弟。大理的段兄弟前日還在我這裏,我們在商議怎麽能救出這些兄弟。”


    穀風雪道:“是大理的段孝廉叔叔?”


    賀老爺子點頭,道:“正是他,他是我們西南武林同盟的第二護法,自然也和老朽一樣,心裏著急得不行。然而麵對這種局麵,我們實在是無計可施。被官府抓去的五百多名兄弟,分布在咱們雲貴之地的十一個州府,每個州府都派了大量的軍隊看守。聽說朝廷中皇後下了懿旨,各地的千戶府兵力,都要分重兵看守‘反賊’,並且朝廷還派了中央宿衛軍中的右衛軍,共三千人左右,由右衛軍統領率領,坐鎮在昆明居中指揮,不得走脫一名‘反賊’。當真是布下了天羅地網,我們想救人,卻是無從下手啊!”


    穀風雪凝眉苦思,半晌才道:“那段叔叔現在何處?”


    賀老爺子道:“雖然形勢艱難,但我們決不能就此退卻。段孝廉兄弟和我商量,郭老盟主還在閉關修煉,而新盟主風陵師太畢竟年輕,又遠在峨眉,這等天大的難事又叫她如何處置?我和段兄弟畢竟是雲貴本地人氏,情況熟悉,還是我們倆再來想辦法吧,我便請段兄弟先去了麗江府,我在那裏有一個至交好友,讓他幫我們打探消息。這次我們西南三省的同盟中,地處麗江府的雪山派被抓去的人最多,有一百多人,而實際上雪山派中隻有永勝分舵的一個副舵主和他的兩個徒弟被安南國收買,成了安南國安插在雲南的奸細,其他人都是無辜的,卻被麗江府的官兵抄了家,不但把永勝舵的人全部抓走,就連雪山派的上上下下一百多人,全部打入大牢。官府說斬草要除根,就是要殺一儆百,讓全雲南、貴州的老百姓都明白:與外國勢力相勾結的,全都要誅滅九族!看誰還敢做外國的奸細!”


    穀風雪怒道:“官府想要殺一儆百,震懾地方,卻要枉送了這一百多無辜百姓的性命!”


    賀老爺子歎道:“咱漢人百姓的性命,在大都朝廷的眼中,又算得什麽?和豬羊牛馬又有什麽分別!”


    第五章 四海通達皆兄弟


    正說著,賀老爺子的大弟子孟飛雄來報:“師父,段大爺迴來了。”


    賀老爺子和穀風雪忙站起身來迎接。段孝廉沉著臉走了進來。


    賀老爺子親自斟滿茶,遞給段孝廉,道:“段兄弟辛苦了!”


    段孝廉接過茶碗,咕咚咚先幾口幹了,把茶碗往茶幾上一放,癱坐下來,一言不發。


    賀老爺子早已預料到這個局麵,道:“段兄弟稍安勿躁,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郭襄老盟主已經提前出關,正在往雲南趕來的途中......”


    段孝廉從椅子上彈射起來,抓住賀老爺子的手,道:“老爺子此話當真?那真是蒼天開眼了!”


    賀老爺子笑道:“你沒看到咱們大廳裏還坐著風雪師太?”


    段孝廉一愣,這才醒悟過來,忙衝著穀風雪抱拳道:“風雪師太,多有得罪了,剛才我心裏有事,一直在想著怎麽救出雪山派一百多名兄弟,竟然沒看到你坐在這裏,該死,該死!”


    穀風雪忙還禮,道:“段叔叔千萬別見外,你一心為公,俠義心腸,我一直都欽佩的。”


    賀老爺子道:“咱們之間就不要客氣了。現在趁著郭老盟主還沒到,咱們先把雲貴各地被官府抓去的兄弟們的情況捋一捋,等會兒盟主到了以後,方便她及時做出決斷。”


    三人捋了兩個多時辰,而後又做了一張草圖,把三省武林同盟中,在雲貴各地被抓的十一個門派的位置、所屬州府、大致把守兵力都詳細標出。


    穀風雪向賀老爺子伸大拇指道:“老爺子,你真是神通廣大,居然連把守的兵力都探查清楚了!”


