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了電話我立刻趕迴了村子裏。


    村子還是那個村子,什麽都沒變,我家大院門口的柵欄敞開著,門也敞開著,我離老遠看見了,稍稍放了心,起碼家裏有人我還可以問問喬金的情況。


    屋裏彌漫著寂靜,午後的陽光順著敞開的門照進來,在地上落下一片光陰,我走進去喊人:“有人在家嗎?”


    沒有人迴應我。


    我在屋子裏麵轉了幾圈,昨天吃剩的飯還在鍋裏,養的幾隻雞大著膽子溜了進來,炕上的被子被整齊地疊好了,大煙葉子在最裏麵擺出來曬著。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的日常,好像隨時我爸我媽就會從地裏迴來,問我晚上吃什麽。


    我猜想我爸是出去幹活了,可我等到了晚上,還是沒有人迴來。


    喬金失蹤了,我爸也失蹤了……這怎麽可能?我在這間沒有人的屋子足足待了三天的時間,電話早就因為沒電而自動關機了,晚上我一個人睡在冰涼的炕上,醒來的時候我就呆呆坐在屋裏等人,餓了就煮點大米,炒個雞蛋。


    第四天的上午,隔壁的嬸子進門了,見到我當場嚇一跳:“哎呀,林子啊,你咋迴來了呢?”


    我幾天沒刮胡子沒洗臉,狼狽得很:“啊,我迴來找我爸和金子,嬸子有事兒嗎?”


    嬸子詫異地看著我:“他們前幾天半夜就走了,沒告訴你嗎?”


    半夜……就走了……


    我咀嚼著這句話,全身冰冷。問了時間,正好是九子鬼母襲來的那個晚上,有人看見喬金淩晨到家,進門沒過多久,我爸就簡單地拿著行李跟他走了。兩個人隻帶了家裏的錢,房和地都不要了。


    嬸子當時正好出來小解,我們村子比較落後,廁所還是旱廁,一般都在自家院子的外麵。她提著褲子從廁所出來,正好碰到我爸和喬金的離開,當時她也是覺得奇怪,問他們幹啥去。


    我爸頭也沒迴地說走了。


    嬸子開玩笑說你們房子和地都不要了啊?


    我爸說給你了。


    當時她以為是開玩笑,房子和地就是一戶人家的全部,誰會莫名其妙地送人,直到這些天她再也沒見過我爸這個人,這才過來看看。


    我猶如兜頭被潑了一盆冷水,趕緊迴去翻找家裏的東西,那麵老舊的鏡子後麵原本放著的存折不見了,我媽的一些首飾也沒了,剩下的隻是這個不值一分錢的家。


    坐大巴迴去的路上,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麽找到李明住宅的,敲開門,陶離一看是我,眼睛瞬間亮起來,似乎想過來抱抱我,被大黃狗擠開了:“林子林子,你可算迴來了!你手機關機,人也找不到,可擔心死我們了。快迴來看看你那個孩子吧!”


    他們說我不在的這幾天,孩子不吃不喝,醒了就是哭,嘴裏喊著爸爸。他們嚐試過雞血、羊血,甚至是人血,這孩子都不吃。眼見著一天天地幹癟下去,隻有出的氣兒沒有進的氣兒了。我要是再不迴來,這孩子八成得活活餓死。


    我去看那嬰兒,這幾天我不在的時間,大家給她買了個嬰兒床,她就睡在其中,跟前幾天剛出世的白白胖胖完全不相同,小臉已經凹陷下去,餓得不輕。


    我內心一陣抽痛,光顧著家裏的事情,怎麽就把她給忘了呢。


    它是吃兄弟姐妹的生命誕生的,按照她的口味,大家給她準備了各種鮮血,我把她抱在懷裏,要了半碗喂給她。


    她先是看見我,努力扯出個微笑的表情,張開粉嘟嘟的小嘴卻沒有聲音,口型在喊爸爸。但是卻不肯吃東西。


    “嘖。”大黃狗若有所思地坐在地上,“她不會想自殺吧?”


    我迴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了什麽,跑出去買了一包嬰兒奶粉和奶瓶,用熱水泡了,等溫度差不多的時候塞進了她的嘴裏。


    “你別鬧了。”頂著大黃狗身體的傅顏狗臉上寫滿了不屑,“她怎麽出生你又不是不知道,至陰至邪的玩意兒,還喝奶粉?”


