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和歐陽修聊得很開心,正應了那句古話: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他發現歐陽修完全不似他叔父歐陽曄的古板,話語中透露出大膽和進取。


    “時下大宋的文章雖然是花團錦簇,卻過於空洞無物,駢文,文風華麗,但是免不了說大話、套話,空話,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居然是科舉的主要文體,此大謬也!”


    歐陽修的話讓趙禎很是驚奇,這小子生在製度之內居然開始質疑起製度來了,膽子不是一般的大啊!


    果不其然歐陽修的話音剛落,他叔父的手就招唿上來,一個暴栗讓他眼淚在眼眶中打轉,蔡齊更是笑眯眯的幸災樂禍道:“小小年紀就口出狂言,唐時的公文皆是駢文所作,其中精華者不計其數,李商隱,段成式,溫庭筠皆是各種高手,駢文三十六體,豈能小視?”


    歐陽曄甚至懶得迴答,從嘴中擠出一句:“坐井觀天!”就給歐陽修的話判了有罪。


    但趙禎卻覺得很有道理,他看過駢文,除了華美的句子就沒有其他的東西,由於遷就句式,堆砌辭藻,往往影響內容表達。


    一句簡單的話往往要費勁的迎合對仗,有時不惜參雜進生僻難懂的字眼,這大大的影響了朝廷的辦公效率,如果有人指出,反對者就會聲稱對方學識淺薄,不好讀書。


    趙禎苦笑不得的看歐陽修道:“兄之所言甚是,卻所言非地,令叔乃是官員,你當著他的麵說駢文不是,當然是自討沒趣啦!”


    歐陽修苦笑著看了歐陽曄一眼道:“明明和吳大官人聊得很好,為何還聽我們兩的話!”


    趙禎苦笑著搖了搖頭,這歐陽修還是不理解兩位老人的苦心,他們雖然看似在和吳大官人了得火熱,其實卻把心思用在了自己和歐陽修的交談上,這是長輩對晚輩的愛護,也是一種指導。


    歐陽曄看似在指出歐陽修的錯誤,其實是在告誡他不要想著打破傳統和製度。也不要去挑戰科舉這種皇帝和文臣共同製定下的遊戲規則!


    有這樣的一位叔父,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趙禎有時真羨慕身邊的歐陽修。


    想想自己的皇宮,他就覺得一陣頭大,皇宮中除了老爹留下的禍害就沒有親近的人了,那些未生育子女的嬪妃都到了皇家的家廟中出家去了。隻留下趙禎的小娘娘楊采薇這隻蛇蠍還繼續盤踞在後宮中。


    自己家的宗族更是不堪,出了一個謀逆的八叔趙元儼不算,剩下的除了趙元佐這位親大伯外都是些扶不上牆的紈絝子弟。


    趙禎和歐陽修聊得很開心,不光是在文章上,甚至還包括政治上,趙禎小聲的和歐陽修說這朝堂中的事情,當告訴歐陽修汝州,鄧州兩地正在發生幹旱饑荒的時候,歐陽修臉色大變。


    “賢弟所言當真?!”


    “千真萬確!”


    歐陽修臉色難看的說道:“官家剛剛繼位便遇到這種事情,真是天災啊!”


    “是天災嗎?我看卻是人禍!大宋個府州縣皆設有官倉,常平倉以備不時之需,如果遭遇旱災也應該由當地官府第一時間賑災才是,且按照每年的三司統計,官倉,常平倉一齊平價放糧能很快的穩定糧價,絕不會出現饑民逃荒的事情來。”


    趙禎和歐陽修的對話引起了其他三人的注意,蔡齊搖頭道:“小哥想當然了,如果不是身處當地,誰知道狀況如何,你也隻是聽到些傳聞而已,朝廷怎麽會不去賑災呢?況且常平倉的糧食有限啊!”


    “何止有限哦!簡直是屈指可數才是,某家便是從鄧州迴來的,不瞞諸位,其實我之前就是做糧食生意的,此前在汝州,鄧州兩地皆有糧鋪,可饑荒一起,家家糧鋪都關門歇業,所有人都提高糧價待價而沽啊!”


    吳大官人說完,歐陽修就奇怪的問道:“伯伯難道也這麽做了不成?”


    “某家倒是沒這麽做,少少的放糧出去賣,而且價錢也幾乎沒什麽變動,可是你知道嗎?沒幾天就有一群刁民衝進我家糧鋪大肆搶奪啊!你們想想這些刁民是從哪來的?為何又要搶奪某家的糧鋪?”


    歐陽修想了半天從嘴中憋出一句:“恐怕百姓是餓的著急了。”


    “哈哈……賢侄真是天真!”吳大官人看著歐陽修年輕的樣子不忍告訴他殘酷的現世,隻能搖頭長歎一聲,“世事無常,天災人禍難料啊!”


    大宋不以言治罪,這是個言論自由的時代所以吳大官人敢這麽暢所欲言的說話。


    這話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反正趙禎覺得很刺耳。


    歐陽曄和蔡齊兩人對視一眼,他們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無奈與擔憂,如今正是國家最高權利交替的時期,官家年輕且剛剛繼位,旱災饑荒這種事情多少會有些影響官家的名聲。


    “這些刁民不用說也知道是其他糧鋪指使的。你擋了人家的財路唄!”


    趙禎的話瞬間就讓歐陽修眼前一亮,連連點頭:“賢弟說的對,他們看不得吳大官人的善舉!怎麽不報官?”


    吳才苦笑道:“無憑無據的怎生報官?那些官老爺正焦頭爛額的想辦法填補常平倉和官倉的窟窿呢!”


    “什麽?!”吳才的話讓歐陽曄和蔡齊兩人大驚失色。


    “鄧州汝州兩地的常平倉和官倉不是滿倉的?”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的驚叫。


    吳才苦笑著搖頭道:“怎會是滿的?如果是滿倉,災民也不會往西京來了!”


    “災民往西京來了!”又是一條讓歐陽曄和蔡齊猝不及防的消息。


    吳才奇怪的問道:“兩位不知道這事?鄧州汝州的災民在當的得不到官府的賑濟,便一路向西京而來,更何況他們聽說官家也在西京更是舍了較遠的東京城直奔洛陽城而來了!”


    相對於叔父和蔡齊的大驚失色,歐陽修反而輕鬆許多:“這下好了,有官家在此處,災民們算是有救了!賢弟你說是不是?賢弟?”


    此時歐陽修才發現,原本溫文爾雅的趙禎變的如冬日裏的寒冰,臉上陰沉沉的不說一句話。


    小心的拍了拍趙禎手臂道:“賢弟這是怎麽了?”


    趙禎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你們還不知道吧?官家在前往鞏縣的路上就已經下旨,命距離受災之地較近的穎昌府和唐州火速運糧至汝州鄧州賑災!這麽長的時間過去了,那麽吳大官人路上見到的災民又是從哪來的!”


    吳才小聲說道:“興許是他們走的早了些,糧食還未運到?”


    “不可能!災民但凡有一點希望都會守城待援,絕不會千裏迢迢的前往西京,要知道在路上的消耗比原地等待還要大得多!更何況官員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不會讓治下百姓前往京師乞討!”


    趙禎說完猛地站起對眾人拱了拱手道:“趙振還有急事要辦,就不久留了,來日再續!”


    彭七和一幫侍衛早就在花廳不遠處等待,見趙禎怒火中燒的出來開口問道:“官家咱們迴宮?”


    “不迴!”


    “那咱們幹嘛?”


    “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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