    賀老爺子搖搖頭,道:“慚愧,慚愧!老賀我這輩子在雲南生,在雲南長,也隻能打探打探消息;要不是郭盟主即將到達,我連大門都不敢出去。眼看著同盟中的兄弟快要掉腦袋,自己卻絲毫無能為力,我沒臉麵對呀!”


    穀風雪道:“老爺子別那麽想。你這張草圖可以說作用巨大,誰也代替不了的。至於說要在官府大牢中救出這幾百人來,本就是難於登天的事,老爺子何須自責?隻怕是師父她老人家也並無把握,走一步看一步罷!”


    三人正在說著,孟飛雄來報:“稟師父,峨眉派郭老掌門到了!”


    三人齊搶出廳來,拜倒在地,迎接郭襄。


    郭襄連忙搶先兩步,彎腰扶起賀老爺子,道:“老爺子,萬萬不能讓你老人家行此大禮。”


    賀老爺子泣聲道:“郭老盟主,您可來了呀!您再不來,我們西南三省武林同盟的五百多名兄弟可就要人頭落地了。我是替這五百名兄弟跪謝你的菩薩心腸啊!”


    郭襄皺眉道:“事情太大,我郭襄也不敢誇下海口一定能救出失陷的兄弟們。不過我敢保證,若救不出兄弟們,我郭襄定然不活著迴峨眉山!”


    形勢太緊急,郭襄也顧不得與段孝廉寒暄,眾人便急忙進大廳商議。


    郭襄看了賀老爺子手繪的草圖,眉頭擰成一個疙瘩,道:“據這圖上所繪,被官府冤屈抓走兄弟最多的是麗江府,有一百餘人;而他們被押在千戶府的軍隊裏,千戶府的兵力達到三千人,是這樣麽?”


    段孝廉道:“正是如此。賀老爺子早已派人探聽了詳情,我也剛從麗江府迴來,去和賀老爺子的朋友接頭。昨夜我想趁深夜間潛入軍隊營中,看能不能找到關押他們的所在,卻一無所獲,軍營中把守實在太嚴密,無懈可擊。”


    郭襄點點頭,道:“那我們需飛速趕往麗江府。若晚了一時半刻,等朝廷的批文下來了,那說什麽也來不及了!”


    賀老爺子道:“郭老盟主,那我們向把麗江府衙門和千戶府軍隊的情況向你稟告!”


    郭襄已經出了房門,聲音飄來:“來不及了,邊趕路邊說。”


    麗江城西門內,四海客棧。


    掌櫃的名叫信四海,是個憨厚的中年人,他在此經營“四海客棧”,已超過了二十年。


    麗江是個好地方。山水景觀馳名天下。此地原名察罕章,並沒有多少名氣,到了大元朝至元十三年,當地長官是一名飽學之士,為察罕章改名為“麗江”,因金沙江流經察罕章全域,是當地最重要的一條河流,而金沙江又別名為“麗水”,因此這名官員道:“境內有江,名為‘麗水’,則此地可名為‘麗江’!”


    二十幾年前信四海接手“四海客棧”時,此地還叫察罕章,生意馬馬虎虎,隻能夠糊口。誰知自從改名叫“麗江”之後,不知是什麽原因,名氣大震。起先是有一名京城文壇領袖,遊山玩水到了這裏,被這裏的美景所吸引,便駐足在此賞玩。這一玩就玩出了花色!


    原來麗江此地有兩座名山,一座叫老君山,被稱為南境眾山之祖,相傳太上老君曾在此煉丹,因此得名。另一座名叫玉龍雪山,其十三座雪峰連綿不絕,宛若一條\\\"巨龍\\\"騰越飛舞,故稱為\\\"玉龍\\\"。


    這兩座山都是難得一見的美景,然而更為奇特的是:兩山相距不過百裏之遙,都是高聳入雲的險峰;然而玉龍雪山終年積雪,奇寒入骨;而老君山四季鬱鬱蔥蔥,無邊森林蒼莽清幽,滿山野生杜鵑,煞是好看。


    不過是百裏之間隔,竟然一處是塞北風雪之地,一處是南島旖旎之景。這名翰林領袖驚異於上蒼的鬼斧神工,接連寫下七篇傳世名作,把麗江路的奇異美景傳於天下,各地的讀書人蜂擁而至,信四海的“四海客棧”日日客滿,他又是塊做生意的料,見此情景,及時在周邊買房買地,終於把這一條街都變成了“四海”的產業,一半做客棧,一半做酒樓。


