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靠上的人轉過頭來,眼神頃刻間擦亮了。


    “你怎麽現在來了,雲成!”他驚喜地站起身,整個人迎過來時身上配飾清脆悅耳,“我以為至少明天晚上才能見你了!”


    雲成從口袋裏掏出一小塊包裹精致的糕點遞給他,“喏,從京中帶來,走了三天,不知道壞了沒有。”


    那人歡歡喜喜的接了,愈顯得唇紅齒白。


    雲成這才道:“想我了沒,駱深?”


    誰也想不到,慶城首富駱家的掌舵人駱深竟然這麽年輕,還生有這麽精致的一張臉。


    “當然想。”駱深帶著他坐下,“黃昏時我收到了消息,說京中來的欽差已經同韓將軍在談鹽鐵司的事情了。”


    雲成跟他靠在一起,舒舒服服的抻了個懶腰。


    “不一定能談成。轉官商很難。”他說。


    “一定能成。”駱深伸出手比了個數,“我在他身上砸了這個數。”


    雲成含了一口水,半晌才咽下去。


    “不成就繼續砸錢嘛。”駱深說得輕鬆,而且勢在必得,“咱們有錢。”


    “錢能買來一切嗎?”雲成仰頭,望著精致奢侈的梁上鐺。


    “如果不能,”駱深一身的行頭可比梁上鐺金貴驚豔得多,就連眼睛裏都裝滿桃花,“那就是花的不夠多。”


    


    “自從私鹽權利下放,駱家一家獨大。”韓將軍坐在椅子上,傷腿搭著另一張椅子麵,傾身給趙宸賀倒酒,“江太守的默許是一方麵,駱家本身也有這個能力。”


    趙宸賀臉上一點醉酒的跡象都看不出,除了喜歡眯起眼睛,其他一切如常。


    韓將軍端起酒杯:“最重要的,駱家不貪。”


    趙宸賀眉梢一挑,看起來不信,但也沒有急著反駁。


    “別不信。”韓將軍示意他喝酒,自己率先幹了,“當初西北戰事開打,朝廷軍餉久拖不到,口糧、冬衣,什麽都沒有。駱家支援了,這個數。”


    他伸出兩根手指。


    趙宸賀神色更加難以捉摸了。


    “我知道。”他把空酒杯放迴桌上,“奏報還是我寫的。”


    “但其實他拿的是這個數。”韓將軍又添兩根手指,四根手指虛虛站立:“多出來的是單獨私給我的。”


    趙宸賀向後靠在椅背上,撐著頭望著他。


    “我告訴你這些,其實是想說,駱家很‘穩’。”韓將軍道,“有私人交情在,什麽都好說話。”


    趙宸賀沉默下來,不知哪根弦搭到了一起,令他想起來雲成。


    他突然覺得給他的太少。


    韓將軍放下手,跟他一起後靠:“駱家真不貪,也是真有經商的本事。其實現在私鹽買賣他做的很好,沒必要再動鐵這一塊,但是朝廷每年收人家那麽多稅,總要鼓勵一下的。”


    “一不做二不休,幹脆點,鹽鐵都用駱家。”他繼續伸手倒酒,兩人酒杯相對,都不著急喝,“既防止了鹽鐵大權旁落,又能填補國庫,朝廷不是窮嘛。”


    趙宸賀來的路上提前有過這種設想,但是不好表現出來,沉吟道:“萬一他生出什麽心思,到時候官商勾結,倒賣兵器……”


    “不會。”韓將軍果決道,“隻要有我在這裏,南三城就聯絡不上其他西北的人。”


    趙宸賀覷向他。


    “雖然有你作保,商奸官詐,保不準他上位以後把你一腳蹬了。”


    “不會。”韓將軍低頭笑起來,“他在我身上砸了一座金山,他能撒手把我放了嗎?他不能。”


    趙宸賀不置可否,韓將軍端起酒杯要敬他。


    他半推半就地跟他碰了一下,照樣幹了。


    “兄弟。”韓將軍又給他夾菜,緩而正式地說:“一旦把製鐵的權利交給他,來年國庫裏的錢就會有十分之一是他交上去的稅。”


    趙宸賀借著酒意隻是虛笑。


    韓將軍見說不動他,身子湊過去大半,半醉半醒、語重心長地壓低聲音道:“還有這個數,每年底送到廷尉府。”


    他在桌下伸出手指,赫然是剛剛那四根。


    第27章


    宋禮明醉酒歸來, 站在門外仰望橫匾,醉醺醺確認好後方準備進門。


    趙宸賀沉默的靠在門扉之內,半闔著眼睛。月下積水澄明, 兩人彼此打個照麵, 身上酒氣互不相讓。


    趙宸賀餘光望向他身後,宋禮明恍然道:“啊,廷尉, 十二爺去……迴家去了。”


    “迴家?”


