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瑀並不知道三才的用意,此時的他還暗自欣喜,官家的罪己詔自省之重雖超過了以往,但卻說明皇帝在朝臣麵前妥協了,否則也不會下如此苛責的罪己詔出來。


    至於相公用印便不必了,因為又代表正統且至高無上的傳國玉璽,本身這罪己詔便可昭告天下,走中書省也不過是個行事而已,身為製誥的林瑀自然省去麻煩,直接把皇帝的罪己詔以改為駢文的四六字句便可。


    駢文全篇以雙句為主,注重對偶聲律,多以四字、六字相間成句,故稱四六文,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寫好的,駢文遣詞華麗,多用典故,講求句式對仗工整。即便是罪己詔,也要以駢文而就。


    直到林瑀把罪己詔整理好,三才滿意的離開,這意味著官家的罪己詔可以向天下公布,並且不用走龐籍那裏用印,得了一份抄卷,三才便向禦書房而去,腳步也由原先的沉重變得輕快許多……


    京師大震,繼而代州等地也接連發生地動,時間漸漸的抹平創傷,受災之地得到了非常好的救援也便向的撫平了百姓心中的悲痛,畢竟和原先相比,現在的大宋已經好上太多,人命變得珍貴,不似那草芥一般不值錢,誰都知道天災來了也是沒辦法,他們不認為是官家的錯處才早就了這一切。


    但年關將至,臘月裏的一份皇帝詔書卻在大宋引起巨大的波瀾,趙禎的罪己詔由中書省而出向天下公布,四海八荒的子民都能在城市,鄉鎮,村莊中看到,一時間天下輿論嘩然……驚唿逆臣奸佞當道,國朝不寧,君王堪憂!


    “朕以幼衝,奉承洪業,不能宣流風化,而感逆陰陽,至令百姓征戰,更相啖食。國行刀兵之久,永懷悼歎,若附淵水。咎在朕助不逮。


    千丈方圓,萊菔不生,九天之上,星河不見。嗚唿!漫山設棙,遍地盡罘。此天災也?人禍也!河海黟然,濁水仍傾,此天災也?人禍也!大地反複,樓宇傾倒,此天災也?人禍也!


    …………天下萬民之過皆在朕一人,今朕痛自刻責,豈聲利未遠而讒諛乘間歟?舉措未公而賢否雜進歟?賞罰失當而真偽無別歟?抑牧守非良而獄犴多興歟?封人弛備而暴客肆誌歟?道殣相望而流離無歸歟?四方多警而朕不悟,郡黎有苦而朕不知,謫見上帝,象甚著明。爰避正殿,減常膳,以示側身修行之意!”


    把所有的天災都歸結為人禍,再把人禍歸結到自己身上,並且自責之言尤甚,聽者無不垂淚,聞者無不動容,如此敢於擔當的陛下,哪有什麽錯處?


    洋洋灑灑千餘字的罪己詔把地動的錯誤全部歸咎與自己,這樣的罪己詔簡直就是點燃萬民憤怒的火藥桶,難怪民間的輿論一下把朝臣架在火上烤,這不是國有逆臣是什麽?這不是國有奸佞是什麽?!


    龐籍等一眾相公在大慶殿聽到三才帶著哽咽宣讀出的罪己詔,一時間如被雷劈,愣愣的定在原地,震駭之情無以言表,這罪己詔之內容太過苛責!同時也在打自己的臉啊!皇帝都如此自責,身為朝臣的他們還不得以死謝罪啊!


    但此時為時已晚,詔書早已傳遍天下,即便是身為正相的龐籍也是迴天無力,所有人都把眼睛盯在製誥林瑀的身上,此時的他即便是神經再大條也發現了不妥,瞧見朝臣們一副吃人的表情,嘎……的一身,顫顫巍巍的軟倒下去。


    高高在上的禦座空空如也,趙禎的傳旨是:今日罷朝,與禁中自省。


    但此時誰都知道,這是皇帝在與朝臣們賭氣,隻能躬身與殿中請罪,並讓三才去請皇帝前來,但三才並不理會:“諸位相公朝臣們,官家已經罷朝自省,何必咄咄逼人?難道還覺得官家的臉麵丟的不夠嗎?!”


    龐籍等人對視一眼微微搖頭,大禮拜下:“臣等有罪!望陛下保重龍體!”


    三才微微哼了一聲道:“陛下有旨,朕雖罷朝自省,但諸公不可懈怠,奏疏不可停滯,往來公文依舊,奏疏報與文德殿!”


    “臣等遵陛下旨意!”


    三才撩了一下手中的拂塵,邁步離開,在他看來,這罪己詔更像是朝臣們演的一出鬧劇。既然皇帝罷朝,那朝臣們自然要退走,迴到各自的衙門,隻不過走的時候特意饒了一圈,從林瑀的身上踩過去……


    此時東京城的百姓已經如憤怒的公雞前往開封府為官家鳴冤,太學的學生在看到罪己詔後已經罷課,商賈慟哭而出,所有人齊齊的湧向宣德門外。


    這是相公們散朝的必經之路,皇城上的禁軍非常想打開大門,讓這些上疏官家下罪己詔的朝臣吃點苦頭,可軍職在身,卻不敢為,要是門開了,這些憤怒中帶著悲痛的民眾一定會把朝臣們的官儀砸得稀爛……


    朝臣們居然被百姓堵得不敢出宮,這在大宋開國以來還是聞所未聞的奇事,消息傳到中樞,龐籍夏竦等人大驚,身為三司使的丁謂則是悠然而坐,喝了一口剛剛沏好的紅茶,微微笑道:“兩位相公可要多多費心了,老夫年老體弱,可不敢攙和到裏麵,省的把這條老命丟了去!可尋那些年輕力壯的上品官前往,當然兩位相公可要一同前往,免得約束不住嘞!”


    夏竦苦笑道:“如何能約束得住?是約束朝臣還是約束百姓?那林瑀見了官家的詔書,不上奏中書省,製誥之後不尋相公用印,我等今日才知罪己詔之內容,如今天下皆知,四民不服,怕是不得善了啊!丁相公何以安坐?”


    丁謂望了龐籍一眼:“老夫安坐乃是因為龐相公已有定計,何必慌張?叫你約束當然是約束朝臣,如今咱們大宋可是出了不少的諍臣,這些人的眼中可是揉不得沙子的。把他們約束好才是正經。”


    夏竦望向龐籍道:“龐相公既有定計為何不說出來,此事再拖延下去怕是激起民憤啊!”


    龐籍此時反倒坐下,微微一笑道:“老夫是有定計,可平息民憤之人不在,又有何辦法?”


    “何人?某這就去請便是,就不信……“夏竦驀然醒悟,指了指宮闕說道:“莫非相公說的是官家?!”想想也是,現在能平息民憤的除了官家還有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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