    後來麗江路變成了麗江府,四海客棧的生意仍然是全麗江府最好的,說掌櫃的日進鬥金也絕不為過。就連麗江府衙門在修堤鋪路上遇到了什麽難處,也要來信掌櫃這裏化化緣。


    今天四海客棧很奇怪,天還未黑,就掛出了“客滿”的招牌。即便是一些老顧客到來,掌櫃的也隻好歉意地搖頭,並吩咐夥計們給老顧客們送上一些幹糧、熟牛肉,請他們再到別處歇息。


    隻有客棧內的少數貼心夥計知道,還有一個“迎賓院”是空著的,內中二十幾間客房空無一人。


    但這些夥計既然是掌櫃貼心的,自然都養成了一個好習慣:不該自己多問的,絕不問一句。何況這種情況也常有發生,上個月麗江官府的通判就預留了一個院落,招待他京城來的貴客們。


    第六章 事難也找登天梯


    直到午夜時分,迎客院的客人們才到達。信四海早就等候在院中,吩咐手下夥計把馬匹牽去馬廄喂草料,然後把飯食送到客官們的房間裏。


    這些客人的衣帽打扮都很平常,就像一個出門經商或者投親的隊伍一樣,其中女客偏多些。


    用完了飯食,信四海吩咐夥計們收拾、洗刷完畢,也去歇息了,院子裏立時寂靜下來。


    其中一個房間裏,燈光如豆。郭襄眉頭緊鎖,正在細細察看賀老爺子手繪的那張草圖,風陵師太和穀風雪侍立一旁。


    郭襄看了會兒,慢慢地手扶額頭,閉上了眼睛,仿佛入定了一般,脖頸上的青筋卻直跳。


    風陵師太和穀風雪知道此時是師父思慮事情最緊要的時刻,大氣也不敢出,怕驚擾了師父。


    郭襄忽然把眼睜開了,對穀風雪道:“去把賀老爺子請來!”


    穀風雪忙推門去了。值此大事當前,賀老爺子自然也無心睡眠,也在考慮如何救出雪山派的兄弟們。穀風雪一敲門,他就趕快趕了過來。


    賀老爺子一進門,郭襄就道:“老賀,我決心已下!”


    賀老爺子道:“是第二種方案?”


    郭襄搖頭道:“不,是第一種!”


    穀風雪和風陵師太聽得沒頭沒腦。在趕來麗江府的路上,師父一直在和賀老爺子商量,至於商量的什麽,她們並不清楚。


    賀老爺子道:“這樣我們的風險就太大了!”


    郭襄道:“風險大,也得這樣幹!不然我們無法向我們西南三省武林同盟的兄弟們交代!”


    賀老爺子點點頭,什麽都沒再說。


    郭襄道:“那你趕快把他請過來。”


    賀老爺子轉身就出去了,片刻後,領了一個人進來,竟然是掌櫃信四海。


    郭襄起身,招唿信四海坐下,然後歉然道:“信掌櫃,我們決定明天晚上動手。你也要做一些相應的準備。可能也要給你帶來不小的麻煩,對不住你了!”


    信四海卻淡然道:“我這條命就是賀老爺子給的,賀老爺子怎麽吩咐,我就應當怎麽做!何況,他老人家還是我的恩師!”


    賀老爺子卻笑著道:“不提什麽師徒,我可是一直把你當做兄弟!”


    原來信四海還沒發跡前,守著當年的那個小客棧討生活時,有一晚客棧裏住進了兩個外地人,這兩個外地人衣著普通,就算是客商也一定是做小買賣的。


    哪知這兩人卻是粵地富商,身攜重金,隻是怕被賊人盯上,才打扮成寒酸模樣。雖然如此,卻還是被一夥綠林大盜盯上了,他們尾隨到此,當夜便動手殺了富商,搶了重金。為了滅口,打算血洗客棧,然後一把火燒了這裏,讓官府無從追查。


