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朝中的相公們不承認,趙禎也一樣通過皇城司得知了事情的真相,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間接的證據卻很多,最根本的是……


    趙禎身為一國之君,根本就不需要他們承認。


    國子監是什麽地方?太學是什麽地方?別人就沒有機會,也插不進手!而在科舉製度的改革之中受損最嚴重的人是誰?


    並非是學子,也非富商豪紳,更不是朝廷和皇帝,受損最嚴重的人卻是朝中的臣子,越是位高權重者越受損,受損的是什麽?


    名聲!


    皇帝改製科舉,把格物提上了台麵,把格物融入了進士科,這也就是說,以後的臣子都將在格物一道上有所精通,而現在的朝臣哪一個真正對格物之道有所研析的?


    除了曾公亮,丁度二人怕是就沒有多少了,當然在格物一道上奔走疾唿的蘇洵不算,他是非常在意格物一道,並且打算活到老學到老的,官家重用他也是在這一方麵。


    由此可見,誰重視格物一道,便會得到官家的青睞,但朝臣們卻不希望這樣,尤其是文臣,他們是牽製皇權最重要的力量之一,在大宋武將的權利已經被皇權徹底壓製,根本就不可能威脅到皇權。


    而文臣因為天生的特性,無法與皇權做出直接對抗,隻能起到牽製的作用,滿朝的文臣都希望官家不要那麽重視格物,即便重視也不應當提高到如今的層麵。


    但趙禎的一意孤行,讓文臣們感到了恐懼,這是來自於皇權獨斷專行的恐懼,生怕手中最後的權利也會被皇權所消滅,大宋的政治最優質的地方就在於開放性,在於皇權極少甚至不能幹涉大宋的政治環境,這是限製獨夫民賊的最好手段!


    相公們反對科舉改製,不單單是反對格物納入科舉,反對太學體的廢除,更是向皇權展示文臣力量的一次試探。


    於是眼前的東道口慘禍便成為了趙禎宣誓皇權的一項舉措,趙禎坐在空蕩蕩的勤政殿中,眼前是大宋宗室趙士雷所繪的《江山萬裏圖》,為的是歌頌趙禎的文治武功,但在這空蕩蕩的大殿之中,趙禎卻覺得特別的紮眼。


    曆朝曆代都有江山萬裏這種題材的作品,唐玄宗便命吳道子畫過,但最後那江山萬裏還是留存在書畫之中,卻丟失在子孫後輩的手上。


    空空蕩蕩的勤政殿一個人也沒有,靜悄悄的仿佛連官家的喘息之聲都能聽見,三才小心的扒開門縫看了看,最後還是咬牙端著皇後送來的去火羹湯邁入其中,殿門的吱呀聲讓人難受,但也打破了勤政殿中的死寂。


    天色已經昏暗,勤政殿中的死寂模樣讓掌燈的內侍不敢前行,隻能求助與三才,三才搖了搖頭,一手端著瓠葉羹,一手把掌燈內侍手中的火折子插在要帶上。


    勤政殿是三才進出最多的地方,即便是閉著眼睛都能從容走過,何況是天色昏暗而已?小心的繞過一根鎏金的仙鶴燭台,三才這才把手中的瓠葉羹放在了趙禎的禦案上,另一隻手手指一挑,火折子便發出微弱的紅光……


    放下瓠葉羹,點燃宮燭,一些列的動作行雲流水,這是三才早已習慣的事情,唯獨不同的是,官家今天沒有嫌棄瓠葉羹中的瓠葉……


    看著坐在禦座上直愣愣盯著《江山萬裏圖》看的趙禎,三才小聲道:“官家,皇後娘娘派人送來了去火的瓠葉羹,官家晚膳未進,豈能空腹理政?”


    趙禎微微苦笑:“朕這下是把朝中的相公們都得罪嘍,都說皇帝是九五至尊,金口玉言,出口成憲,可朕依然要麵對種種看不見的掣肘,當年太祖以兵變奪天下,把武將的權利限製的死死的,文臣地位的抬高又使得他們對皇權產生掣肘,不過相對武將,還是文臣好對付點!也罷朕就等著吧!”


    自從趙禎開口,三才便匍匐於地,不敢抬頭,官家的話涉及太祖,又涉及皇權,不是自己能聽的,當趙禎踢了他一下後,他才起來,諂笑著說道:“官家哪裏的話,您是大宋天子嘞!是天下之主,四海內,八荒外……”


    “住口,別影響朕的食欲!”


    趙禎瞥了三才一眼,無奈的放下手中的湯匙:“四海之內,八荒之外?朕連遼朝都沒平定如何說是四海之內?朕連倭國都沒剿滅何來的八荒之外?!


    這天下到底有多大你知道嗎?不知道便莫要開口,現在格物當道,講究的是格物致知,莫要從朕的身邊出去後惹人笑話。”


    三才縮了縮脖子:“官家教訓的是,隻不過朝中的相公們可不太待見格物。”趙禎突然笑了,三才從官家的笑聲中便知道官家是在鄙夷自己的話。


    “他們自然不待見格物,因為他們不是格物出身,今後的後起之秀誰不知格物?又有誰不喜格物?想要得到朕的重用便必須支持格物,你瞧瞧龐籍,夏竦等人,他們誰不是幕後的策劃?死了這麽多的學子,雖然是活該,但卻應該是朕動手,而不是被他們設計而亡!”


    三才倒吸一口冷氣,望著勤政殿門口的方向喃喃自語:“這麽說來,這是他們的一出苦肉計,這文人也忒狠了點!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出自貧民之家,供出一個讀書人不容易嘞!”


    趙禎冷笑道:“是啊!不容易,但相比他們文臣的權利來說這些都算不得什麽!最讓朕不舒服的是晏殊,他不該攙和其中!”


    三才小聲道:“興許是晏相無意之中被卷入此事的,奴婢和皇城司的人都沒發現和他有關。”


    趙禎皺眉道:“晏相可不是他能叫的,這個詞專指宴嬰!你也莫要用小心思,二桃殺三士可不是對君上,他晏殊絕不會做出這種挑撥君臣的事情。他隻不過是不想讓朕發覺,而把自己隱藏的很好罷了,一個是該罰,一個是該殺兩罪不可相提並論!朕知道你厭惡晏殊,可卻不能因為厭惡便除掉他!”


    深吸一口氣,趙禎望著地上跪倒的三才再次開口道:“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未來的權利,哪怕是最低賤以及最高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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