    “嗯。之前在慶城的家。”宋禮明想了想,替他解釋道:“應該是舅父家,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趙宸賀舌尖撚著這兩句話,眯起眼打量他。


    他或許真的醉了,以至於眼中盛滿月色, 有些光亮, 不似往日暗沉。


    宋禮明被他盯的汗毛直立, 正了正身形, 大聲道:“大人放心,隻要你不把我飲酒作樂的事情說出去, 我也會為你保密。”


    放完話, 抬手一拱, 飛快地繞過他, 昂首挺胸朝著自己房間去了。


    趙宸賀站在原位嗤笑一聲, 整理了一下占滿酒氣和月色的衣衫,拖著半穩的身體跨出大門。


    他站在微涼的清風中迴憶雲成的舅家,然後放棄了。


    過多的酒麻痹了他的神經, 另他整個人都模糊不清。


    他在門前眺望遠方料角簷上高掛的紅燈籠, 想起第一次見到雲成。


    然而往事如微風, 隨著若隱若現的打更聲逐漸消散了。


    唯有耳邊的聲還在,不知是風擦地麵砂礫,還是樹葉沙沙作響。


    秋夜逐漸喧鬧,鬧區把涼意逼退,留出一個安全的圈地來。


    趙宸賀哼著不知名的調,往澄陽樓的方向溜達。


    他身後不遠處,宋禮明去而複返,悄悄地跟上了他。


    他怕趙宸賀迴京後參他玩忽職守,於是想要跟去抓他的把柄。


    到了澄陽樓,趙宸賀站在樓後辨認出來兩人初識的那間房,此刻靜的出奇,也暗的格格不入。


    雲成不在。


    或者睡了。


    他望著那裏,耳邊仿佛能聽見平穩的唿吸聲就像兩人共枕而眠的那些日日夜夜。


    聲大了一些,趙宸賀餘光瞄到了黑影。


    他不再猶豫,從陰影處縱身上樓。


    與此同時,身後黑影頓現,拉長的影子衣角映在了明鏡的窗紙上。


    房間內安靜如初,沒有雲成。


    身後窗紙上人影加深,被紅燈照亮成虛幻的幾重。


    趙宸賀定了定神,穿過內室和屏風,幾步到了門邊。


    他猛地拉開門往外走,刹那間同要推門而進的雲成撞了個滿懷!


    雲成沒防備裏頭有人,當即閃電出手取他咽喉。


    趙宸賀偏頭一躲,因為酒精遲緩,被他淩厲的指骨擦出血色。


    “是我。”他低聲說。


    雲成猛地收手,看清裏頭的人,壓低的眉頭方才一鬆。


    “……你來幹嘛?”


    “來找你。”趙宸賀說。


    酒意將他最後一絲清明和躊躇擊退,猶如揭開了最後一層遮羞的細紗。


    “我好想你。”他盯著他說。


    雲成眼神一動,猛地出手拉住他的前襟,手勁之大將他整個人一把拖到身後,然後反手按下他的頭,躲開了窗外射進來的一隻短箭!


    “鐺”


    箭尖沒入門扉,發出幹脆的聲響。


    雲成壓低唿吸的同時,單薄的一層眼皮也跟著壓低了。


    他伸出手攥住了刀柄,整個人呈現出一種令人非常熟悉且膽顫的攻擊狀態。


    趙宸賀從他身後盯著他的側臉,然後去看向蹲在窗棱上的黑衣人,最後視線又迴到原位雲成側麵撐起的眼睫上。


    他曾經無數次被人擋在身後。


    在發現危險的第一時刻,他的下屬們就會拔出刀劍,將他團團護住。


    然而沒有一次令他這麽愉快。


    他在這劍撥弩張的氛圍中慢慢笑起來。


    “笑什麽?”雲成維持著動作,盯著前麵一動不動。


    趙宸賀往前一些,就能聞到他身上的清香。


    他一點都不怕,整個人閑散的像是在月下橋邊。


    而雲成此刻成了一道界限分明的牆,前麵吉兇未測,身後愜意溫暖,他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他意識到,他不僅僅能從他身上得到快樂這一樣東西。


    “我要以身相許。”他對雲成輕聲說。


    雲成眉梢微微一動,黑衣人的袖箭再次到了跟前。


    “嗖”破風聲戛然而止,雲成抽出了長刀。


    刀身與短箭相撞發出刺耳鳴響,但隻是短短一瞬,就已經被樓裏鋪天蓋地的熱鬧聲響給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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