    賀老爺子當晚也在客棧裏住宿,在這千鈞一發時刻,賀老爺子出手製服了群盜,送進了官府。信四海死裏逃生,對賀老爺子自然是千恩萬謝,便留恩公多盤桓幾日,以表孝心。


    兩人頗為投緣,賀老爺子也很欣賞信四海的為人,為了不讓那晚客棧的慘劇再發生,他便教了信四海一些武功,沒想到信四海練得還挺上心,不比賀老爺子的親傳弟子差。兩人便半師半友,成為摯交。


    後來信四海發跡了,成為麗江城中炙手可熱的人物,也是麗江府衙門的座上賓,但他從來沒有忘記賀老爺子的恩德,每年的大節氣,總會帶著重禮去韋陀山拜見賀老爺子,還出錢給賀老爺子高壽的老母親修了一座佛堂。


    此次雪山派全派被官府抓進大牢,全仗著信四海多方打探消息,這才弄清楚雪山派兄弟們被關押的地點,把守的兵力等。


    郭襄對信四海道:“信掌櫃,賀老爺子都跟我說了,你是他的至交好友,也跟他學過武功,也算是我們武林中人了。我救人的謀劃也不瞞你,還要請你一起幫著商討商討!”


    信四海深施一禮道:“久仰郭盟主的大名。有用得著的地方,我萬死不辭!”


    郭襄也不跟他客氣,一伸手,道:“請坐下說。”


    眾人便都圍坐在桌前。郭襄道:“我原本和老爺子商議了兩個對策。第一是趁夜間強行救人,去劫軍營中的大牢。第二是派弟子快馬去請少林、武當、倥侗等門派,讓他們多派武功高的人手,到此一同救人。按說第二個對策成功的幾率要大些,畢竟軍營中有三千精兵,要想從他們手上救出人來,可謂是難如登天!”


    信四海點頭道:“是的,郭盟主,據我所知,這個千戶將領當年曾參與臨安破城之戰,手下兵將戰力很強!”


    郭襄卻又搖搖頭,道:“我苦思了兩個時辰,實在不敢冒險!等幾大門派的援手趕到,起碼要過去五六日。如果朝廷的處決詔書在這幾日裏下來了,豈不是冤死了這一百多條人命?何況,我們在其他地方,還有四百名兄弟等待救援,每耽誤一日,這四百人的性命便又更兇險幾分!”


    沒人敢接話。眾人的眼光都凝聚在郭襄身上,聽她繼續往下說。


    郭襄頓了頓,又道:“若我們出其不意,攻千戶府的軍營一個不備,或許能一擊成功;就算是失敗了,也隻是折了我峨眉派的弟子們,也算是少死幾個其他門派的人罷!”


    信四海躊躇了一下,終於還是道:“郭盟主,恕我直言,你是武林中的泰山北鬥,峨眉派的眾位師太,也定然都武功高強。然而實在是敵眾我寡,咱們二三十人,進了軍營,麵對全副鐵甲的將士,實在是沒有任何取勝的可能,更別說還要全身而退,救出那百餘名的兄弟了。”


    郭襄笑了笑,道:“這個我自然知道。若要是去硬拚,我們自然毫無生還的希望,然而我們絕不是去硬拚。你要知道,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即便是再強悍的將領,都會有他的弱點的。當年數十位蒙古大軍攻打襄陽,楊……楊過大俠不過也就是用一顆小石塊,打死了蒙古大汗蒙哥,解了襄陽之圍!”


    當年楊過用石塊打死蒙古大汗蒙哥的事,天下皆知!眼下聽郭襄提起來,眾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第七章 為國為民義當先


    信四海道:“聽郭盟主的意思,還是要在蒙古軍營首領的身上做文章……”


    郭襄將桌子輕輕一敲,道:“便是如此!我們自然斷斷抵抗不住三千鐵甲兵將,然而若是趁夜間時,對軍中首領發起雷霆一擊,或許也會有三分勝算!我現在就是要問你一句,千戶軍營中首領營帳的位置,你可清楚麽?”


    信四海突然眨了眨眼,道:“郭盟主還真問著了,這千戶長的中軍營帳,我不光是清楚,簡直可說是很熟哩!自從信某這生意做得大一點以後,每年知府衙門都要召喚我幾迴,出錢修堤造路什麽的;軍營裏也要去上那麽幾次,出錢勞軍......”


    眾人聞聽大喜。郭襄道:“信掌櫃,就勞你給我等畫一張草圖,一定要把軍營裏的大致分布、千戶長營帳位置標清楚,明晚我們按圖出擊!”


