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五年。


    冬天的夜晚出奇的冷!


    戚薔薇瑟瑟發抖地躺在床上。


    單薄的被子裹緊了,再裹緊了,還是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四麵透風的老屋在寒風中搖搖欲墜。


    房頂掉落的草屑泥巴砸在戚薔薇的臉上,竟一點也感覺不到疼。


    她已經三天水米未進,虛弱的身體抬個頭都感到天旋地轉。


    幹瘦的四肢,幹瘦的主幹,幹瘦的臉頰,還有雜亂的長發,都沒見過陽光似的失去了光澤。


    她空洞的眼神望著灰撲撲的屋頂,垂下苦澀的淚水。


    三十歲,她隻有三十歲,人生卻已走到了盡頭。


    她短暫的一生,每一天都在苦難中度過。


    快樂和幸福總是與她失之交臂。


    自她出生,奶奶,母親,姐姐,妹妹都相繼離世。


    左鄰右舍也都跟著遭了殃,今天這家死隻雞,明天那家死頭豬,她成了親戚鄰居眼中怨恨的天煞孤星,方圓幾裏出了名的掃把星。


    戚薔薇打小就饑一頓飽一頓的活著,有時候餓極了,常常偷吃豬食。


    村裏人見了她都直唿其名:掃把星。


    並且叫她閻王爺不要的孩子,遇到了她都唯恐避之不及。


    愛她的人都離開了她。


    她愛的人都被她這個天煞孤星給克死了。


    戚薔薇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媽,進去看看她死了沒有。”


    冷漠又帶著一股狠勁的聲音鑽進戚薔薇的耳朵。


    她無力地睜開眼睛,期盼著能從同父不同母的妹妹那裏討口水喝。


    “吱呀…”


    破敗的木門被推開,刺骨的冷風直撲戚薔薇本已凍僵的軀體。


    她的牙齒咯吱吱地響了起來。


    “媽,她還沒死!”


    屋子裏的燈亮了,恨姐不死的聲音在戚薔薇的床邊震蕩。


    戚薔薇緩慢扭轉過頭,走進來的是繼母戚蘭和同父異母的妹妹戚鳳。


    戚鳳比戚薔薇小十歲,長的白白淨淨,一副六畜無害的模樣。


    “媽…妹…給…我點水…喝…”


    戚薔薇灰白又幹裂的嘴唇無力地張了張。


    妹妹戚鳳獰著嘴角,嫌棄的眼神瞥了一眼。


    “喝水是吧!我給你端去。”


    “謝…謝…”


    垂死之人,為了喝到水不得不低三下四。


    妹妹戚鳳去外麵端水,繼母戚蘭在床邊坐了下來。


    她手伸進被子裏,在戚薔薇枯瘦的腰間惡狠狠地擰了一把。


    “啊…”


    戚薔薇氣若遊絲地嗚咽了一聲,幹啞的喉嚨點著火一般火辣辣的疼。


    她竭力睜大眼睛,怔怔地望向繼母。


    五十多歲的戚蘭,穿著鼓鼓囊囊的大紅棉襖。


    臉上刷了大白,眉毛描得又細又長,兩片薄唇塗著血紅的唇膏,凸起的顴部紅成了猴子屁股。


    “薔薇,看著你受罪,媽也心疼。可醫生說你得的是不治之症,媽即便有錢也救不了你的命。怎麽辦呢?我苦命的孩子。”


    妹妹戚鳳端水進來,繼母嘴裏說著憐愛的話,手裏拿著個帕子抹起了眼淚。


    “媽,你也太仁慈了!她是個天煞孤星,克死了那麽多人,她不死我們就都得死。心疼她幹嘛!”


    戚鳳手裏端的碗舉到了戚薔薇臉的上方,白嫩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


    笑得有些瘮人,與她花朵一般的年齡極不相稱。


    驀然,她的手猛地傾瀉,冰冷的水灑了戚薔薇一臉。


    帶著冰碴子的水順著戚薔薇的臉往下流,很快浸濕了她身下的被褥。


    她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


    “戚鳳,不要這樣子,她是你姐姐。”繼母抬手拍了一下戚鳳的胳膊。


    “姐姐?我可沒有她這樣子的姐姐。自己天煞孤星的命沒人要,勾引妹妹的男朋友。看,報應來了吧。”


    “她要死不活的樣子可真讓人惡心。”


    戚薔薇的嘴角費力地扯出一絲苦笑。


    這會兒嫌棄她惡心,花她錢的時候嘴甜的抹了蜜似的。


    “啊!…”


    戚鳳手裏拿著的碗猛然落下,砸到了戚薔薇伸出被子的右手。


    戚薔薇想拉住戚鳳的手和她解釋。


    她戚薔薇再沒人要,也不會去勾引妹妹的男朋友。


    “媽,這屋裏太冷了,我迴新房子了。”


    戚鳳惡狠狠地了剮了戚薔薇一眼,躲瘟神似的跑出了屋子。


    “你先迴去,媽再坐會。母女一場,媽再陪陪她。”


    戚蘭走到屋門口,敞著嗓門大喊。


    她響亮亮的聲音在清風村的上空迴蕩。


    這個點,村民都還沒睡,大都坐在電視機前看著電視,聊著家常。


    戚蘭轉身坐迴到戚薔薇的身邊,拿過床邊一件衣服,扔到了戚薔薇的臉上。


    蓋住了戚薔薇那雙空洞無神的大眼睛。


    “哼!死丫頭,你命可真夠大的。娘死了,姐姐妹妹都死了,你還活著。戚薔薇,這一次你若能撐著活下去,我叫你娘!”


