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頭上的黑色仿佛有生命一般順著那塊肉往上攀爬,眨眼間的功夫把肉腐蝕殆盡,黃水滴在雪地上,砸出一個個坑。


    他意識不到眼前的景象有可多怕,想著印象中爺爺從來都是笑嗬嗬的,哪怕聽到別人說他的壞話也是笑嗬嗬的,突然間對他這麽兇,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爺爺,心裏有點害怕,手背又被打得火辣辣地疼,心裏的氣也上來了,扯著嗓子喊:“你幹啥啊!”


    喊聲迴蕩在寂靜的山林裏,分外刺耳,鬆樹上的雪都被震落了。


    很快,他就發現那不是他的喊聲造成的,鬆針在震顫,樹幹也在震顫,山林的每棵樹都在微微震顫,積雪簌簌而落,很像一場半截的大雪。


    甚至……


    腳下的山體都在微微震動,仿佛什麽龐然大物將要破土而出。


    他傻乎乎地瞅著爺爺:“爺爺,地龍翻身了。”


    地龍翻身就是地震的意思,山裏還算平坦,就算遇上地龍翻身也沒什麽,不會受傷的。


    爺爺的臉色更沉了,迅速從掏出個什麽東西塞他懷裏,死死盯著他:“拿好這個東西,丟了它你就迴不了家了。跑!跑得越快越好!”


    見他愣愣的無動於衷,爺爺青筋暴起,揚手給他了一個大嘴巴:“滾!”


    他轉身沒命地跑,氣得邊跑邊哭,懷裏也不知道被塞了什麽東西,沉甸甸的,冰涼。腳下一個不留神被絆倒了,狠狠摔在地上。他不敢停留,立刻爬起來繼續跑。


    跑了很久很久還沒有跑到山下,他下意識往懷裏一掏,隻掏出了一灘冰雪,哪還有爺爺給他的東西。應該是摔倒的時候掉雪堆裏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天徹底黑了下來,樹影重重,雪地奇異地泛著冷光,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裏,越想越慌。後山他常來玩,就算瞎了都能摸到家,怎麽走了這麽久還不見盡頭。


    寂靜無比的夜色中,林子深處忽然傳來了怪異的笑聲,桀桀桀嗬嗬嗬,他身上的雞皮疙瘩一下就起來了,嚇得撒丫子就跑,拚盡全力了,那怪異的笑聲還一直跟在他身後,好像越來越近了。


    他忍著害怕迴頭,看到一個濃黑的影子飛落樹梢,瞪著一對兒黃澄澄的燈泡眼,是貓頭鷹。老話說的好,不怕貓頭鷹叫,就怕貓頭鷹笑。它要是笑了,就該死人了。


    那扁毛畜生闊嘴一咧,真像人咧開嘴似的,醜陋又嚇人,桀桀桀嗬嗬嗬地笑個不停。剛才的聲音就是它發出來的。


    他氣壞了,心想自己就是死在這裏也不讓這畜生占便宜,撿起石子就往它身上砸,一邊砸一邊罵。它冷笑著跳來跳去,輕易躲開他的石子,不走,也不攻擊他,目光貪婪地注視著他,仿佛在等著什麽。


    正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了踩在雪地裏的聲音,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慢騰騰地走過來,它走路的姿勢很奇怪,像是全身骨頭都斷了,嘶啞嗓音念著他的小名:“小顏子、小顏子……過來……過來……”


    傅顏說起來的時候,表情很不好看。


    “後來呢?”我問。


    “後來,我看到那個人的脖子上似乎有縫合的痕跡,胳膊腿都不利索,我就轉身跑了。迴頭被腳下的東西絆倒,我低頭一看,看到了雪地裏落著一個黑色的木頭盒子。”


    他感覺好像就是爺爺塞給自己的那個東西,連忙蹲下身體去撿,他剛拿到木頭盒子的時候,雪地裏突然伸出一隻手來,泛著死人特有的死灰色,牢牢地抓住了黑色的另外一端。傅顏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狠狠踩了那隻手一腳,把盒子搶迴來,扭頭就跑。


    “我開始跑的時候,大地又開始慢慢震顫起來,那會兒我太小了,心裏害怕,卻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我迴頭看了一眼……”傅顏慢慢道。


    “你看到了什麽?”我很好奇。


    “手,胳膊。從地下伸了出來。很多很多。它們想從大雪地裏麵爬出來。”傅顏迴憶起當年的一幕,似乎還有一些不敢相信,“後來我曾經多次想過,那天看到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當天晚上我跑迴了家,爸媽問我發生了什麽,我不敢說。問我爺爺在哪裏,我就哭了。再後來,爺爺再也沒有迴來。”