    因事關重大,信四海非常謹慎,用了一個多時辰才把千戶軍營的草圖畫好,他一邊畫,一邊給郭襄、賀老爺子等詳細講解。郭襄在二十年前千裏護送益王到福州,過三山,闖無數軍營,後來又在文天祥的軍營中幫差,對軍營可說是熟稔之極;等信四海畫完了,郭襄也算是把千戶軍營裏的情形了然於胸。


    郭襄把草圖揣入懷中,對眾人道:“大家辛苦了一晚上,都累極了罷?所有人趕快去歇息,早飯咱們也別吃了。到午間時,草草吃點午飯,然後接著睡。信掌櫃,勞煩你,晚飯給大家準備得豐盛點兒,吃得晚一點兒。用完晚飯,咱們就動手!”


    這幾日眾人忙著趕路,沒睡過什麽囫圇覺,沾到枕頭就都昏昏睡去。午間時穀風雪撐著爬起來,吃了半碗米飯,喝了口湯,又倒頭睡去,到了晚間戌時才悠悠醒來。


    穀風雪一睜眼,見一燈如豆,師父正坐在燈下沉思,忙爬起身來,道:“師父,您老人家怎麽不多歇息會兒?”


    郭襄瞧著她,語氣溫和道:“師父上了年紀,哪像你們年輕人?風雪,你坐到這裏來。”


    穀風雪披上衣服,坐到師父的身邊來。她的心裏頗感奇異,師父性情剛硬,容色嚴峻,平素裏雖然對她高看一眼,可也從沒有這般溫和地和她說話。


    郭襄道:“風雪,若是師父沒記錯的話,你今年應該三十有二了吧?”


    穀風雪心中感動,道:“是的,師父,隻有你才能記住我的生辰八字。”


    郭襄道:“你初來峨眉山時,隻是個剛滿十歲的小姑娘,這一晃眼,都過了三旬了。這二十年來,你吃了不少苦,又經曆了不少兇險。我問你,今天晚上我們做的事,更是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加危險,可說是九死一生。今晚若有閃失,你心裏會不會責怪師父無情,把你們往閻王爺那裏帶?”


    穀風雪想了想,道:“徒兒跟隨師父二十年,見到師父所做之事,件件都是‘義’字當先,為國家,為百姓!徒兒隻會感到慶幸,絕不敢有半分責怪之意!”


    郭襄淡淡一笑,道:“你能有這幾句話,為師心裏便安心一些了。今日我峨眉十八弟子,盡聚於此,也有可能盡喪命於此。然而師父這一輩子,隻恪守一個道理:事有可為,有不可為,隻要是應當做的事,便丟了腦袋也必然要去做!”


    穀風雪目光閃動,道:“便像當年師公不顧性命,毅然守了三十年襄陽城那樣麽?”


    郭襄目光深遠,像又迴到了當年在襄陽城父親的身邊一樣,道:“那個時候,我隻是個小丫頭,隻顧自己開心,自己玩,並不懂得父親的心思。聽到別人稱父親作‘郭大俠’‘北俠’,隻以為別人是稱讚父親武功蓋世。後來我才明白,父親是在國難之時,毅然做了自己該做的事,即便丟了性命,也要對得起一個‘義’字,這才當得起這個‘俠’字的!”


    穀風雪望著師父,目光崇敬,道:“師父這些年所做的事,也足以當得起‘俠’字!”


    郭襄笑了笑,又搖搖頭,道:“我做這些事,都是天性使然,哪裏想過什麽‘俠’字。其實我更喜歡別人稱我‘小東邪’,明知二十人來對抗三千人是來送死,還非要斷送了十八名心愛徒弟的性命,不是邪乎得可以麽?”


    穀風雪也淡然一笑,道:“你要是偏要喜歡這個‘邪’字的話,那我們就是一群小小邪,我今後就叫小邪女算了!”


    郭襄一愣,又莞爾道:“倒也不錯,那我們算是師徒相承了。不過你這孩子那麽機靈,七竅玲瓏的,那就叫‘七心邪女’吧!”


