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成登上二樓,扶著欄杆朝下望,看到了正在台上彈奏琵琶的妙蘭。


    在涼秋裏她穿的那樣少,雲成皺了皺眉,環視周遭看客,也跟著坐下去。


    樓內小二送上茶水點心,一邊擺盤一邊同他報數:“爺,這是咱們樓裏新到的姑娘,提前預定隻要一百二十兩。”


    雲成半靠著雕花的紅欄,仰起頭的時刻露出幹淨白徹的脖頸。單看上去他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清白長相,但是那半倚半坐翹著腳的姿勢又分外從容不迫。


    小二琢磨不透他,便放慢腳步,擱下東西又倒茶水:“若是想提前同姑娘談心,要多加六十兩。”


    雲成看向他,薄薄一層眼皮隨著他動作輕輕闔動,鼻梁頂起來弧度筆挺順暢,唇也顯露出全貌。


    “若是今晚呢?”他問。


    小二屏息,伸出三根手指:“今夜已經有人出價到三百兩,公子如果有意,五百兩或許能拔得頭籌。”


    雲成點頭,從腰間把錢袋子拽下來丟到桌上:“定金。”


    小二拿起錢袋,倒手間掂出到重量,興高采烈地給他斟滿茶,跑著去向老板報備。


    雲成等到夜燈初上,樓中客人漸少,小二引領著老板到了他桌前。


    “貴客,妙蘭姑娘已經在雅舍等候,”老板朝他作揖,“今夜您是將姑娘帶迴家,還是就在樓裏歇下?”


    雲成朝他緩緩點一下頭以示客氣,端起茶盞將水飲盡,才起身抻了個懶腰:“就在樓裏吧。”


    掛了沒一炷香的燈籠被取下來,以便迎接即將到來的宵禁。


    雲成進了雅舍,靠在門邊看妙蘭對著銅鏡拆發髻,流水瀑布一般的長發散落下來,垂在盈握腰間。


    “爺。”妙蘭對著鏡子裏的他,唇色烈烈,眉眼如畫,“不必這麽破費的。”


    雲成走到窗邊,從推開一隙的窗縫中望向外麵昏沉陰暗的大街:“過了今夜,以後就會好過很多。”


    太陽已經徹底沉下,街上行人寥寥,僅剩的幾個也腳下匆匆。高天之上彎月輕懸,螢暉染亮天穹一角。


    妙蘭無言望著他的背影。


    她起身倚過去,微垂著頭卻抬起秋水眼眸:“今夜別走了吧,讓奴婢伺候您。”


    雲成沒看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柔荑,遠處輝煌巍峨的皇宮在他眺望的眼底形成一個光點,將他蓬勃的野心都藏在了裏麵。


    樓中偷偷貪歡的人已經各自安置,進行著宵禁之前最後一項活動。


    隔壁模糊的聲響偶然傳來,雲成在這旖旎聲中想到了趙宸賀。


    他不是沉溺此道的人,但是那夜的體感過於酐暢淋漓,以至於他竟然產生了一些意猶未盡的不舍。


    妙蘭仰望著他,眼中是狂熱的信仰。


    “奴動身來之前,國舅捎給您一句話。”她鬆鬆挨著他,輕輕地說,“沈歡此子有用,但絕不可久留。”


    雲成衣帶整齊,坦坦蕩蕩站在窗邊,夜風從窗隙中吹進來撩他的額發,從而露出筆勁的眉梢。


    妙蘭欲言又止,最後同他並肩看夜色:“沈歡身份特殊,在朝中樹敵頗多。奴覺得自保為上,應當遠離。”


    雲成沒動,輕吟道:“身份特殊。”


    “他爹是虎威將軍,死於……”她稍一猶豫,雲成已經接著說下去,“死於我爹之手。”


    隔壁的聲音婉轉鶯啼,聽得人心頭火起。


    妙蘭扯了扯披肩,抵擋寒風。


    雲成道:“當年我爹發動宮變,一手圍截當時南下的太上皇,一手去追殺護送沈歡去西北的虎威將軍。”


    “宮變失敗,但是追殺,”妙蘭說,“成了。”


    “所以我爹殺了虎威將軍,沈歡的養父。”雲成說。


    妙蘭的長發滑下兩縷,垂在身前,默認了。


    隔壁漸入佳境,吟聲輕狂而誘人。


    妙蘭伸手想要關窗,被雲成伸手擋住了。


    聽活春宮的感覺實在糟糕,但是雲成表情紋絲未變,甚至連二人之間的氛圍都是疏淡的,看不出一絲溫情和勾連。


    “沈歡是高祖皇帝私生子,一直等到退位都沒有被認迴。太上皇登基後不喜這個弟弟,也沒有將他納入玉碟。”雲成把思緒從廷尉府中質量絕佳的搖椅上收迴,不露痕跡地說,“當今皇上登基之後,厭惡之情皇城以外都有所耳聞。”


    妙蘭吹著風,細軟的發絲在耳邊飄,側臉看他的時候能露出光潔的額。


    雲成把窗戶推大,涼風吹著他的臉。


    他漠然收迴視線,低低笑了起來,片刻後遺憾而憐惜道:“真可憐。”


