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成也不急,地上桶內裝滿草藥的熱水他沒有泡一下,桌上擺著茶水他也沒喝一口。


    “今日怎麽這麽見外。”沈歡問。


    “困。”雲成說,“最近盯著我的人多,覺也睡不踏實了。”


    “熬過這段時間,入了冬就好了。”沈歡也往後靠,但是癱不成一灘水。


    室內草藥苦澀,雲成聞不慣,輕輕掩起鼻尖。


    在良久的沉默中,沈歡看了一眼閉眼假寐的人,似乎他來這裏隻是順道。


    他輕飄飄地問:“咱們不是說好了把何尚書拉下馬,怎麽臨時變卦了。”


    雲成沒聽清,勉強睜開眼看他。


    他剛剛走神了,在想一會兒要不要去找趙宸賀。


    沈歡:“忠勤王府是皇上潛邸,僅憑毫無根據的揣測,弄不死李升垣。”


    雲成被後腰的刀把硌著,調整了一下姿勢,人也跟著清醒了些。


    “那夜迴去我想,邵辛淳隻有一個,用他來拉何尚書下馬未免可惜。”他半垂著眼,陰影在燭下晃,“好鋼用在刀刃上。我們既然決定走這條路,不如幹脆點,先把我三哥踢出局。”


    沈歡轉過視線,從眼角盯著他。


    雲成:“李家人越少,皇上對我就越信任。”


    “你也是李家人。”


    “他確實給我冠了李姓,入了玉碟。”雲成自嘲般笑了一下,逐漸拉平唇角,淡淡地說,“來京之前,我一直隨舅舅姓雲。”


    沈歡發了會呆,提起熱水壺第二次加水。熱氣蒸騰而上,草藥味道死灰複燃。


    雲成往後躲了躲:“你也姓李。”他頓了頓,說,“你是太上皇的親弟弟,血脈比皇上這個堂弟還要正宗。”


    “我姓沈。”沈歡笑了笑,毫無意味,“這裏,將軍府是我的家。我爹是虎威將軍。”


    雲成覷著他,他也斜著雲成。兩人對視片刻,一同笑出了聲。


    “你別急。”雲成維持著笑,坦然地靠在椅子上,一條腿還翹著搭在木桶上,“何尚書不用我們動手。我三哥比皇上還要多疑,被監視的消息一出,第一個就會去咬他。”


    


    闊別四日的朝會重新開始,天氣比之前更冷,夜裏白霜鋪天蓋地,落了厚厚一層。


    大殿前的地板已經被熱氣化幹淨,腳印連成片,在地上留下粘連的水痕。


    雲成去的很早,到了殿外,趙宸賀竟然已經在了。


    那視線一直追著雲成從遠處走近,到了跟前才說:“鳥兒不好使啊。”


    雲成昨天睡得挺好,因此心情尚好,聞言並不答話。


    趙宸賀繼續走近,朝服幾乎抵上朝服:“還是說,”他無視其他人,壓低了聲音,“刀到手,事兒也辦完了,用不上我了。”


    雲成餘光看到有官員看了過來。


    趙宸賀往他身上湊了湊,說:“藥味。跟上次一樣。”


    雲成下意識屏住唿吸。


    他昨夜跟沈歡待的時間並不長,今天也換了衣裳。想不到趙宸賀卻還是能聞出來。


    他沒有後退,態度上卻已經服軟了,主動說:“……今晚去找你。”


    趙宸賀盯著他眼睛。


    雲成從他眼神裏看到了戲謔和不懷好意。


    “你不能搗亂。”他第一時間安撫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炸彈,用威脅的語氣,“趙宸賀。”


    “啊。”趙宸賀直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聞到了某種沁人心脾的清香味道,露出了心滿意足的表情。


    “好說。”


    雲成眯起眼,這時候才後退半步,撐著眼看他。


    趙宸賀忍了一會兒,主動別開了那一門心思往下三路鑽的氣氛:“僅此一次,別再讓我三番五次地請你。”


    病了幾天的天昌帝重新坐在了龍椅上,肩上披著上次那個引發眾臣辯論的毛毯。


    這迴總算沒人再敢提一句“戒奢以儉”了。


    他如願以償,溫暖且舒適的倚頓在上,雖然大病初愈,但是氣色很精神。


    今日朝堂重提南方秋收時鬧起的蝗災一事,六部依次提上人選,工部定了一個清吏司,禦史台定了兩個人,戶部說總得有記賬的,沒有戶部的人跟著不行。


    可這樣就成了四人隊,一開始趙宸賀先說這個數字不吉利,禦史台便建議把清吏司去掉。


    雲成不提去掉誰這件事,隻搖頭說:“這不合適。禦史台出了兩個人,那按照公平來講,工部和戶部也要出兩個。”


    這樣一來就變成了六個人,人數又太多了。


    就在此時,趙宸賀提議道:“不然工、戶、兵三部各出一個人,工部勘察地形,戶部記賬入庫,兵部防著蝗災□□。”


    他想往裏頭塞兵部的人,雲成猜,估計是皇上授意的。


    禦史台聽來聽去沒聽到自己的名字,立刻坐不住了。


    “本來定了禦史台兩個人,怎麽突然一個都沒有了?”