    師徒二人鼓掌大笑,渾不似一番惡戰就在眼前。


    入夜亥時。千戶府軍營外。


    郭襄領著眾人潛伏在軍營旁的樹林中。人人麵色冷峻,寂靜無聲。眾人深知接下來的事情是如何艱難,便如火中取栗、大海撈針一般。


    也不需要再說什麽。在出發前,郭襄已安排好了所有的一切,細到進入軍營時分為幾批,什麽時候進;若有變故撤退時誰開路、誰斷後,都交代得明明白白。


    此次突襲千戶府中軍大帳,共二十三人同往。郭襄、峨眉十八女徒、段孝廉、賀老爺子及他的兩個徒弟。


    原本信四海已帶好了兵刃,要求定要和他們同去,郭襄堅決不允,對信四海道:“信掌櫃,你留在這裏,對我們幫助更大,後麵還會發生很多事,包括意料不到的變故,我們需要在城裏有個落足之地。你非但不能去,還要抓緊做一件事,把家眷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後麵將會發生什麽事,誰都無法預料。讓你跟著我們涉險也就罷了,可信家的香火,要延續下去。”


    信四海隻好聽從郭襄的命令,留下來,然後把老婆孩子交付到可靠的地方。


    出發前,郭襄最後道:“能否救出雪山派百餘名同盟兄弟,我們隻有一個機會,就是能否突襲控製住元軍千戶長!若能成功,就有了和元軍談判、周旋的本錢,若不能成功,不但救不出人,我們這些人的性命也要搭上。因此我向大家交代的,大家千萬牢記!”


    眾人齊聲答應。穀風雪望著眾人同樣堅毅的麵容,忽然想起古時的壯士荊軻。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謀事的人已盡力,接下來,就看天命了!


    第八章 反客為主擂戰鼓


    郭襄沉聲對風陵師太及穀風雪道:“走!”二人便隨在郭襄的身後而去。三人都是武林中的頂尖人物,片刻間已不見了蹤影。


    餘下一眾仍由賀老爺子帶領,隱在樹林中。按郭襄的指令,她們師徒三人沒暴露行蹤之前,任何人不得有任何行動。


    郭襄三人施展起峨眉輕身功法,從軍營一角悄悄入內。軍營內自然有不少支明哨、暗哨,然而這三人中,郭襄就不必說了,可說是天下武功第一人。武當張三豐的武功或許和她在伯仲之間,然而單以輕功而論,還是遜了郭襄一籌。


    就算是風陵師太與穀風雪,當今武林之中,除了張三豐、少林三渡、明教陽頂天等寥寥數人之外,還有誰能與她們匹敵?


    然而穀風雪進入軍營之時,心裏仍然是砰砰跳個不停,一個人的武功再高,若是進了有千軍萬馬的鐵甲軍營中,仍是舉步維艱。即便渾身是鐵,又能打得多少鋼釘?何況她們是來救人的,若是早早鬧出了動靜,救人的念頭那是想也不要想!


    師徒三人都是全身黑衣,按照信四海畫出的路線,迅捷而又悄無聲息地向中軍大帳掩去。


    因受了信四海的指點,她們是從車馬營這一側進入,車馬營的營地處處是柵欄,卻並無壕溝、高低牆等障礙,行起來要快速一些。這些柵欄對她們來說視若無物,舉著火把到處巡邏的兵丁對三人來說,也構不成任何威脅。隻用了一刻鍾功夫,她們已接近了中軍大帳。


    三人伏在中軍大帳的一側,卻禁不住犯了難。隻見中軍帳這一片有數十個大小相仿的營帳,誰知千戶長到底住在哪一座內呢?


    信四海在圖上隻能標記個軍營各處的方位大概,然而軍營裏的詳細情形,他卻不得而知了。


    風陵師太和穀風雪都看向郭襄,郭襄沉聲道:“老辦法,抓個舌頭!”