    當初的大雪很大,沒人願意出去找,他爸媽出去找了幾天沒見到人,也隻能悻悻而歸。那麽深的大雪,想要埋一兩個人太容易了。


    等第二年春天,雪水化成小溪從山上流淌下來,大家又上山找了一次,連屍骨都沒看見。傅顏見到那些死人手臂的地方,什麽都沒有,往下挖得再深也是一團汙泥。


    過了不久,乾道的人上門,把傅顏帶走了。


    剛到乾道的時候他著實抑鬱了一段時間,大家倒是都對他挺友好的,沒想到他一個出生在小農村的孩子,居然如此好看,先有了幾分好感。傅顏說是他奶奶格外漂亮,他算是隔代繼承。


    在乾道過了幾年的時間他才知道,爺爺是乾道的人,當年遇到了一些事情,心灰意冷地迴到農村,本不想再沾惹道門的事情,沒想到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傅顏用的是“消失”而不是“死了”,明顯是不想麵對爺爺已經離開的事實。


    他從兜裏掏出個黑色的木頭盒子放在我麵前:“這就是那天爺爺給我的東西。過了這麽多年,我還沒有找到打開它的辦法。”


    黑色的木頭盒子邊緣已經磨鈍了,表麵像打蠟了一般光滑無比,顯然是日日被人摩挲。


    我拿起來把玩了一會兒,確實如傅顏所說,裏麵是空心的,似乎還有什麽東西,隻是盒子沒有半點銜接的痕跡,好像一塊渾然天成的木頭。找不到開口。


    “要不是最近活屍的事情,我也沒想到有一天還能找到關於爺爺的線索。”傅顏苦笑。


    按照傅顏所說,十幾年前在他家附近已經有活屍出沒了。


    隻不過那些活屍沒有傷人,消失得也是無影無蹤。


    這麽多年來,還有多少活屍隱藏在普通人當中,殺了多少的人,挖出多少的心,我想都不敢想。


    更可怕的是,看上次郝大全的態度,應該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道門居然都不知道活屍的存在。


    我答應傅顏,此間的事情一了,我們就迴他的老家看看,一定想辦法幫他解開當年的秘密。


    接下來的幾天,我每天都會去墓中墓一趟,燒掉幾個孵化活屍的大甕。


    去之前我往往要帶上桃木劍,準備完全。我希望還能見到拿著我陽燈的那個人。但是那個人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傅顏和陶離偶爾會陪我過去,跟我去的次數最多的是駱一川。


    他喜歡坐在水潭邊的大石塊上,跟我說些有的沒的。他讓我離那潭水遠點,還讓我不要把這裏的事情告訴三清道的人。


    偶爾興致好起來的時候,駱一川還會教畫其他的符咒。讓我奇怪的是,駱一川明明對八荒道術世家的事情很了解,卻並非道門中人。還有,他知道很多道門的知識,光是符就能隨隨便便教我許多種,但是卻不會任何道術。


    我每次問他:“師父,你為什麽知道那麽多?”


    駱一川就會迴答:“人年紀大了,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放屁!


    人年紀大了自動會畫符?這跟穿衣走路又不一樣,不是人的本能。


    老仆人同時在幫我搜羅其他的大任務,中間我從郝大全那裏知道幾個小的,全被駱一川給否了,說是沒難度。


    過了兩天,駱一川突然說來了一個不錯的活,但是需要很多很多的錢。我們手頭的一百五十萬是肯定不夠的。


    我們都很吃驚,上哪裏弄那麽多錢去。


    這時候我突然想起,董千不是把他和舒雲的資產都留給我我們了麽?可是這筆錢該怎麽弄到手呢?


    傅顏笑了:“不就是換個身份麽。這事兒包在我身上。”


    他不說我差點都忘了。傅顏身為畫皮道的人,最拿手的就是換臉換身份,陶離的身高胖瘦又跟舒雲差不了多少。


    經過陶離的同意後,傅顏開始著手準備東西,可惜他來的時候是以大黃狗的身軀來的,什麽都沒帶。一旦要換臉,別的不說,先得找一張女人的臉皮,20歲以上的都不行,得年輕,按照舒雲的長相,還得白嫩。


    死的時間長的不行,最好是人剛一死就揭下來的。


    這麽多要求,上哪裏去找剛死的,20歲以下的姑娘啊。


    我毫不猶豫地給郝大全打了個電話,把要求說了,郝大全一下子猜到了:“你們想做人皮麵具?這些要求雖然多,也不是不可能。三清道不可能沾這些不幹淨的買賣,不過有別的地方在做。如果你們有興趣,我可以把名片給你們。”


    我說好。


    郝大全又猶豫了:“不行,你們幾個還是雛兒。去那種地方骨頭渣滓都剩不下來。我讓賀文修帶你們去吧。”


    好歹我們也是打過狐族,殺過活屍的人,厲鬼見了都快不下十個了。


    什麽地方能把我們吞得骨頭渣子都不剩?我隻當郝大全在開玩笑,反正有賀文修帶路我們也省去許多麻煩,就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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