    “媽…你說…什麽?!”


    戚蘭說出的話讓戚薔薇心頭打顫,脊背淒冷。


    感覺身子底下有好多條冰蛇在爬。


    “戚薔薇,我等這一天等了好久。你死了,我內心積壓已久的怨恨就算發泄完了。我啊,替你感到惋惜!辛辛苦苦攢錢蓋的三層小樓,一天都沒能住上。”


    戚薔薇的腦袋嗡地一聲炸開,好像有無數蚊蟲在她頭周圍亂飛亂躥。


    她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真不知道繼母在說什麽鬼話!


    二十多年來,她為了擺脫不祥之名,一直謹言慎行,小心翼翼地活著。


    為了討爹和繼母歡心,十五歲那年,趕上改革開放,大字不識的她,一個人跑進城裏做工。


    她每天天不亮就爬起來到早點店打工,從淩晨四點做到早上九點。


    小吃店的工作結束,她又跑到服裝店去賣衣服。


    一天工作十多個小時,中間連午睡的時間都沒有。


    辛辛苦苦掙到的錢,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全交給繼母攢著蓋新房。


    新房蓋好了,她卻病倒了。


    從醫院裏迴來,就被爹和繼母送進了破敗不堪的老屋,讓她自生自滅。


    紊亂的思緒擾得戚薔薇胸悶氣短,心謔謔地跳。


    她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扭動著頭,把蒙在臉上的衣服蹭到了床下。


    蒼白枯瘦的右手猛然拽住戚蘭的衣袖,大眼睛死死地盯著她的臉。


    “媽…你為…為什麽…要這樣子說話?是擔心…擔心薔薇不死,有可能克到你和妹妹嗎?”


    “咳…咳…咳…”


    戚薔薇上氣不接下氣地咳,不停地翻白眼。


    戚蘭非但不同情,還興奮得臉通紅。


    “哈哈哈…我處心積慮地謀劃了三十多年,終於圓滿地劃上了句號。


    看到你奄奄一息,我頓感神清氣爽,渾身舒暢。這種感覺我期盼已久,今天終於到來了,好開心!”


    戚蘭臉上露出魔鬼般的獰笑。


    她打掉戚薔薇緊拽住自己衣袖的手,起身坐到床邊一把破舊的竹椅上。


    竹椅咯吱吱地響了幾聲,瞬間散了架。


    戚蘭一屁股跌坐到堅硬的泥巴地上。


    “哎呦…”


    大概摔到了尾骨,疼得她齜牙咧嘴的嚎了一聲,嘰裏咕嚕爬了起來。


    她惱羞成怒,衝到床邊,在戚薔薇的耳邊低吼。


    “我不是你媽,你也別再媽媽的叫我。戚薔薇,看你這樣子,肯定活不過今晚,幹脆讓你死個明明白白。


    你奶,你媽,你姐,還有你那五歲的小妹妹都是我害死的,與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左鄰右舍的雞貓狗都是我弄死的,你勾引戚鳳男朋友的事也是我編造出來的,我就想讓你身敗名裂,不得好死。”


    “你…你…你說的都是…真的?!”


    “你為什麽要…要這樣做?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戚薔薇吃力地昂揚起頭,驚愕地張大嘴,唿唿地喘著粗氣。


    她的媽媽李雲枝在她五歲那年抑鬱成疾,英年早逝。


    她的姐姐戚娟娟十五歲那年去小河邊洗衣服掉進了水裏,再也沒爬上來。


    她五歲的妹妹戚香香在路邊撿到一包糖豆,吃完糖豆再沒醒過來。


    一家人連著走了三個,奶奶整日惶恐不安,不久也駕鶴西去了


    就她戚薔薇好死不死的活著。


    繼母常把她是天煞孤星的命掛在嘴邊,逢人就說。


    親戚鄰居間傳開了,都說她戚薔薇是天煞孤星的命,克死了身邊的親人。


    如今,害死她奶,她媽,她姐,她妹,還害得她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罪魁禍首,竟然是她一直當親娘對待的繼母。


    戚薔薇空洞無神的大眼睛瞪出了血絲。


    戚蘭扭曲著五官,望著戚薔薇陰邪著嘴角冷笑。


    “這一切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娘。是她對我背信棄義,搶走了我的男人也就是你爹。


    她不仁我不義,搶了我的男人,我就要搶迴來,還要讓她和她生下的種都不得好死。”


    強烈的怒火在戚薔薇的胸膛裏燃燒。


    她把以往對戚蘭的母女情全扔到床麵前的尿罐子裏。


    倏忽間,她有了力氣,奮力地攥緊拳頭,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對著戚蘭撕心裂肺地吼。


    “我娘再對不起你,也沒讓你丟掉性命。你呢?害死了我奶,我娘,我姐,我妹妹,你還害得我被親戚鄰居唾棄,苟且偷生的活著。


    我一直把你當親娘對待,掙到的錢全交給你,你卻總想著讓我死。天下怎會有你這種歹毒的女人!不,你簡直就不是人,你是一個披著人皮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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