    雲成笑了笑:“各位大人倒是說一說,去兩個人有什麽用處?”


    禦史大夫清了清嗓子:“此次南下不光是為了秋糧,還涉及到遴選授策鹽鐵司,這職位油水大,為了避免有人“兩廂權衡”推自己人上位,禦史台需要從旁監察。”


    禦史大夫積威甚重,堂上一時無聲。


    雲成重操舊話:“下官不懂。”


    他疑惑地問:“任免考核官員,不是吏部的事情嗎?”


    本就安靜的氛圍更加落地聞針了。


    禦史大夫扭頭威視他,被雲成不知所謂地一攤手,輕飄飄擋了迴去。


    天昌帝壓著唇角,眼中的愉快藏不住,在眼尾變成了細紋。


    雲成繼續在空蕩蕩的大殿中說:“禦史大人說的也有理。不過上次罷免鹽鐵司的是廷尉大人,今次遴選,為了避免底下官員互相傾軋,需要一位官職高的人前去監督。廷尉大人位高權重,統轄三部,選他最合適了。”


    趙宸賀:“……”


    這下所有官員都相信他這麽敢說話是無心之失了。


    就連趙宸賀他都敢拉出來四處溜,更何況是別人。


    禦史大夫不再吭聲,一齊投來看戲的目光。


    趙宸賀盯著他看,哪知雲成眼神一動,裏頭朧光一閃,隨即被他的眼睫擋住了。


    那是個壞笑。


    他是故意的,他確定。


    天昌帝投來詢問的目光。


    趙宸賀磨了磨牙,站得直直的。


    其實到他這種地位,完全沒必要親自出遠門他已經不需要再攢功績用來當做上升的階梯。


    更多的時候他隻要坐在寬敞明亮的案桌後,就會有人把各方結果送到案頭,等他批閱。


    雲成餘光瞄著趙宸賀,表麵神情溫順,站姿鬆弛。


    但這掩蓋不了他想把趙宸賀調離京都的打算他不放心這顆隨時會意外的棋子。


    趙宸賀接收到了那若有似無的視線,他心底笑了一下,趕在天昌帝開口之前突然說:“臣願意去。不過南下的人數上還需要仔細斟酌。臣聽聞戶部侍郎最近忙於賬冊,想必對國庫賬目熟爛於心,不如戶部加派一個侍郎去吧。”


    雲成瞳孔一頓,散落的餘光變成了實質的視線。


    趙宸賀沒看他,挺直腰身目視前方。冷硬的腰帶束在他身上,沒有把他的浪蕩收斂,反倒更加肆意了。


    雲成去看天昌帝:“人數過多,恐怕不利於……”


    “皇上定吧。”趙宸賀打斷他。


    雲成:“……”


    他從側後方隻能看到他周正挺立的耳廓,就連那一截後頸都格外囂張。


    群臣樂的看他們吵架,六部一起閉緊嘴裝啞巴,禦史台腰杆子從未挺的這樣直,暗地裏互相對眼色。


    而趙宸賀的表情十分無賴。


    天昌帝不及說話,又聽他道:“戶部侍郎既擔著戶部,又是皇上親弟,如此一來,皇上也有了一雙眼睛,能盯著這趟出門的各位大人是否‘鞠躬盡瘁’。”


    他說到最後四個字的時候意有所指,六部一齊直挺挺的垂頭站立,聲都不敢出一下。


    隻有禦史台頂了個人出來,小聲的質問他:“廷尉這是什麽意思,難不能我們禦史台還會借著職權謀取私利不成?”


    趙宸賀笑著補刀:“也不第一迴 了。”


    “你!”禦史台一齊怒視著他,眼看著要往地上跪求‘死諫’,天昌帝趕緊清了清嗓子,“諸位愛卿。”


    雲成心道不好。


    天昌帝可以不給初來乍到的弟弟麵子,但絕不對駁了趙宸賀這個光明正大的擁護者的麵子。


    更何況,天昌帝最初的打算就是要往隊伍裏按上自己的‘眼睛’。


    果然,下一刻天昌帝就說:“宸賀說得有理。那工部定清吏司,戶部定侍郎。禦史台……也算一個。其他的再議。”


    下朝以後,雲成走在前頭不吭聲。


    趙宸賀跟上他步伐,冷笑了一聲:“都這麽熟了,雲成,跟我還玩起這套把戲來了?”


    雲成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趙宸賀打量著他神色,慢吞吞地說:“……戶部兩個侍郎,你要是實在不想去,”他想好了後路,又覺得太不像話,猶豫著把後半句說完,“可以換人啊。”


    雲成隻是繼續往前走,神色倒還沒有顯出不耐。


    “喂。”趙宸賀伸手摟他肩膀,剛搭上一點邊就被雲成錯身一躲,緊接著反手扣住他手腕,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他往身前一拉,膝蓋已經頂了上去!


    刹那之間趙宸賀屈肘擋開,緊接著雲成的手刀又到了頸側。


    他偏頭躲開,用手臂把人推出去的同時又伸手抓住他腰帶狠狠拽了迴來!


    雲成借他的力縱身,腿風勁颯掃向他腰側,趙宸賀不得不鬆手向後避開那腿。然後在雲成轉換身形的時候賤兮兮地摸了一把人家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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