    戌時一到,鑼聲長鳴。


    臨街門臉上的燈籠接二連三暗下去,整個京城驟然暗了一個調,僅剩的幾盞燭燈照不透夜色,秋意洶洶,席卷而來。


    雲成站在廷尉府的大門前跟江夜要他的刀。


    江夜當然不給,但是他態度好,因此雲成也沒有生氣。


    “取一下吧,”他情真意切地說,“我在這等著,幫你守會兒門,不算擅離職守。”


    “不行啊。”江夜不哭笑不得地拒絕,“被主子知道我就完蛋了。”


    雲成想了想,換了個方法:“明天我請你吃飯,或者,你有什麽要求都可以提。”


    江夜遠遠看到他身後有巡守的侍衛冒頭,立刻把聲音壓低,匆忙道:“快,先進來再說。”


    雲成餘光看到遠處侍衛提吊的夜燈晃過來,閃身躲進了門後。


    值守侍衛走近了,同江夜互相打招唿,“江哥,辛苦了。”


    江夜高冷地點頭:“你也是。”


    他望著值守侍衛遠去,轉去門後朝雲成擺手。


    他有點怕他,又覺得心生親近,跟他冷不下臉:“他們走了。”


    雲成唿出一口氣,身量在夜色中看起來略顯單薄。在涼夜裏站一會兒,把他之前在水榭裏被挑起的熱意壓了下去,心底淺淺一層雜草也快要消弭。


    “要不這樣,你告訴我刀放在了哪裏,我自己去取。”他摸了摸鼻尖:“你想要什麽,錢,或者別的什麽,力所能及,我盡量給你。”


    江夜當真想了想,然後說:“在……”


    雲成看著他,示意他有話直說。


    江夜也摸了摸鼻尖,慢吞吞地說:“在爺的臥室裏。”


    “床裏側,榻側邊,有個暗格,”他雙手比劃著長度,“似乎是在那裏。”


    雲成盯著他。


    江夜無辜地同他對視,然後躲開他的視線,底氣不足地說:“如果沒有,就是爺把它換地方了。”


    “行。”雲成點點頭,指了指他,作勢往裏走,“如果真有,往後咱們兩個就是好兄弟。如果沒有,等我找到刀,第一個就切了你。”


    江夜跟著他一塊往裏走,大大咧咧地笑著說:“別啊,那我得再仔細想一想。”


    趙宸賀正在看兵部這兩天的奏呈,看到語句不通順的地方就圈起來批罵兩句。


    他把一張廢話連篇的紙扔在桌上,第二次看到自己的屬下跟雲成有說有笑的走在一起。


    江夜站在門口稟告,雲成則站在一旁低著眼等。


    趙宸賀側過身,變成靠在桌角上。


    門外夜深霜重,雲成頭頂澄明積水,從這個角度隻隱約能看到年輕人影綽的輪廓。


    夜色撩人,他比起夜色毫不遜色。


    他膚色如月色。


    趙宸賀心裏突突跳得厲害:“這是什麽稀罕日子,把你給吹來了。”


    雲成走進門,江夜自覺退下去,在他身後關上了房門。


    那門角與檻磕碰發出的聲音沒能驚動任何人,雲成整晚被鶯啼聲撩起的熱意在聽到他聲音的時刻變成了火苗。


    今次燈還燃著,趙宸賀能清晰的看到他眼中的神色。


    同為男人,他知道那代表著什麽。


    他昨夜失眠,今天無論是朝會還是處理事務,都提不起精神。


    然而他盯著一邊走近一邊解開衣服的雲成,興趣倏忽間水漲船高,藏匿在心裏的貓睜開雙眸,開始猛烈地抓撓。


    雲成跨坐在他身上,躬身前傾,離他很近:“在想什麽?”


    他聲音很低,每當這種時刻還有些啞,帶著介乎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獨特的顫音。


    趙宸賀的唿吸已經穩不住了。


    “在想你為什麽而來。”他將手扶上去,同時起身摟緊他走向床榻。


    雲成勾著他一起倒下去,在燭火映照下他反倒更加的坦蕩了。


    他迴憶起搖椅上的趙宸賀。有力的動作、漆黑的瞳孔、緊抿的唇和撫摸後脊時幹燥灼人的手。


    他的唿吸滾燙,無暇他顧。


    沉淪的感覺令人上癮。


    趙宸賀在這種時刻無法克製自己,昭然若揭的視線已將他的理智一並吞了。


    他受不了這樣的眼神。


    第18章


    不知道第幾波巡查的侍衛匆匆而過,也不知更聲敲響了幾迴。


    雲成從睡夢中醒來,發覺燈已經熄了。


    趙宸賀單手摟著他,睡得正沉。


    雲成緩了片刻,撐身坐起來,伸手去床下摸自己的衣服。


    趙宸賀動了一下,也跟著醒了:“……做什麽?”


    “你繼續睡吧。”雲成似乎怕吵醒他,小聲地說,“我迴家了。”


    他輕拍他的手,示意鬆開。


    他骨肉勻停,手感好摸,又太暖了,趙宸賀不想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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