    這時一縷光亮透過來,接著一陣腳步聲漸漸臨近,又有一隊哨兵舉著火把往這邊而來,郭襄做了個手勢,三人耐心等這隊哨兵過去。


    哨兵過去後,穀風雪一閃身,進了一座營帳,不多會兒,拖了個軍士出來。那軍士二十七八歲樣子,像是個軍中小頭目,他圓睜雙目,瞪大的眼珠裏滿是驚恐,卻一聲不吭,自然是被穀風雪點了幾處穴道。


    郭襄瞧著那小頭目的樣貌是漢人模樣,便伸手解了他的穴道,讓他四肢、腦袋能動,隻是沒解他的啞穴,然後低聲對他道:“隻要你乖乖聽話,我們不會傷你的性命。你若是敢叫出來,哼哼!”邊說著邊隨手抽出那軍士腰間的佩刀,用兩隻手指夾著,略一用力,佩刀斷為兩截。


    那軍士眼珠睜得老大,隻看得呆了,把頭直搖得像撥浪鼓兒一般,意思是絕不敢出聲。他是下半夜的輪值軍士頭目,要領頭巡夜的,起得有些早了,便在營帳中等候,誰知被人無聲無息地點了身上幾處大穴,然後拖到了這裏來。見眼前這黑衣人隨手用指力夾斷了佩刀,做夢也想不到世上有這種武功,早嚇得魂飛魄散,隻求能留住性命。


    郭襄見他識相,便解開了他的穴道,沉聲問:“千戶長住在哪裏?帶我們去!”


    那軍士怕死,聲音壓得比郭襄還低,道:“千戶長睡哪裏,我們從來都不知道,真的,大俠饒命......”


    郭襄寒著臉道:“你再不說,我可沒有耐心!”雙指伸到他的脖頸裏。


    那軍士渾身打顫,匍匐到地上,道:“我是真的不知呀,整座軍營裏,隻有千戶大人的侍衛官知道他晚上住哪裏呀......”


    郭襄見他不似作偽,心中暗罵那千戶長奸猾,沒料到他防衛如此嚴密。其實全天下的蒙古官大抵都是這樣,因為他們坐的是漢人的江山,時時刻刻都在預防漢人反撲,自然平素都小心翼翼的。


    郭襄皺起眉頭,她原本以為,突襲擒住千戶長應該不費什麽難,隻要突襲得手,後麵難的是如何救出被抓的雪山派兄弟們,如何全身而退。沒料到這第一步上就遇到了大難題。軍營這麽大,到哪裏去找千戶長和他的侍衛官?若是一座營房一座營房這般搜下去,隻怕還沒搜一半,天就亮了。


    郭襄自然不能就此罷手,又道:“帶我到千夫長白天處理軍務的營帳,快!”


    那軍士苦著臉道:“那裏到了晚上空無一人,去了也沒用。”


    郭襄道:“少囉嗦,快走!”她心裏不甘心。既然急切間找不到千戶長的寢居之所,那麽隻好到他白天處理軍務的營帳裏去碰碰運氣,或許他軍務繁雜,處理完以後就在軍務賬裏歇息,那就是老天開眼了。


    然而老天並沒有開眼,等到那軍士領著三人繞開把守的軍卒,潛到千戶長處理軍務的營帳時,營帳內空無一人。


    郭襄心中失望,輕輕坐到帳內的主帥桌案前,凝眉不語。那倒黴的軍士更是心中害怕,擔心她們一怒之下,把自己一刀斃了。


    穀風雪在帳內四處張望,目光停留在帳前那一麵牛皮戰鼓上。


    她走到那軍士的麵前,輕聲問道:“這麵軍鼓平日派什麽用場?”


    那軍士忙道:“主帥營中的戰鼓,是有緊急軍情時才用,聞鼓聲,全軍中不論官職高低,必須即刻趕到中軍帳前候命!”


    穀風雪道:“千戶長要來麽?”


    那軍士道:“擂響中軍帳的戰鼓,那定然是有緊急軍情,千戶長也是一樣,也要即刻趕來。”


    穀風雪眨了眨眼,對郭襄道:“師父,這法子可用麽?”


    郭襄的臉上難得地綻開笑顏。那軍士嚇得魂飛魄散,道:“各位大俠,這戰鼓一旦擂響,數千名將士都會聚集到此,那,那各位的人頭隻怕不保了......”


    其實他心裏想的是,到時數千人馬都要聚集到此,連隻鳥兒也飛不出去,你們幾位人頭不保,我這個“人質”的人頭自然也要落地了。


    讓他更為不解的是,這幾個明明是來行刺主將的,竟然想要擂響中軍帳的大鼓,主動暴露行跡,這,這不是瘋了麽?唉,你們瘋了不打緊,卻連累小爺我腦袋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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