    話音剛落,隻見嬰兒吮吸著奶嘴開始喝了起來。


    “這……”連陶離都是滿臉的驚訝。


    我耐心地幫嬰兒擦著流出來的奶水:“她的心也是肉長的,一樣兩隻眼睛一張嘴,跟人沒有什麽不同,小孩都愛喝甜的,鮮血……可能是我們想多了。”


    嬰兒吃飽了之後沉沉睡過去了。她這點挺好的,不像是別的孩子會哭會鬧,好像天生聽得懂人說的話,懂得不給任何人添麻煩。


    我問他們有沒有喬金的消息,他們很詫異我去了三天的時間,居然還沒找到喬金。我苦笑,何止是沒找到喬金,現在連我爸都丟了。


    我有一種很奇怪的預感,他們不會再迴來了。


    我去找駱一川的時候,駱一川正在房間裏跟五鬼說話,見我進去,小三笑嘻嘻地打了個招唿,看來恢複得不錯。老仆人一如既往地沒什麽表情,其他三個看著我的表情都有幾分好奇。


    駱一川讓他們迴去,瞬間三隻鬼變成一縷輕煙鑽入了自己的骨灰花瓶當中,小三已經恢複好了,迴到我的錦囊中。老仆人走出去,為我們關上了門。


    “你以後想做什麽打算?”


    我沒開口之前,駱一川已經先問了個問題。


    這個問題這麽大,我以為自己會思考一會兒再做迴答,實際上我卻脫口而出:“我要退學,拿迴陽燈,弄清楚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駱一川仿佛早就料到了這個答案:“我隻是隨便問問,反正你的劍刃已開,走不了迴頭路了。我要跟你說的是,你陽燈的去處有了消息。”


    “在哪裏?”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騰了起來。


    “很遠。想要拿迴來,你得南下。”駱一川簡潔地給了我答案。


    我腦子裏登時想到了很多,我們縣城地處東北,南下……對我來說幾乎絕大部分的國土都是南邊,我問具體是哪裏,駱一川吐出兩個字來:“北京。”


    我要迴去收拾東西,又被駱一川叫住了,他的聲音已經冷了下來:“喬林,陰司榜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吧?”


    我的身體一顫……


    “算了。”駱一川低低歎息了一聲,“以後不要再有事情瞞著我。給你三天的時間,收拾好東西,做好準備,那個孩子想必你是舍不得殺了。一並帶去吧,但是不會有人幫你照顧。傅顏說要跟你一起去,你記得問陰司榜的事情。”


    我迴頭看著碎碎念的駱一川,認真地說道:“謝謝師父。”


    這聲師父的發自於真心的,我看得出,從某一天起,駱一川雖然照樣坑我的錢、瞞著我很多事,但也真把我當徒弟一樣照顧。


    “人老了,分離時就格外愛嘮叨。”駱一川揮揮手,把我趕走了。


    我先去學校辦理了退學的手續,導員早就對我天天不上課玩失蹤感到不耐煩了,連勸都沒勸,很快給我辦了手續,走出學校的時候我看了一眼相處了兩年的食堂、教學樓,還有我和瘦猴徹夜奮戰的網吧。


    大學裏無憂無慮的同學們在校園的小路上走著,討論哪個教授最愛上課點名,食堂哪個菜千萬不要點,這種生活曾經距離我那麽近,現在卻遙不可及。


    我安靜地站在路邊點了一根煙,任由香煙一點點燃燒著,香灰落在我腳下,直到校園保安看到了我,遠遠地朝我走過來,我掐滅了煙頭扔到垃圾桶裏,頭也不迴地離開。


    我簡單收拾了衣服,找到甜品店老板,把兇宅的房租退了一半,忙忙碌碌了幾天,在第三天的晚上帶著1.5升的礦泉水瓶子,裏麵裝滿了黑狗血,去等特11路。


    午夜時分,特11路準時到了,售票員麵無表情地開門,我上車把一大瓶子黑狗血遞給他,他穩穩地托住了,沉默了一會兒,空洞的眼神直視著我的雙眸,突然開口了:“要不了這麽多。”


    司機的腦袋轉過來,瞪著眼睛朝這邊看,如果他腦袋還連在脖子上,肯定是毫無意外地伸長了,可惜他沒有脖子:“哎呀,多少也是小哥的一份心意,拒絕什麽,又不是給你的。”


    售票員遲緩地迴頭,看看司機的腦袋,平靜地開口:“你格外多話。”


    不隻是司機,今夜的售票員在我看來說的話也比平時多很多。


    他扯下一張票給我,我拿著票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上坐下,售票員遠遠地問我:“去哪?”


    去哪……


    我問能不能繞著這個縣城走一圈,我想看看。


    司機喝血喝得非常滿足,腦袋血淋淋地從碗裏抬起來:“小夥還挺有心情的啊,今天晚上就偷偷改變一次路線,迴頭你們可別告訴別人啊。”


    他說話一向如此,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還保留著生前的一切。


    我坐在一輛別人看不見的公交上,看著外麵光禿禿的街道,綠化不好的樹木,逃課去玩的地方,把過去的記憶一分分掐死。路燈斑駁,車裏很冷。


    我知道,是時候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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